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蒼介放下杯子,捂住鼻子嗆咳一聲,不由自主的咬緊了牙關。
純淨冰涼的液體入口,帶來的卻是火一般炙熱的辣感。
那是一種毫無懸念的、單純到極致的辛烈,沒有果味、穀物、苦澀等等其他一切亂七八糟的味道,有的隻是最純粹最辛辣的酒精味。
除了**的、迅速補充酒精所帶來的滿足感,遼蒼介在那一瞬間什麼都感覺不到,腦子裡一片空白,連舌頭都被強烈的刺激辣到麻木。
但是那種可以一瞬間忘卻一切的快感,對他來說卻是如此令人著迷。
安德烈大笑著遞上下酒的香腸片,遼蒼介看都不看一眼,表情模糊的抄起桌上的酒瓶,仰頭就對準了瓶口。
他的眼眸隱藏在發絲間,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將滿滿一瓶蒸餾純度極高的烈酒喝儘,然後狠狠砸碎了空空如也的酒瓶,像是在發泄某種無法排解的煩悶和痛苦。
屋裡寂靜下來,遼蒼介的胸膛劇烈起伏,修長蒼白的脖頸因為忍耐而繃起令人緊張的弧度,眼尾浮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薄紅。
在那一瞬間,一直淡然又冷靜,無論發生什麼似乎都不能讓他驚訝的少年,身上似乎極快的閃過了某種令人窒息的脆弱。
但下個瞬間,他就恢複了平時冷漠的樣子,一言不發的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是少年時代的遼蒼介,唯一也是最後一次在外人麵前失態。
三天之後,當他再次走出房間時,身上的氣息已經完全恢複了往日的淡定和不走心,寫滿了漫不經心的藍眸中,總透著一股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暗光。
“請讓我去警校。”他開口說出了自來到寒冷的冰城後的第一句話,用的是字正腔圓的俄語,完美得就像他本來就是個純正的俄羅斯人。
第一次對他人付出整顆真心的少年找回了冷靜,也徹底的將自我封閉了起來。
自那以後,他便完美的支配了自己全部的感情。
*
四年後,莫斯科。
晚上八點的晚餐後時刻,對一般市民來說可能是十分愜意的飯後消食時光,但對馬路上兢兢業業工作的警察們來說,這段時光可不怎麼輕鬆。
革命廣場以北的公路上,一位年輕的交警正將一輛超速行駛的汽車逼停在路邊,拿著酒精檢測儀想要測試司機體內的酒精含量。
然而,也許是看出了他的年紀並不大,被查處的汽車司機打死也不肯打開車窗,罵罵咧咧的堅持聲稱自己沒有喝酒,而且數次企圖一腳油門溜之大吉。
拿著酒精檢測儀,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俄羅斯小夥死死攔在車頭前,低聲罵了一句,朝一直站在車尾的人怒吼:“嘿,我說,你不是說這輛車有問題嗎?好歹說句話啊?!”
被他吼了一聲的青年——現在化名為“維克托”的遼蒼介從車尾收回視線,單手插兜漫不經心的看了過來。
交警小哥一愣,眼中不由自主的透出了幾分驚豔。
這個讓他去攔車的青年有一張極為英俊耀眼的臉。
那是個看起來不過十**歲的青年,個子長得很高,發絲是亮眼的銀白色,深邃的五官硬挺鋒銳,狹長的眼眸天然透出一股疏離冰冷的氣息,眉宇犀利異常,高挺的鼻梁在路燈的照射下投射出高深莫測的陰影。
他身上穿著莫斯科警察統一標配的警服,然而,也許是因為那張冷峻又過於出眾的臉的原因,原本千篇一律索然無味的製服一旦被他穿上,便無端生出了一種六位數盧布才有的名貴感覺。
小交警看看自己身上皺皺巴巴三周沒洗的製服,又看看青年挺括又有型的袖口領口,深感對方不應該是一名警察,而應該是一位誤從聚光燈下走到了生活當中的平麵模特。
因為你看啊,他身上好像在發光。
……其實事實也差不多。
沒錯,現年十八歲、畢業於莫斯科警察大學特殊人才係、年輕有為英俊瀟灑的遼蒼介先生,目前恰巧在迷路中。
隻不過他沒想到出門巡個邏順道迷個路的功夫,居然就會遇上一起不怎麼高明的綁架案。
是的,綁架案。
遼蒼介最後掃了一眼汽車後備箱,隨後視線直接略過了交警小哥,寒浸浸的降落到了膀大腰圓的司機身上。
正要再次大罵的司機一愣,心底騰地漫上一股寒意。
那個顯然是正經警察的年輕人一步步走過來,他將袖子挽起至手肘以下,露出遒勁的小臂線條,包裹在警服裡的身材精實中蘊含深不見底的爆發力,高筒軍靴更給他增添一分軍事化的乾練和肅殺。
這是個無比耀眼的、發著光一樣的人。他身上仿佛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隻要有他存在的場所,眾人便會無法自控的將驚豔著迷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隻要看一眼,便足以對他難以忘懷,對那樣的英俊心曠神馳。
但這位司機先生現在卻無心觀賞這樣一幅油畫一樣的美景。他被青年那雙極地冰海一樣徹骨寒冷的眼睛直直的盯著,臉上的冷汗不由自主的流下,緊張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戰戰兢兢的看著他在自己的車窗前站定。
“把後備箱打開。”
青年居高臨下的睨著他,經過了變聲期、比少年時更磁性清冽的嗓音流淌出來,聽起來像低低的、大提琴渾厚的音符。
司機的臉色僵住了。
存在於後備箱中的某物像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一般,一直安靜的後排的座位突然震動了一下,轉瞬即逝,卻被遼蒼介敏銳的收入眼中。
他朝麵色鐵青的司機勾了勾唇角——那笑容中絕無善意——禮貌的詢問:“我確認一下,先生你不想打開後備箱,也不想開窗,是嗎?”
“……”
空氣凝滯了。
在那短短幾秒鐘、卻又仿佛無比漫長的沉默裡,司機的眼底飛快完成了由狠戾到恐懼的轉變,因為他看到——
一直冷淡的青年唇角的弧度緩緩擴大,帶著令人心悸的惡劣和殘忍,抬手狠狠一拳擊碎了他的車窗玻璃,在他捂住被玻璃劃傷的臉尖叫的時候輕鬆拔開車門鎖將門打開,然後攥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輕輕鬆鬆的拎了出來!
“等、等一下!我交代!我後備箱裡藏了一個昏倒的孩子……我、我就是有點鬼迷心竅!警官、警官——”司機終於意識到自己碰上了硬茬,慌張的擺手試圖求饒。
然而。
“綁架小孩子。”遼蒼介神色更為冷漠,一拳將他礙眼的豬玀臉揍得偏向一邊,“罪加一等!”
他空出手用寒亮的手銬將司機拷起來丟在地上,軍靴一腳踩上了他口鼻流血的臉,唇邊咧開毫無笑意的弧度。
“我會在法庭上給你的拒不配合執法作證的,放心吧。”
——外麵的動靜逐漸消失了。
黑暗之中,蒼白瘦小的孩子安靜的蜷縮著,葡萄紅的眼底空洞無物,像個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
突然,身邊的後備箱蓋響起令人心顫的聲響,男孩眼睫一動,乾涸的鮮血一樣病態而毫無生氣的眼瞳無聲轉了過去。
在這一刻。
關押著他的黑暗儘數褪去,一個銀發的青年打開箱籠看向了他,側臉在路燈下泛著象牙白的暖光。
“還活著麼?”他冷淡又不走心的問著,眼睛在逆光中不可思議的折射出攝人心魄的藍金,有股驚心動魄的美。
那便是費奧多爾牢牢印刻在腦海中、早已被遼蒼介遺忘的初見。
在那個一切都是無趣灰色的晚上,他遇見了一個身為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