他身上還帶著浴後的濕氣,皂角清新的味道撲滿江洛周身。
“什麼都沒想……”江洛回頭,對他笑,“你讓我給孩子取個乳名,我也沒想。”
“不是‘讓’,”林如海也坐上榻,把她整個抱在懷裡,為自己聲明,“是‘請’。請太太取名。”
“總歸沒想。”江洛笑,“想不出來。”
“那就慢慢想,”林如海也笑,“日子……還長著……”
他轉開臉。
江洛也轉開臉。
她看著玻璃窗,對自己在窗上的倒影微笑。
“你昨夜沒睡吧。”她輕聲問。
“……嗯。”林如海喉結滾動,“沒睡。”
他說:“睡不著。”
“你身體困了。”江洛摸他略略發燙的頸下,“你睡一會吧。”
不急。她想。她可以等。她有耐心。
她又問:“你吃午飯了嗎?要不要先讓他們上飯?”
這個時間,他會不會是沒吃午飯,緊急忙完工作,直接趕回家的?
林如海沒回答。
他轉回來,稍稍鬆開她,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笑問:“太太……太太,你心裡就不恨我、不怨我嗎?”
昨夜聽著她的呼吸,他反顧自視許久。
他否認不了,是……他是一直在忽視她的恐懼。是“不敢深想”,更是,“不願深想”。
她也一直都看著他,看清了他,更看透了他。看著他自欺欺人,誆騙自己,看著他刺傷她。
他每日、每次對孩子的期待,對她來說,算是什麼?
他還可笑地以為,隻要他足夠喜歡這個孩子,隻要全家都盼望這個孩子,她遲早會想開、會一起高興起來!
——何其醜惡的嘴臉!
嘴上說著“一雙人”,“沒有彆人”,心裡想著“一生一世”,“白頭偕老”,卻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
所以,她現在對他的關心,還是真心的嗎?
她……不恨他、怨他?
“恨……嗎?”
江洛搖頭,笑道:“實話就是,沒想過。”
真的沒想過。
他不是她自己會選擇的伴侶,隻是順其自然得到的愛人。他們從根本上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是兩個時代的人。
除了這次關係到生死,她也從沒用超時代的思想要求過他。
嚴格說來,這次應該也不算吧。
她隻是自己不想生了,沒有一並要求他也不能和彆的女人生呀。她沒對他抱有過這種期待。
她也從沒認為過,他是一個超脫了本時代的“好男人”,可以主動讓自己“斷子絕孫”。
所以,恨不恨,怨不怨的,真的談不上。
真把事事計較得清楚明白,她應該活不到今天。
她更願意記得他一直以來的好處。
“沒想過……嗎……”
這個回答,似乎比林如海認為的最壞的答案要好。
但他的心卻揪得更緊,卻更覺茫然若失。
沒想過,就是沒有過任何期盼。所以才不會恨,也不會怨。
窗外,晴空湛然。
——這蒼茫天地,會因為他林海沒有兒子、沒有更多的孩子,就日月顛倒,風雲停轉嗎?
——自是不會。
這早就想明白的道理,為什麼孩子一來,又衝昏了他的頭腦,讓他混沌、迷茫起來?
“太太不想生,以後,我們就不生。”林如海放鬆地笑,“我和太太有玉兒,有他,就足夠了。”
“是嗎?”
飽受折磨,期待了整整半年……不,甚至許多年的結果就這麼輕輕放在她麵前,江洛卻不敢伸手。
她再次向他確認:“真的嗎?”
她問:“你是認真的嗎?”
“真的,真的。”林如海一次次重複,“我是認真的,出口無虛言。太太信我,信我,好不好?”
“我……”江洛抓住一個關鍵的問題,忙指著肚子問,“若她是個女孩兒,你不會失望嗎?”
林如海一手碰她濕潤的臉,一手輕撫孩子所在的位置,笑道:“我不是聖人,當然,很可能會失望吧。”
江洛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他手上。
“但……”他抬頭,雙手捧住她的臉,吻去她的淚,“我更想我們一家人,我和你,能一直走下去。”
“我們一起長命百歲,”他的聲音也發抖,“我們白頭偕老,好不好?”
“好啊……”江洛怔然抱住他。
一起長命百歲,白頭偕老嗎?
可他會不會、會不會——
“若你今後後悔了,”江洛似是浮在半空裡,平靜地聽自己說,“你答應我,你先告訴我,我不攔著你找彆人……”
“我不會找!”林如海輕咬她的臉,恨道,“你怎麼就不信!”
“可我怕啊……”江洛吃痛皺眉,卻變得理直氣壯,“我怕你後悔卻不說,那不是誤了我們兩個嗎?”
“你——”林如海氣得想笑。
“那你就等著看吧!”他發狠說,“看到一百歲的時候,誰輸誰贏!”
“真能活到一百歲,你還和我計較這個?”
……
“不行……”林如海強忍著背過身,“現在不能——”
“你輕一點試試……”江洛抓他的手。
……
淺嘗一回,睡了半個時辰。
起身正將黃昏。
江洛撇下林如海,到薔薇院看張夏萍三人。
她怕她們受驚嚇驚惶不安,她們也怕她這一日吃了苦。
四人聚在廊下,先互相把對方看了個遍。
“她總不肯說昨夜怎麼了,發的什麼瘋。”魏丹煙小聲抱怨著張夏萍,“她不是給太太惹禍了吧?”
“你們放心,沒有。”江洛邁入她們現在一起住的西廂房,“是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幫她找回了麵對一切的勇氣。
“但昨晚的事,你們也彆再提了。”江洛笑,“都過去啦!”
她不怕人說,但林如海絕對不想聽到任何人再議論。
也要顧著夏萍。
“姨娘半夜突然闖入太太老爺房中”,傳出去絕對不是好名聲。
江洛坐到榻上,先看張夏萍擦傷的手、膝蓋和小腿,問都用的什麼藥,又看她練的字。
“太太……”看太太顰眉,張夏萍心裡慌,“我真沒懈怠!每日都練字至少兩個
時辰呢!”
“還是得加緊練呐。”江洛決定就不進行打擊教育了。
想起太太讓她練字的因由,張夏萍仍覺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