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的“他”……和江氏,究竟都經曆了什麼,做了什麼???
現在,林海終於確定,他的性命的確在江氏掌控之間。
這種受人威脅、命運不由自己做主的滋味,他曾經飽嘗。
死後的五年,他也隻能飄蕩空中,看著女兒忍受他人擺布。
現在,他能做的也隻有看向江氏。
他能憑借的隻有一點:
江氏對另一個他有深厚的情意,能一眼發覺他不是“他”,她舍不得傷害“他”的身體。
“你們先出去,關上門,在外麵等著。”江洛吩咐,“悄聲些,去安撫眾人,彆再驚動彆人。”
山月兩人便放下火·槍,悄悄退了出去。
林海苦笑:“我……”
“我該怎麼稱呼你?”江洛問,“你說你是林海,還有什麼能證明?”
林海便咽下原本想說的話,又回憶起幾句從前與江氏在房內的私語。
——幸好他還算強記,也沒被這五年時光折磨失常。
江洛把他的話一一與原身的記憶對應著。
——幸好她一直沒有淡忘有關原身的一切。
確認好身份,江洛收刀回鞘,卻沒有放下。
她隻是坐回床上,與林海分開較遠的距離,把刀橫放在膝蓋上,問:“你……過來的時候……”她用指節抵了抵自己發酸發痛的眉心,嘗試對他形容:“有看到過彆人嗎?
她還是直白問了:“……有見過他嗎?”
林海搖頭:“沒有。”
他說:“我也不知……是怎麼到這裡的。”
他是突然失去了意識,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又有了身體,身邊還躺著一個女人,第一反應便是尋找光亮看清現狀,便驚醒了她。
他看出了江氏的傷心。她顯然是在強忍著淚。
林海……自知不是她的丈夫。雖然他也有過一個江氏,但她們並不是同一個人。
他隻是繼續問正事:“今日是何年月?林家……現狀如何?玉兒怎麼樣?還有昭昭……是誰?”
“永泰六年,七月初十。”江洛簡短回答,“先帝於今春二月十八日駕崩,臨終遺命你為顧命帝師,加封太傅。你於永泰二年二月初六日任吏部尚書,我於永泰五年元月初一得先帝恩旨,在鴻臚寺行走,位同少卿。”
“黛玉很好,還在上學,準備她父親給她求來能科考的恩典。”她說,“永泰三年正月十六日,賢德
妃省親,黛玉作詩《杏簾在望》一首,兩位聖人大悅,賜下匾額‘造化鐘靈’。”
江洛儘可能詳說黛玉的現狀。
林海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昭昭的父親,但起碼,也有一個黛玉是他的女兒。
至於——“‘昭昭’……”
她說:“是我的女兒。”
是她與林如海的女兒。
是她和結發丈夫的女兒。
江洛的心鈍痛著。
她手撫摸刀鞘,心裡在想,是否她捅暈“林海”……她的林如海就會回來了呢。
他還會回來嗎?
林海沒有察覺到她一閃而過的凶意。
撲到臉上的信息太多,讓他不知該先接受哪一個:
吏部尚書還罷了,顧命帝師是他從未敢想……江氏竟得恩典“在鴻臚寺行走”,不知她都立了什麼功勞?玉兒還平安活著……還有,“昭昭”……
江氏的女兒。
她沒有說,是他與她的。
四目相視。
林海再次舉起雙手,問:“若……他不能回來,你有何打算?”
——打算。
“你也是‘林海’,”江洛開口,“黛玉也是你的女兒。她早飯前會來請安,你最好彆嚇著她。”
林海安靜聽著。
“總之,再給你請幾日假……”打量了他片刻,江洛說,“你且歇上幾天。”
林海:“好。”
江洛早已睡意全無。
看了眼時間,她道:“三點半——寅初二刻了,叫人進來梳洗吧。我會和人說,你是夢魘著了,身體不適。”
林海:“好。”
江洛便喚:“山月,我們起了。”
……
林海沉默地由人服侍著洗臉擦牙梳頭。
他的確是另一個林如海,擦臉的習慣都和他一樣,先擦額頭,再擦頜下,最後是兩頰。
丫鬟們察覺氣氛有異,都不敢做聲,隻有山月和山風把江洛圍起來,用眼神詢問她。
江洛輕輕搖頭,示意她們照常行事即可。
她今天穿騎裝,方便腰間佩刀。
看起來,林海暫時沒有危險性,但不能保得萬全。
她不會小瞧林海,即便他是相對而言失敗
的那一個,還死了五年。
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一定能裝得像林如海,不被人察覺任何異樣。
正是枕邊人,才最清楚他的能力。雖然她的枕邊人,並不是他。
——要讓他從此代替林如海嗎?
還是乾脆一點,把他拘禁起來……處理掉,消滅隱患。
身為“丈夫”和“父親”,他能對她和孩子們做的實在太多了。
——不要衝動。
江洛在心內警告自己。
還遠未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以皇帝對林如海的倚重程度,他出事必然會被徹查,事情一定會更複雜危險。
或許可以讓彆人發現他的不對。
她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的內宅婦人了。他也會忌憚她。
先由她隨身看著,讓他見見孩子們,看看他的態度吧。
站起身,走到林海身前,假做給他撫平肩頭褶皺,江洛用祈求的聲音,輕聲說:“昭昭於永泰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出生……她還不會說話。”
“我會注意。”看著她的騎裝和腰間佩刀,林海低聲道,“給我講講昭昭吧。”
另一個“他”的小女兒,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除了還不會說話之外身體是否康健……已快三周歲了還住在母親臥房外,可見江氏與另一個“他”是何等的疼愛昭昭。
“他”是比他做得好,也更有福氣。
……
昭昭還是發覺了父親不是父親。
她不會說話,隻用眼神和江洛表達疑惑。
——爹爹呢?
江洛……沒辦法回答。
林海也並不敢抱她,隻是坐在她對麵,欣慰又複雜地看著這個被萬千寵愛養大、身體顯而易見非常結壯健康的女孩子。
這是一個聰明孩子。
林海試探著向她伸手,掌心向上,放在她身前。
昭昭先看一眼媽媽。
媽媽沒有鼓勵,也沒有反對。
昭昭就專注地看著麵前的“爹爹”。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這個人的掌心,輕輕拍了拍。
彆害怕。
幾十年來的心酸哀拗都從這輕輕的幾拍裡得到了安慰。
林海霎時潸然淚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