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寂靜的夜色中,微微駝背的俊美青年如幽魂般步入房間,將手裡的玫瑰花束放到床頭,然後看向旁邊的床。
沒有人。
他動作一頓,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就突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你去哪裡了。”
那語氣平靜到詭異,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在黑暗的夜色裡流淌時,卻無端添上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陀思微微一頓。
他轉身看向身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倚窗而坐的身影,然後是滿桌淩亂的報紙,遍地散落的酒瓶。
房間裡彌漫著濃厚的酒精味。
陀思疑惑的歪了歪頭,抬步向那個清冷的身影走去:“維德?怎麼不開燈——”
“你去哪裡了。”
不帶一絲溫情的,遼蒼介再一次如此詢問著。
陀思腳步一頓,隨後緩步走到銀發青年旁邊,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小心的放柔了聲音。
“我去擴展了意大利的情報網。……你怎麼了?”
遼蒼介沒有立刻回答。
他一動不動的蜷縮在窗台上,頭靠著玻璃,兩眼空無一物的看著窗外,側臉蒙著一層薄紗般朦朧的月色。
“……他死了。”他輕如氣音的說著。
陀思眼簾微動,下意識掃了眼桌上的報紙。
“‘他’……是誰?”他最終這樣遲疑的問著。
遼蒼介沒有出聲,隻是怔怔的望著窗外,眼裡空無一物。
陀思轉回視線,凝視著他此刻蒼白,美麗……又空洞而了無生氣的側臉。
銀發青年看起來是如此遙遠而安靜,清冷的像是天空中的月亮,仿佛隨時能化作空氣,徹底消逝在空氣中。
陀思心裡沒由來的升起一股害怕。
他感覺現在的遼蒼介好像隨時都會死去。
“維?”他懷抱著十二分的小心和溫柔輕聲呼喚著,心疼的用雙手捧起青年的臉,“你還好嗎?”
遼蒼介順著他的力道扭過頭,冰藍的眼睛盈滿月光,在某一瞬間似乎不可思議的閃過了一抹水光,看起來令人心碎的脆弱。
陀思的心狠狠一揪,紫紅的眸立刻沉下,語氣卻愈發變得溫柔:“是彭格列對你在意的人出手了嗎?還是‘戰斧’那邊傳來了什麼消息?維德,你彆傷心……”
青年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雙手僵在空中,怔然的望著懷中人的發頂,瞳孔微微收縮。
“費佳……”
以額頭頂住他心口的青年歎息般輕如耳語的喚著,聲音沙啞艱澀,清冽的嗓音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蘊著想藏卻藏不住的苦澀和悲哀。
陀思心尖一顫,倏然彎腰收緊了雙臂,將倚靠著他的銀發青年緊緊擁入懷中,心碎的親吻他柔軟冰涼的發頂。
“我在,維德。”
他溫柔到近乎於虔誠的說著,低頭與遼蒼介冰涼的麵頰相貼,右手一遍遍輕撫他緊繃僵硬的脊骨,像是在安撫他動蕩不安的靈魂。
遼蒼介空洞的望著他衣服上的一點,輕聲道:“你會一直在嗎?”
“會的。”
“不是哄我?”
“不是的。”
“沒有騙我?”
“絕對沒有——”
陀思最後的承諾還沒有說完,就突然被抬起頭來的人按住後腦,仰頭溫柔的封住了微張的唇舌。
陀思的瞳孔微微收縮起來。
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銀發青年近在咫尺的英挺眉眼,望著他蹙起的眉宇中難以掩飾的傷痛和倦意,紫紅的雙眸中逐漸閃爍出柔和如羽毛的光暈,慢慢閉上眼,輕柔的回吻了他。
*
夜漸漸深了。
隻有呼吸聲起伏的臥室內,銀色的身影拿起報紙,一步一步無聲無息的離開了房間。
他靠著花園的牆,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沉默良久,才終於垂眸掩住眼裡的神色,按出了一串牢記於心,卻多年未曾撥打過的號碼。
“……”
空號。
一直沒有換過的號碼,現在成了空號。
遼蒼介倏然閉上了眼睛,臉色在黑暗裡白的像死人。
良久,他才重新睜開眼,手指僵硬的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電話通了,他張了張嘴,發出有些變調的母語:
“……你好,請幫我接江戶川警視長——”
乾澀不穩的聲音陡然被對麵的怒吼打斷。
遼蒼介呆愣的站在原地,神色空白的舉著電話,聆聽著從對麵傳來的責罵,哭聲,和忙音。
“不要再打這樣惡作劇的電話了!江戶川大人已經去世了!四年前就去世了!現在你滿意了嗎!!”
對麵的人這樣哭吼著。
遼蒼介的呼吸漸漸急促,手臂無力的從耳邊垂落,掌心的手機掉在地上。
天與地似乎開始旋轉起來,銀發青年的胸膛像是缺氧一樣劇烈起伏,手無力的扶住旁邊的牆壁,一點一點的彎下腰,瞳孔病態的放大又縮小,抬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領口。
他感到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仿佛被淹沒在了深不見底的絕望中,逐漸將自己整個人蜷縮在了牆角,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將臉深深的埋入手臂間,像溺水之人正在發出垂死的掙紮。
不知過了多久。
“——啪沙。”
紙張落地的聲響突然傳入耳中。
遼蒼介眼神空洞的盯著地麵,好半晌,才緩緩抬起頭,像死人一樣慘白的麵龐在影影綽綽的黑暗裡看不分明,唯有一雙深海般的眼睛大的駭人,眼角遍布懾人的紅血絲。
他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報紙上黑白色的照片和報道,忽然伸長手臂將掉落的手機重新抓入手中,指尖發抖的撥出了又一個號碼。
我不信。
他對自己說。
我不信那個人會就這麼死了。
我不信……
我不信……!
麵容慘淡的青年周身漸漸透出瀕臨崩潰之人的瘋狂,黏稠洶湧的情緒在他眼中一點點撕裂,化作濃重到侵蝕靈魂的絕望、陰鬱和痛苦。
就算這件事是真的……
——我也一定要知道原因!
電話通了。
遼蒼介扶著牆站起身,嘶啞的聲線如刮花的磁帶般響起,希望破潰的眼底刮起扭曲的寒冷風暴。
“喂——”
“鬆本嗎?”
……
…………
清晨。
陀思在溫暖的晨光中睜開眼,看到了床頭被修剪好的玫瑰。
他抱著被子靜靜微笑了片刻,突然想起昨晚脆弱痛苦的愛人,立刻驚醒一般坐起身,擔憂的喚道:“維德?”
沒有人回答。
陀思蹙起眉,起床在屋裡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往常總會在廚房泡茶做早餐的銀發青年,心裡突生不安。
就在這時,他聽到屋外傳來低沉交談的聲響,心中一喜,開門探出身:“維德?”
花園之中,一坐一站交談著的兩個青年同時截住話語,時機同步到有些詭異。
陀思蹙起眉,看了眼站在小路上的沢田綱吉。
一大清早就造訪彆墅的棕發青年難得失去了笑容,並沒有如往常一般與他寒暄,而是稍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直接對一直低著頭的遼蒼介說:“那維克托,我先回避一下?”
遼蒼介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他隻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十指輕輕交叉,神情被垂落的額發遮住,一動不動的沉默著。
側臉僵硬如雕像。
沢田綱吉的眼中浮現出絲絲歎息和難過。
他輕輕拍了拍友人的肩膀,最後看了陀思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陀思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走遠,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才重新掛上笑容,走到遼蒼介身邊,低頭吻了吻他的發頂。
“早上好,維德。我剛才在叫你,你怎麼也不答應——”
“費佳。”
遼蒼介低低的喚著他。
他的聲音很輕,嗓音帶著些原因不明的沙啞,語氣平靜到不帶一絲感情波動,仿佛在壓抑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嗯?怎麼了?”陀思輕柔的應著,彎腰去拉他的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碰到遼蒼介的一瞬。
“——啪。”
清脆的聲音在空中回響。
陀思愣愣的保持著手被打開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不得的抬眼,呆呆的發出了一聲單音:“哎……?”
“不要碰我。”
一字一頓這樣說著的銀發青年,臉色好似比他還要蒼白。
他好像短短一夜就憔悴了許多,眼下帶著濃重的青紫,唯有一雙寒冰般的雙眼空洞冷漠,透著直刺人心的尖銳。
他用這樣仿佛能刺痛人心的殘酷眼神直直的望著陀思,眼裡一夜之間就褪去了所有的溫情,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冰冷。
陀思冷不丁對上這樣的極寒雙眼,忍不住瞳孔微微一縮:“維德……?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你告訴了他。”
遼蒼介語調毫無起伏的打斷了他,總是如寶石般凝聚光亮的藍眸暗得發黑,裡麵氤氳著冰冷恐怖的情緒。
“你查到了我是「人間的吉爾伽美什」的試驗體,還在回到十年前的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了他,是不是?”
“……”
陀思紫紅色的眼睛微微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