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開燈。
江望掐了煙靜立片刻, 收了視線,轉身往房裡走。
沿路都暗著,江望不習慣開燈。
自從她走後, 不管回西區還是弄堂, 他都不開燈。
當一切都袒露在光影下的時候, 到處都是她生活的痕跡。但對江望來說,可悲的是,哪怕一片漆黑, 他仍能描摹出那一切。
她不在這裡,可當江望看過去, 她卻又在那裡。
晴光好, 她會將單人沙發推到陽台邊,在上麵蜷成一團,昏昏欲睡;陰雨天, 她便坐在小板凳上看書,那小板凳總是放在廚房外。
他們沒分開過。
江望時有幻覺,陸梨就在他身邊。
此刻也是。
江望盯著床上那一團身影, 久久未動, 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他想若無其事地走近房間, 想假裝她沒出現,可是他聽見了柔軟的呼吸聲,很輕、很慢, 似乎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忽然, “啪嗒”一聲。
江望抬手開了燈, 漆黑的房間霎時燈光大亮。
他死死地盯著床上的人。
她怔然地看過來,一雙眼似煙似霧,紅唇微抿, 長發散落在床單上,像繩索般纏繞著江望的心。她一動,這繩索便收緊了。
陸梨看向江望。
於她,此時站在門口的男人很熟悉,卻也陌生。
他和她記憶裡的江望不太一樣。
頭發短了一些,濃眉壓不住那雙沉沉的眼,輪廓似乎更瘦削了一點。
陸梨看見他的眉眼間閃過數種情緒,最後對上他陰鬱暗沉的眸。她揪著床單,試探著喊了一聲:“...哥哥。”
她的嗓音輕輕的,像雪花一樣落下來。
今年禾城沒有下雪,江望曾可惜,因為她最愛雪天。
但今晚,此時此刻,在這個小房間裡。
下了雪。
江望邁步的瞬間竟有些腿軟,他盯著床上的人,一步一步朝她走去。視線從頭至尾,將她仔仔細細地看了個清楚。
她的黑發長了,瘦了些,下巴尖尖的,臉色微白。
往年他養出來的肉都不見了,原本紅潤潤的臉,如今顯得嬌弱。
不知怎的,陸梨竟有些心慌。
眼看著身形高大的男人朝她逼近,她克製住自己想往後退的衝動。
他在床前站定,陸梨倏地垂下眸,不敢看她。
下一秒,她的下巴被微涼的手指捏住,輕輕抬起。
那視線無孔不入。
“你可以試試,在我麵前再消失一次。”
男人俯身,嗓音帶著戾氣,如惡龍般在她耳邊低語。
這一句話似是咬牙切齒般從他唇齒間擠出來的,但他的動作卻放得很輕,似乎再重那麼一點兒,她就要消失了。
陸梨咽了咽口水,思緒亂糟糟,一肚子話不知從何說起。
靜了半天,她忽而輕嗅了嗅,對上江望暗沉沉的眸,遲疑著問:“江望,你是不是抽煙了?我...我有點冷,這裡是冬天嗎?”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
江望眸中晦澀的情緒如潮水般褪去。
那漆黑冷漠的眼裡有了點點溫度。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對視許久。
江望忽而湊近她,額頭抵住她的,兩人呼吸交纏。
他低聲喊:“梨梨。”
這一聲低低的,帶了點啞意。簡單的兩個字,卻那麼重、那麼重,仿佛她再晚一點回來,他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陸梨微微抬起上身,伸手緊緊攬住江望寬闊的背,埋首在他頸側,小聲道:“我很想你,每天都想見你。但我...不知道怎麼回來。”
“我想回來找你,但我回不來。”
“你明明可以帶我回來,為什麼...”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話,眼淚簌簌地掉。
江望深吸了口氣,反手把她扣進懷裡,貼著她的耳垂,啞聲道:“你想回去,我不能那麼想,梨梨。你會恨我。”
陸梨忍著淚搖頭:“那時候,我沒想回去。”
“那些不重要。”江望輕撫著她的發,低聲道,“你還是回來了,為了我。”
在陸梨看不見的地方,江望忽而笑了一下。
他的線收攏了。
陸梨抱著江望哭了好一會兒,期間江望想去開空調她都不肯放手。他沒辦法,隻好抱著她去,再把人裹回被子裡。
江望垂眸,看著她身上的睡衣,問:“回來的時候,在做什麼?”
“在床上。”陸梨把眼淚都蹭在江望的毛衣上,悶聲應,“白天去看了媽媽,下午他們給我打電話,問我想好願望沒有。”
“我說想見你,他們辦不到。”
說到這兒,陸梨又想掉眼淚了。
江望捧住她的臉,眼睛是紅的,鼻子是紅的,整張臉都哭得紅通通的。
“不哭。”江望用指腹擦去她的淚,問,“吃飯了嗎?現在是大年三十,你...走了三年,我回來過年。包了餃子,煮給你吃,好不好?”
陸梨淚眼朦朧地看他:“你怎麼一個人過年?”
江望彎唇,輕聲應:“我喜歡一個人過年。”
“騙人。”陸梨又哼唧著去摟江望的脖子,“哥哥,我想吃餃子。”
江望收緊擁著她的手,應:“好。”
陸梨以為自己長大了。
可在江望麵前,她似乎還是個小姑娘。那些不欲展露在人外的情緒,她可以毫不掩藏地告訴江望,他會擁抱她,每時每刻。
江望要去廚房,陸梨不得不鬆開他。
從洗手間出來,陸梨穿著江望的外套,打量著家裡的模樣。和她走時一樣,一點兒都沒變,她逛了一圈又溜到陽台上看西區。
陽台開著窗,但仍有未散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