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龍抬頭。
府邸內張燈結彩,喜氣盈門。
招招坐在雕花銅鏡前,喜娘手執象牙梳,輕柔地為她梳理著及腰的長發:“一梳梳到尾,情深意長永不悔,二梳白發齊眉,共度歲月顯真心,三梳兒孫滿堂,家和萬事興。”
門外,鼓樂齊鳴,熱鬨非凡。
身旁的丫鬟有些驚訝,“新郎官怎會如此心急,竟提前了半個時辰便到了?”
“是啊,不過這也更顯他對小姐的深情厚意。”另一丫鬟笑著回應,隨即話鋒一轉,眼神中滿是興奮,“好了,彆再議論了,既然新郎已到,咱們動作得快點才是。”
於是,她們忙碌起來,輕巧地挽起招招的發絲,將鳳冠緩緩置於她的發髻之上,璀璨的珠光將招招襯得明豔動人。
丫鬟們連連讚歎,“小姐,您真漂亮。”
招招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卻顯得異常平靜。
她站起身,蓋頭覆上麵龐,隻留下一抹紅唇和精致的下頜線。
此時,喜娘高喊:“新娘出閣!”
出門這一路上,熱鬨非凡,有些小孩子擠進來湊熱鬨,歡歡鬨鬨的跑來跑去,拿了喜糖才安分不少。
招招被引至一處站定,蓋頭下伸出一隻手,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牽著我。”
她將手放了上去。
將招招送入花轎後,沈小少爺翻身上馬,笑著向四周拱手致意,如沐春風。
響亮的馬鞭聲劃破長空,敲鑼打鼓的樂聲隨之響起,花轎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升起,整個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前行進。
花轎內,外界的喧囂都被隔絕。
喜服上,金線勾勒的鳳凰栩栩如生,頭頂鳳冠純金打造,華麗的裝扮如同沉重的甲胄,讓招招感到難以言喻的壓抑。
反正沒人,她索性揭了蓋頭透氣。
不知過了多久,招招頭腦昏沉,原本歡快的敲鑼打鼓聲突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嘈雜。
招招睜開眼,沈小少爺的聲音透過轎簾傳來,帶著一絲慌張,“前麵人太多,換條路!樂聲繼續,彆停!”
緊接著,轎簾被猛地掀開一角,沈小少爺不顧禮數地鑽入轎內。
初見她盛裝打扮的模樣,愣了一會,隨後故作輕鬆地扇著風笑道:“這太陽可真夠大的,進來躲躲涼。”
哪兒有大婚之日,新郎官和新娘子一起坐花轎的。
她凝視著沈小少爺略顯僵硬的笑臉,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外麵傳來隱隱約約的叫罵,樂聲卻在此刻突兀地加大,過分刻意。
見她要掀簾子,沈小少爺連忙揮手擋住,“哎!那個..招招啊,你..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嗎?”
“京郊城外,我幫你捉到了跑掉的蛐蛐兒。”
沈小少爺眼睛一亮,“原來你還記得啊!那你還記得那隻蛐蛐兒叫什麼名字嗎?”
招招安靜地盯著他,外貌的吵嚷就連樂聲都擋不住了,沈小少爺擦了擦冷汗,正準備放棄時,就聽見對麵的人回道:“大俠。”
“對,沒錯,那隻蛐蛐兒就叫大俠。”不知不覺,沈小少爺的聲音弱了下去。
招招紅著眼,輕聲道:“讓我看一眼好嗎?”
她還是發現了。
沈小少爺笑容收斂,帶著幾分沉重,“.....你看吧。”
他讓開了位置。
招招抿緊雙唇,顫抖著手,一點一點地掀開了簾子。
密集的人群中,一行威嚴的官兵正押送著囚車前行,距此不過幾十來步。
犯人套著木枷,雙手雙腳戴著鐐銬,薄薄的囚衣肩胛骨凸出,臉頰清瘦。在場的民眾雖然不知這人所犯何罪,但仍然衝他丟起了爛菜葉子和臭雞蛋。
腥臭的雞蛋液順著額角滑落,他麵容冷淡,對周圍的侮辱與攻擊毫無反應。
然而,這種沉默更加激怒了人群,石塊,瓦礫在空中劃過,鋒利的邊緣劃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悄然滲出,染紅了囚衣。
沈小少爺見狀不妙,連忙捂住她的眼睛,迅速放下簾子。
“冷靜點,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否則也不會讓我提前來接你,隻是沒想到丞相會如此.....他這不僅是在羞辱徐先生,更是在羞辱我們沈家。”說到這裡,他不由得犯惡心,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
說完,沈小少爺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已經被打濕。
他慌忙地鬆開手,仿佛被灼傷了一般,焦急安慰道:“招招你彆哭啊。”
招招努力平複心情,她沒說什麼,再次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
隔著重重人群,沉默的身影微微抬頭。
那雙清冷的淡色眼眸,安寧,冷靜。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所有的喧囂與憤恨都變得模糊。
“少爺,少爺....”
沈小少爺深吸一口氣,回道:“什麼事?”
轎外的手下低聲道:“人越來越多了,我們的隊伍被堵得寸步難行,您看要不要繞路而行?”
沈小少爺想也不想就下了決定,“在附近找一家客棧暫時休整,等人散了再走。”
說完,他利落地掀開轎簾,一躍上馬。
“可是,少爺,若因此延誤了吉時,恐有不妥啊。”一旁的侍從麵露憂慮。
沈小少爺才想起來這回事,但是一想到招招現在的狀態,便不在乎地說道:“爹娘那邊,先讓他們用膳歇息便是,吉時與否,終不過是個形式。”
侍從仍顯猶豫:“少爺,夫人特意請了高人掐算,強調務必趕在吉時回府,否則這婚事恐生變故……”
沈小少爺眉頭微蹙,佯裝怒意,輕踢馬腹以示警告:“休得胡言!此事我自有主張,你隻管照做便是。”
一行人遵照他的指示,在就近客棧停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招招暫時歇息的房間窗外,正好能看見運送囚車的隊伍。
街道上人群密集,膽大之徒趁機作亂導致囚車無法前行,官兵們正在驅散試圖靠近的民眾。
招招死死地扒著窗欞,眼底猩紅,幾乎將整個身子探出。
囚車緩慢的前行著,漸漸離的越來越遠。
招招竭力眺望,卻隻能捕捉到一片空茫。
伴隨著一聲驚呼,招招被人拉了回去。
“招招!這樣很危險!”
沈小少爺一臉焦急,額間已滲出細密的汗珠。
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猛地吹開窗戶,發出砰然巨響,伴隨著刺耳的吱嘎聲。
招招無力癱坐,聲音絕望:“他...要被帶到哪裡?”
沈小少爺喉頭一緊,艱難地回答道:“西街菜市口。”
“是...斬首嗎?”招招強忍住悲意問道。
“.......對。”
沉默中,沈小少爺正欲安慰,她卻突然開口:“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無奈應允,退出房間時,發現幾位侍從正用複雜的眼神望著自己。
“怎麼都這樣看著我?”
“少爺...這時辰真的不能再耽擱了,咱們得趕緊走了。”一侍從急切地提醒。
沈小少爺何嘗不知,但想到徐先生即將遭受不測,這婚禮又怎能如常舉行?
那丞相也真是夠惡心人的,不就是仗著爹交了兵權,所以才這麼肆無忌憚。
“再等等吧,”他最終決定道,“讓她緩緩。”
時間流逝,幾隻燕子掠過天際。
家中催促的人已經來了兩三回,眼看等的差不多了。
沈小少爺在門口做好心理準備,抬起手,輕輕敲門,“招招,該走了。”
門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回應。
他再次加重了敲門的力度,試探性喊道:“招招?”
回應他的依舊是死寂般的沉默,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用力一推,發現房門被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