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裡起了一道山風,吹進密林便呼嘯成海潮,吵個沒完沒了。
除此之外卻聽不到一丁點彆的動靜。
變故來得太快,把山裡山外的村夫農婦與亂臣賊子們都看懵了,一並發起了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遠處“隆隆”一聲長嘯,蒼涼的樂音帶著古老的氣韻流進山穀,地麵無端地劇烈震顫,山石滾落,鳥雀驚飛,宛如一頭凶悍無比猛獸正在靠近。
山洞內衣衫襤褸的男人們終於反應過來,欣喜道:“天罡營的號角……這是天罡營的號角聲!我們的大軍來了!”
後知後覺的人們知道是得救了,紛紛大喜過望,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抱頭痛哭。
觀亭月聽見呼聲正待回頭去看,忽然急速朝身後退了兩步,“蹭蹭蹭”三支箭一路落到腳邊。
藏在密林深處的□□手們不知是不是射紅了眼,還追著她不依不饒地放冷箭。
好在來的是友軍,那就不用太過擔心。
觀亭月暫且壓下好奇,流雲飛絮似的輕飄飄閃躲,用那柄豁了口的短刀好整以暇地斷開逐一逼近的殺機。
刀刃交鋒撞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輕響。
蕭索夜風下的燕山正一言不發地盯著穀底的形勢。
他雙目幽靜極了,仿佛汪著一片星海。
瞧了一會兒,便朝旁邊攤開掌心,身邊的隨侍會意,將從密道裡抄來的一把長弓放上去。
全程旁觀了觀亭月與石善明對峙的過程,後者言語間滿滿的都是欣賞:“公子,這姑娘應當就是在底下帶路的那位吧?”
燕山沒吱聲,他擺正身姿拉開弓,視線裡對過去,箭鏃的最鋒利處不偏不倚瞄著觀亭月的後背。
隨侍:“???”
長箭猝然離弦,以銳不可當之勢刺空而來,一路風馳電掣,長驅直入。
而後既快又準地截下了一支角度刁鑽的暗箭,“砰”的一聲,將其狠狠釘在地上。
觀亭月聞得響動轉過頭。
腳下橫斜著兩支交相對立的箭矢,明顯是有什麼人替自己解了個圍,她潛意識中並未多想,自然而然地朝高處瞥去。
坡上的那道目光便如銳利的刀鋒,破開厚重的歲月,避無可避地撞進視線。
她微微一愣地仰首,望向草木間長身而立的青年。
對方的眉眼看不出情緒,周遭映進去的光意味不明地閃了閃,好像比先前還更冷厲了一些。
坡上坡下,四目相投。
“姐!”
江流隔著老遠呼喚。
此時,左右山頭仿佛大變活人一般,驟然湧出烏泱泱的大隊人馬,那些藏在樹上的暗哨下餃子似的接連被人射殺。
叛軍們尚未從主將喪命的混亂之中重整陣腳,轉眼就陷入了四麵楚歌的境地裡,當即潰不成軍。
“姐!”
林間險惡的危機一解除,江流便沒了顧及,餘音不絕地挾風而至,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踏入了一個怎樣的禁區。
“援軍到了,援軍到了,我們有救了!”
少年興奮地嚷了半天才發覺老姐有點不太對,於是順著她的眼光追蹤,瞧見了燕山。
“那誰啊?你認識?”
觀亭月總算收回視線,並不否認地應道:“嗯。”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往事,語氣難以察覺地緩和下來,“是我們家的扈從。”
話音正落,此刻的天罡軍已摧枯拉朽地席卷了山穀,將四周的弓箭手清掃乾淨,為首的將領一路縱馬,在洞外翻身而下,繼而大步流星走上矮坡,對著那不顯鋒芒的青年單膝跪下,張口就是:
“參見侯爺!”
來者披甲執銳,跪得擲地有聲。
“……”江流看了個目瞪口呆,十分驚訝地回頭問她,“咱家的扈從都這麼有排麵嗎?”
觀亭月默了默,補充道:“……以前的。”
*
叛軍有兩三千,看這援軍的數量隻怕得上萬了。
天罡鐵騎浩浩蕩蕩地長驅直入,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將石善明的殘兵儘數俘虜,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這樣的行軍速度和利落果斷定然不會是長途跋涉後的進攻,更像是在附近埋伏多時,伺機而動。
觀亭月瞥向穀底裡整肅的大奕先鋒軍,再用餘光掃了一眼被眾將領圍住的燕山,才意識到此前在山洞裡追著向自己打聽觀家軍的人就是他。
不難猜出燕山屈尊降貴困於洞內的原因是什麼。
怪不得此人之前態度那麼囂張,感情是有恃無恐。
所以我為什麼要殫精竭慮,上躥下跳地忙一整夜?
她心想,我吃飽了撐的嗎?
好不容易脫離險境,在生死邊緣遊走了一圈的眾人們總算得以放心喘口氣,趁著天罡軍清理戰場,幾個小孩子顛顛兒地跑來,在觀亭月身側團團聚著,“姐姐”長“姐姐”短的要她教功夫,眼睛裡幾乎能冒星星。
“姐姐你是武館的師傅嗎?”
“姐姐,你剛剛那一招好厲害啊!這樣——唰一下,到底是怎麼練出來的,能不能教教我……”
“我也想學!”彆的孩子跟著起哄。
觀亭月:“……”
最近的大人真是越來越不長心了,一刀削頭的畫麵也讓小孩兒隨便看,都不知道遮一遮嗎?
就在觀亭月被一幫小鬼堵得水泄不通時,江流反倒在不遠處默默鬆了口氣。
百姓們大多淳樸,看樣子隻是驚豔於她行雲流水的一刀,對石善明嘴裡那一通有關“觀家後人”的言論,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
大軍很快便穩住了局麵,不多時就派出人手來安頓他們這幫幸存的百姓,當務之急是要送眾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