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不能真信了。
烏憬不是在這裡長大的,對這個朝代沒有任何歸屬感,左相口中所說的家國大義,雖然很動人,但於他而言,完全沒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哥哥,他在說什麼呀?”
烏憬壓下不安的情緒,掐著指尖,強裝冷靜,佯裝不懂地問。
寧輕鴻細細瞧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好心解答,“左相在說……”
烏憬仰眸看他。
“陛下是在不傻裝傻,要帶烏烏走呢。”寧輕鴻一字一句,明明嗓音極輕,卻如驚雷貫耳。
烏憬的呼吸頓時屏住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餘光瞥見拂塵在話音剛落時,瞬間跪倒在地。
整個禦書房,除了左相依舊在站著,全都無聲跪下了,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烏憬根本沒想到寧輕鴻就這麼直接撕破這張紙,開膛剖肚一般說了出來,他下意識咽了下口水,大腦一片空白。
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麼呀?”烏憬硬著頭皮,不摳手了,去扯寧輕鴻的袖子,“烏烏才不走。”
他緊張地舌頭都快打結了,“哥哥不是說好了,
讓烏烏在這裡玩嗎?”
左相一言不發,看到這時,實屬失望至極。
寧輕鴻好半響才噙著笑道,“不過我也很好奇,左相,”他道,“右侍郎不是學過一段時間的岐黃之術,不若就由他上前來瞧瞧,陛下這腦子到底是好還是沒好。”
跪伏在地的工部右侍郎顫聲應道,“……臣,臣不過一時興起,所學粗鄙,不,不堪大用。”
寧輕鴻笑了,“右侍郎怎得如此妄自菲薄,你說是吧,左相?”
左相沉聲,“右侍郎,你還不去為陛下瞧上一瞧?”
烏憬看見那工部右侍郎抖得跟虱子一樣,自己也忍不住要抖了,硬是掐著手冷靜下來,似乎覺得寧輕鴻衣角的花紋格外有趣一般,很認真地觀摩著。
左相又在叫他了,“陛下放心,老臣相信右侍郎會診斷出一個好的結果的。”
這兩人不會是一夥的吧?
不管他的脈象如何,都準備說他不傻,然後硬是借著這個理由把他接出宮吧?
烏憬都快維持不住表情了,見那工部右侍郎顫顫巍巍地爬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身邊,又重新跪下。
就跪在他的腳邊。
烏憬近乎要幻視今日上午跪在他身旁磕頭,又被拖下去的那個小太監了。
工部右侍郎,“陛下,請伸手。”
烏憬死死抓著手上的袖角。
寧輕鴻,“烏烏,伸手。”
烏憬慢吞吞地“哦”了一聲,伸出自己的手,“哥哥,他為什麼要摸烏烏?”
不死心地繼續扮傻。
寧輕鴻沒說話,他看著工部右侍郎有模有樣地診著脈象,又問,“前些天江南水患,尚書大人怎麼不撥款振災?”
話音剛落,烏憬就感覺正在給自己把脈的工部右侍郎手抖了一下。
戶部尚書起身拱手道,“這,先帝駕崩,舉國同悲,之後……又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後,稅田少收了二成,年初又撥了邊疆一款軍餉,國庫實在是虧虛,不是臣不想撥款啊。”
他略去了先帝駕崩後,宮中內亂的那段日子。
寧輕鴻,“國庫虧空?”他反問,“抄幾個大臣的家不就解決了?”
烏憬明顯感覺工部右侍郎又抖了一下。
寧輕鴻側
眸過來,“右侍郎,你抖什麼?”
烏憬還沒反應過來,工部右侍郎就猛地甩開他的手,“哐哐”磕頭,“陛下是先天之疾,不管長到幾時,都會如三歲癡兒一般,臣無能!實在是治不好陛下,望,望陛下治罪!”
“你!你——”左相捂胸,先是一指地上的工部右侍郎,再是一指寧輕鴻,氣得險些喘不過氣來,“逆臣賊子!”
寧輕鴻不緊不慢地火上澆油,“拂塵,左相都病得胡言亂語了,還不快去請太醫過來。”
拂塵低聲應“是”。
左相氣得近乎嘔血,猛咳幾聲,而後倏然看向烏憬,烏憬都怕這人在禦書房生生撅過去了,正有些緊張地看著這邊,猛然對視上時,寒毛直立。
左相突然大步向烏憬走過來,“陛下,臣帶您走!”他喃喃自語,語氣悲痛,“江南易水患,但氣候宜人,日後將京都遷過去,在那重建皇宮,也不堪是一好去處。”
烏憬瑟縮著朝寧輕鴻那邊靠,手忙腳亂地去抓他的袖角,抱了袖角還不夠,又去胡亂地抓對方的手臂,快把整張臉都埋進去了,“哥,哥哥。”
他是真的害怕。
神仙吵架,
凡人遭殃。
一片混亂中,他仿佛聽見近在咫尺的寧輕鴻低低笑了一聲,似乎很滿意,又有些意味深長。
烏憬好像感覺到自己的背被人安撫地拍了一拍,他鼻尖隱隱聞到這人身上的茶香、以及殿內熏得安神香。
能聽見對方在冷靜地發號施令。
“張大學士,還不快攔住你們左相,到時衝撞了陛下,該如何是好。”
張大學士?
好像是跟著左相一起進來的臣子之一。
張大人武學出身,臂大驚人,不敢冒犯左相,伸出雙手抱住對方的腿,連聲喚道,“左相,左相!”
左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連你也是這賊子安進來的人!”他此時才真真哀莫大於心死,悲怮道,“老臣愧對先帝,愧對百姓,竟讓一閹人奪了大周的江山!”
“我無顏再麵對江東父老,今日就以死明鑒!定讓天下人知道你這閹人的不軌之心!”
不會要撞柱吧?!
烏憬腦海中霎時閃過無數部電視劇,害怕得不行。
他不想害人
的,
他也沒辦法。
他不是不想走,他不是——
烏憬閉著眼,頭腦一片空白,幾乎要掉下淚來了,拚命地抱著唯一能支撐自己的人,下意識將寧輕鴻抱得更緊了。
“砰——”
一聲巨響。
烏憬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