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寶珠跟小叔回家了,隻剩下大妮一個人。
她的父母是下午三點找過來的。
看到女兒平安無事,先是抱頭痛哭,一邊拍打女兒的背,一邊埋怨,“當初就跟你說了,乾活不要那麼晚,你看……被人拐走了吧?”
“媽,我不是被拐,我是被擄走的。”
大妮母親見女兒還敢嗆聲,眼睛一瞪,“你還跟我犟嘴!彆家閨女出嫁都能往家拿幾千上萬彩禮,你可倒好。一毛錢都沒有。我真是白養你了。”
這話說得太傷人,女警們個個麵露不悅,但是礙於對方是苦主,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大妮被母親責罵低下頭,一聲不吭。
大妮母親罵累了,就問女兒,“你男人咋樣?”
大妮眼圈通紅,卻還是糾正她,“他不是我男人。”
她剛說完,就被母親打了一下,“怎麼不是你男人?!你不是給他生了個兒子嗎?好好回家過日子吧。以後有空就回來看我和你爸?!”
眾人都驚呆了,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母親說的話。
大妮呆呆地張大嘴看著母親,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了幾步,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辨認對方是不是自己的母親。怎麼能說這種話!
大妮母親被女兒這麼看,臉有點掛不住,狠狠剮了女兒一眼,“你以為我樂意?!你也不想想你現在還有沒有人要?孩子都跟人家生了,要是回老家,肯定會被人說嘴。好歹你男人好手好腳,回老家,你就隻能找鰥夫,給人當後媽。彆人的孩子,你就是對他再好,那也養不熟!”
大妮還是無法接受,“我寧願不嫁人,我也不想回去。媽!你不知道我在山上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們簡直不是人!是畜生!”
一直都很平靜的大妮最終還是敗在自己家人手裡,她發狂地看著父母,期待他們能看在自己可憐的份上,收留她。她很勤快,從來不吃白飯的。
大妮母親眼裡有一瞬間動容,看了眼丈夫,見丈夫無動於衷,她隻能狠下心,“你不嫁人?你弟還怎麼娶媳婦?等他成了家,這個家哪有你待的地方?讓外人看了笑話!”
這世上能傷到你的從來不是仇人,也不是陌生人,而是至親。大妮文化水平不高,她以前沒有這個覺悟,現在她卻是切身體會到了。
她從小到大聽父母的話,會走路就會乾家務,她自問不是吃白飯的,為什麼爸媽要這麼絕情,不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收留她?!
周圍人同情的目光讓大妮父母再也待不住,他們甚至覺得大妮給他們丟人了,帶她去屋外,讓她頭腦冷靜一點。
他們在外麵爭吵,屋內的民警們沒有旁聽,但也能猜到他們不打算讓女兒回家。
昭昭坐在椅子上,她這個角度可以將他們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腦海突然閃現一個畫麵,那個被她埋藏兩千年,深堆在記憶長河的畫麵--
那是一個夜晚,祠堂裡,她的親生爹娘也在勸她。
父親扯著她小小的身體瘋魔般往外拖,她扒拉門框跪下求饒抱住母親的腰,向他們求情,“爹娘,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們,求你們彆賣我!”
火光照耀下,父親的五官變得猙獰,他歇斯底裡瞪著她,“你是掃把星!賣了你!賣了你,我們就可以得到五十兩銀子。”
她哭得鼻涕眼淚橫流,不停地搖頭,“五十兩銀?什麼樣的地方會值五十兩銀子?我會死的!”
父親像是在說服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不會的!那是王爺府邸。如果你能伺候王爺,也是你的造化,我和你娘也會跟著沾光。不許忤逆我!彆擋著我發財!”
最終父親抬著她的肩膀,母親拖著她的腿,兩人將她抬去府邸,那是她和他們最後一次一麵,也在那刻知曉原來父愛母愛也不過如此!
正如她最終沒能說服父母,大妮最後也沒能求得父母收留,他們始終不肯接大妮回家。
臨走的時候,他們丟給她一塊錢,生怕她賴上他們,急匆匆離開了!
大妮目送他們離去,一個人躲在水籠頭前,借著洗臉的功夫偷偷地哭。
民警們看到這一幕,誰也沒有打攏她。
隻有昭昭走過去,站在她身後。
大妮察覺到動靜,慌亂地抹掉臉上的水珠,坐到派出所門口的台階上,茫然地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路人。昭昭坐到她旁邊。
大妮開口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撐過那麼多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