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其珅望著典林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喃喃:“這丫頭怎麼了?對了,忘了跟她說,昨天無涯榜上她那一紙,在書院裡攪起了不小的風浪啊!這狂妄之輩應該是我啊!”
“拿來了?把錐子給我。”
典林遞給宋博士,看著專注埋頭的宋博士,心中滋味雜陳。
她怎麼就這麼倒黴?
解個百雞術,結果有個陳先生可能解的比她快一些;做個木牛耬車,結果宋先生幾年前就把圖給畫出來了。永遠慢人一步。
若是不知道還好,可她現在知道了,怎麼可能還理所應當的把木牛耬車當做自己的東西?更彆提很多不明白的疑惑都是去向宋先生請教的,而宋先生毫無私藏。
“鋸!典林?”
“啊?什麼?”
宋博士有些生氣:“你在發什麼呆?”真當他閒著沒事來幫她做這些?
典林想,還是要說清楚:“先生,學生剛剛在您的書房無意看到一張圖紙,畫的是木牛耬車。”
“你說哪張?”宋博士皺眉想了一下,實在沒想起來,他畫的太多了。
典林乾脆坐在地上畫,還將自己的圖紙也一起畫了出來。
“這也是你弄的?”宋博士一邊端詳一邊評價。“很合理,你在輪子上按了釘子,就不會打滑使不上力,將耬車安在木輪和砘之間,讓砘的重量將開溝器往土裡壓,比我放在前麵來的巧妙。”
“學生已經做好一架放在宿舍。”
”這就是你昨天大告郡學,要革農業之新的東西?口氣很大嘛!”
宋博士有點失望的搖搖頭,“說不定,你弄的這個風輪水車都比它有用。”
典林一驚:“先生何意?”
“這圖,都不一定是我第一個這麼畫的,大周工學繁榮,農又是國家根基,怎麼可能沒人研究?但是它有個問題,不夠靈活,動起來不夠順暢,簡直比直接推還累人。”
“不夠順暢?”
“你看它連接處,老夫不管是打磨的多光滑,甚至還打了蠟,它也很快就轉不動。”
轉不動?典林有點疑惑,她在宿舍的院子裡試了試,很好用啊?
“先生,不然學生將那台木牛耬車帶過來給先生看看?”
宋博士很想跟她說沒用的,他要是能做早就做出來了,但是見小姑娘一臉希翼的樣子實在不忍拒絕,便點了點頭。
兩柱香後,宋博士很慶幸自己之前的惻隱之心。
他感歎的騎著木牛:“你是怎麼做到的?”
典林將手握拳伸到宋博士眼前,緩緩打開手掌:“就是這個。”
“黃豆?對啊……”宋博士恍然大悟:“老夫怎麼沒想到!”
“學生那日去八珍閣推磨,不小心踩在豆子上,差點摔倒。學生便想,若是製成光滑的鐵球放在銜接之處,轉動起來豈不是順暢無阻?”
宋博士大笑起來,平時很冷硬刻板的人,大笑起來的聲音竟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笑,一邊大掌拍到典林背上,差點被把她拍跪在地上:“你很好!非常好!”
宋博士顯得很興奮:“你知道這一顆黃豆,能解決我堆積的多少難題嗎?木牛耬車算什麼?典林,說說看,老夫想用一用這顆黃豆,要予你些什麼?”
典林沒想到宋博士竟然會這樣尊重她。
被冷暴力這麼久,久違的溫暖一瞬間讓典林紅了眼,她很不好意思:“先生平日教授學生,毫無私藏,今日學生略有所得,本不應該與先生討要什麼,但是學生如今沒有退路,那木牛耬車可否……”
宋博士一愣,半晌悠悠歎氣:“你小小年紀,怎麼心思這麼重?世上想法想到一處的,多的是。老夫對木牛耬車的想法與你相同又如何?將它實現的,是你。”
宋博士一把拎起典林,將她放在木牛耬車上:“它是你的。”
“典林,你昨日在無涯榜上放言。要效仿聖人行!承始祖誌!革農業新!利天下後代!”
“區區十歲黃毛丫頭,竟然敢口出狂言!引得整個郡學議論紛紛。”
“你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給你個教訓嗎?”
典林掛著眼淚點點頭,她知道,她是故意的,她還知道這樣一個大好時機,連琦肯定忍不住出來踩她一腳,她是在引蛇出洞,明日隻要稍稍激怒於他,讓連琦在眾人麵前失儀,就能讓他吃一壺苦頭。
宋博士哪知道典林心這麼黑,此刻看著她就像看著他家中最小的女兒。慈愛又欣慰。
“你做到了。”
典林吸了吸鼻子:“我做到了……”
“是。”
典林摸著屁股下的木牛耬車,開心的笑起來,她想到的並不是明日後她能擁有多大的名望,也不是明日連琦和他的狗腿子們發現再也惹不起她時的臉色會有多精彩。
而是她做到了。
她第一次從以往治國平天下這偉大又空泛的理想中脫離出來,有了真實滿足和快樂。
她以後的路,會在一個又一個的“她做到”中越走越遠。
宋博士看著開心起來的典林,心中的愧疚稍稍散去。他看向耕苑的倉房,然而再愧疚,他還是不會在那時出手幫她。
因為能幫她的隻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