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又淺淺地責備她,“你也是,大老遠著急忙慌地跑來乾嘛?不過三兩個上不得台麵的宵小罷了,也值得你這麼緊張。哎,你哥我怎麼說也曾是一方大將,縱然五六年手生了,要對方這些人,還是綽綽有餘。”
觀亭月並不認為自己此次來得多餘,“我怕他們暗算你。”
古來多少風雲人物千載留名,沒死在雄圖偉業上,埋骨沙場,倒是栽在一些無名小卒的卑劣手段之中。
知道她說的是迷藥之事,觀長河略顯尷尬地笑了兩聲來掩飾,“哎呀,有些年頭沒遇到這種情況了,怪我一時大意……好在隻是睡了一覺,不打緊,不打緊的。”
“一覺?”燕山慢條斯理地拆台,“你可是睡了兩天兩夜。”
“什麼?這麼久的嗎?”他這下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完了完了,你嫂子該急了。”
“我賬還沒收,兩筆生意還沒談,幾場濫用我餘氏商行招牌的官司還要打,你侄子找西席先生的事情還沒定下來,還有你嫂子讓我給她買的蘇錦……”
末了,又憤恨地在帶頭大哥地背脊上補了兩腳,“簡直可惡!”
觀亭月:“……”
燕山見狀,忽開口問了一句,“他這便死了?”
“沒呢。”觀長河挪開足,把人翻了個麵,“我沒下狠手,隻是暈了而已。這麼容易就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
“是啊。”他難得低低讚同,目光陰冷地打在對方臉上,“哪兒那麼容易便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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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時,白上青帶著他從兵備道借來的一隊人馬匆匆趕來,一進山裡,迎麵就碰到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數十名兵痞,再走沒幾步,便瞧見觀亭月幾人站在滿地死活不明的匪徒旁,若無其事地說著話。
要是再給他們一把瓜子,八成還能邊磕邊等自己。
人質毫發無傷,賊人損失過半。
他打量著乾淨利落的現場,在心中悄悄感慨——你們觀家,全都非人哉。
官府的兵全然沒派上用場,隻好乾起掃尾的瑣事來。望北山再現前朝大墓的事,白上青定然是要上報朝廷的,便得將這方寸之地,樁樁件件記下,事無巨細。
相傳高陽氏起源於上古,是千百載流傳下來的古老民族,有著極深厚的曆史,因其祖先“以水德為帝”[注],便將水紋作為國之象征。
這尊本就上了年歲的王陵修建得並不闊綽,石碑裡鐫刻的紋飾已被風蝕消磨,連墓主人的名字都不甚清晰了,更難追溯具體年月。
觀亭月原在聽他大哥與白上青陳述經過,一轉頭,卻望見江流緩步走到破敗的享堂前。
盜墓賊從無仁義可言,幾乎將四壁的建築炸了個麵目全非,殘碎的石像生一地橫斜,於晨風裡既蕭索又滄桑。
少年在這場橫跨了兩個時代的秋光中微仰起頭,不知為何,觀亭月忽然感覺眼前的一幕有些時過境遷的蒼涼,無端使人悵然若失。
她於是行至江流身後,掌心輕放在他肩側。
“怎麼了?有心事?”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
“就是覺得……一個朝代真的便這樣結束了嗎?想一想,好像很不可思議。”
凡人的國度要曆經戰火的磨難,新舊勢力的更替,無數的變法和黨爭才能勉強站穩腳跟,等來一個盛世需要很多年,可毀滅卻隻在旦夕之間。
觀亭月沉默少頃,手從他肩頭抬起,落在江流後腦勺上,“人有生死明滅,事有興衰存亡,原本就沒什麼是能長存不朽的。
“正如咱們家一樣,敗了便是敗了,這是所有人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知道……”江流隱約是感到不甘,垂首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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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一個多時辰,白上青才勉強算是將這座王陵現下的狀況探了個七七八八。
“我朝初建後,各地縣令知州全忙著恢複生產,耕田種地,倒鮮少再有去翻閱縣誌州誌的。”他合上紙筆,“今日之事我還得呈省裡知曉,這便打道回府了。辛苦諸位奔波一日,山外安排著車馬,可要我派人送你們一程?”
觀長河剛順口要答應,不料觀亭月卻率先打斷:“不必了,我們想在原地多休息片刻。謝謝白大人好意。”
“不用,我實在沒幫上什麼忙。”他笑著道了聲慚愧,“那車給你們留著,在下先告辭。”
一行人目送著官兵陸續撤離望北山,此時已日上三竿,左近除了一座荒蕪的墳頭和遍地打鬥的狼藉之外,再無其他,安靜得落針可聞。
眾人大眼瞪小眼地麵麵相覷,都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燕山的腳步聲沉穩而從容,在她身旁站定,“是要找那個偷你行李的‘賊’?”
“對。”觀亭月的眸中映著深山明朗的日光,清麗地與他對視,“如果我沒猜錯,對方應該也是之前跟著我進餘府的神秘人。”
說完,她仰首看了一眼蒼穹。
“算算時辰……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