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挺美,卻忘了這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不是算盤珠子隨她撥弄。就在這緊張氣氛中,小姑娘再次詢問剛剛的問題。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農具區本來就沒幾個人,她這一開口,就像是在提醒不遠處的大金,這邊還藏著一個人。大金微微眯了眯眼睛,很快就透過小姑娘手肘與身體的縫隙看到一截藍色布料,正是陸春燕逃跑時所穿的衣服。
陸春燕眼睜睜看著那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穿著一雙軍綠色解放鞋,鞋底很厚,走路會發出沉悶的聲響,她被鎖在豬圈時,隻要聽到這聲音,她的身體就會控製不住痙攣。
她牙關緊咬,雙手交握在一起,手心不知不覺冒出細汗,她的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牙齒磕碰到一起,打起寒顫。終於那雙鞋走到近前,一把撥開擋在她前麵的小姑娘,然後用那道邪惡的聲音,笑兮兮開口,“看!我早說過你逃不掉的!”
這是一張平淡至極的臉,紮進人堆裡也找不出的那種,卻是陸春燕每晚必做的噩夢。
陸春燕也確實像做了噩夢,她幾乎是彈跳起來,不用對方攥住她的手,她就像瘋了似的大吼大叫,“你滾開!你個人販子!人販子!人販子!你不得好死!”
她無數次重複“人販子”這三個字,想阻攔他的靠近,她央求旁邊賣背簍的大爺幫她報警。
但是大金衝著那大爺講了幾句方言,大爺就將頭扭過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出口處的人,百姓們也陸續圍過來。
大金拉著陸春燕的胳膊,她不肯走,整個身體墜在地上,她想抓住一切可用物品,比如離她最近的背簍,抄起來就朝那幾人身上砸去,可那背簍輕飄飄的,沒什麼份量,砸到身上也不疼。
周圍圍滿了看熱鬨的人,陸春燕用普通話向他們求救,她哭得歇斯底裡,眼淚像是決堤的河水,混著鼻涕流淌,她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發出臨死前的哀鳴。
圍觀的人好奇地看著,但也隻是好奇,他們或許沒聽懂她的話,或許聽懂了,但是不願摻和閒事,就這麼麻木不仁地看著。
她大喊大叫的樣子激怒了大金,他臉上帶了幾分不耐煩,走到賣農具的大爺麵前,在攤前挑選趁手的工具,那是一個鐵鍁,農民通常用它來挖土,它的一頭是鏟子,鐵做的,這樣一鐵鍁下去,女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他舌頭抵著腮幫子,眼裡閃過一絲滿意之色,他的表情帶了幾分陰鷙,嚇到圍觀人群,自動給他讓出一片區域。
陸春燕躺在地上,看著他拖著鐵鍁朝她而來,她下意識想跑,可是後麵全是人,像一堵密不透風的人牆,她想逃也逃不了。
就在這時,小姑娘蹲到她身旁,執拗地問,“如果你得到錢,你多久會去實現?”
陸春燕眼淚啪嗒啪嗒落下,她看了眼小姑娘,用顫抖的聲音說,“立刻馬上!”
說完,不讓小姑娘再繼續問下去,她將她往身後撥了撥,免得她挨打的時候,傷到這孩子。
她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大金,撐在地上的手緊握成拳,與其被他抓回去,如豬如狗般屈辱地活著,不如當眾被他打死。至少他還能為他的行為坐幾年牢。總好過被他帶回去打死埋在山上,被狼啃了強!
大金拖著鐵鍁,鐵鍁摩擦地麵發出嘎吱嘎吱聲響,陸春燕朝著旁邊的攤位撲去,撿起一個炒菜用的鍋鏟。
雙方無論從力氣,還是從工具,都存在巨大懸殊,有的人不忍心看,已經悄然離開。
有的人則是興致盎然看著兩人對峙。
在大金舉起鐵鍁朝著陸春燕的腿砸去那一刻,突然一陣大風刮過,眾人被迷了眼,下意識伸手擋住眼睛,等他們睜開眼時,隻見眼前無數張藍綠色十元紙幣從天而降,飄飄灑灑,像一片片飛舞的雪花迎風落下。
人群不知誰發出一聲驚呼,手裡捏著那錢,大喝一聲,“是真錢!”
隨著這一聲喊,麻木的圍觀群眾像是被人點了穴位,瘋了似地去撿地上的錢。
有了錢,他們就能吃肉,娶媳婦,喝酒,蓋房子……
錢可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瘋狂,能讓人失去理智,能輕輕鬆鬆奪走人的目光。
陸春燕被這一幕驚得好半天沒有回神,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像生根似地頓在原地,突然她手裡的鍋鏟被人奪走,她低頭一瞧,正是剛剛的小姑娘,她歪著腦袋,那雙好看的眼眸似是帶著困惑看著她,“你不跑嗎?”
陸春燕怔住,隨即看了一眼周圍,所有人,高山村的村民,包括大金早已放下手裡的鐵鍁,將陸春燕拋到腦後,拚命地撿錢。
有好些人離得近,同時握住一張紙幣,雙方誰都不肯讓步,拳頭大的漢子仗著身體魁梧想以力壓人。塊頭小的仗著自己人多勢眾,為了同一張紙幣,一言不合乾起來。
在這混亂中,無人注意陸春燕已經離開,也無人注意一直沒有撿錢的小姑娘嘴角上勾,稚嫩的小臉露出詭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