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亭月忍不住笑:景觀植物難道就好聽了?
“據說能得觀老將軍賜名的人可不多,數完了也不過十個。得是打小流浪在外,連全乎名兒的都沒有,那才行。”
“誒。”一邊的人拍他,“你是哪一年的後備兵?在何地學練的?”
“宣德十五年。在鄭州。”對方滿臉得意,“我們那一批家將裡出了好多厲害的人物,有什麼杜世淳、裴明,還有觀長河觀大將軍。”
“宣德十五?看不出來,你年紀挺大啊。我是宣德二十的。”
“你是二十?我為何對你沒印象……”
餘下就有人輕輕嘟囔著羨慕:“怎麼你們都在將軍府待過……”
而他隻是後來征兵入伍的,未能打小養在將軍府,跟著訓練。
這一桌清茗香果,盤中是上好的核糖酥,借著窗外垂下的藤蘿蔓草,氛圍甚濃地談論著少年時的往昔。
燕山靜靜地靠在階梯後的陰影之間,聽著耳畔傳來的熱烈的聲音,在心裡想:我是宣德二十四年的後備兵。
和我一起的人。
和我一起的那些人……
他先是攤開掌心,垂眸深重地凝視著,隨後才偏頭望了望遠處的觀亭月。
將五指合攏了,用力地捏在一處。
送走了大倉等人,觀亭月才真正開始感覺到有些疲倦。
雙橋一早被三哥帶出門遛彎,江流又不知上何方野去了,客棧上下難得清靜,而她連著數日被迫受人瞻仰,又得賣笑又得陪聊,簡直比青樓的姑娘們還忙!
這一瞬,觀亭月不禁同情起那諸天神佛了。
世間凡人何止千千萬萬,每日聽他們一人念上一句,換做是自己多半當場就要瘋。
神佛不愧為神佛,我輩心服口服。
趁時辰尚早,她打算先回房小憩片刻,正要上樓時,餘光忽瞥見大門外路過兩個人——是前日來拜訪的祖孫倆。
觀亭月開口招呼:“付姥姥,出遠門嗎?提這麼大的包袱。”
老婦人趕緊上前與她問好,“將軍。”
“家裡的親戚讓過去住一段時日,所以才帶著廉兒準備出城。”
“這樣。”她點點頭。
後者熱情道,“咱們住在城外五裡坡,跨過棗河,有三株老柳樹的院子就是了,將軍得空過來坐坐。”
觀亭月應承,“好,一定。你們路上當心些。”
老太太連聲說是,言罷扯了扯手裡的小孫子,“快同將軍道彆。”
小男孩兒猶有些許赧然,怯怯地揮手:“觀將軍再會。”
她笑笑,“再會。”
*
大概是此前雨水多,傍晚後空氣忽然潮濕起來。
草木的枝葉上很快結滿了露珠。
小城鎮沒什麼夜市,初冬又冷,用過飯食觀亭月便習慣性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研讀著那幾封寫給觀林海的書信。
雙橋卻是閒不住,扒在窗邊看星星,瞧了沒一會兒,她突然一驚一乍地指著外麵。
“大小姐,大小姐!”
觀亭月合上信紙,探頭望一眼,倒不以為意:“哦,那是霧。”
“安……懷恩附近受地形山勢的影響常年起大霧,從早到晚不消散,尤其是冬日,往往一起霧就是好幾天。沒什麼稀奇的。”
雙橋從前待在望北山,雖偶爾也能見到山中的霧氣,可從沒有如此壯觀,登時感到不可思議。
觀亭月曾吩咐過她要好好學人說話,她聽得一個新詞,當下就乖乖地重複道:“霧,霧……嗚嗚嗚……”
專注的模樣很有幾分可愛。
觀亭月從小是被四個兄長寵大的,縱然有江流這麼個弟弟,少年時也沒怎麼同他相處過,而今看著雙橋,她才有一點當姐姐的滋味,常常喜歡得不行。
“雙橋你過來。”她坐在床邊招手,“我給你把發髻拆了,等下好睡覺。”
後者便立馬地跑到她跟前蹲下,伸頭遞到觀亭月懷裡去。
薄霧蔓延得很快,一夜間就濃厚起來,清早連旭日也黯淡了許多,天幕沉沉,有些“霧失樓台,月迷津渡”的味道。
不知什麼時辰,觀亭月被一串厚重的叩門聲驚醒,她披衣起身,不經意瞧了一下窗外。
晨光將亮未亮的,透著一股無名的昏暗。
拉開門扉,走廊上站著的居然是穿戴整齊的燕山。
對方瞥見她這單薄的裡衣,先是一愣,隨後不易察覺地動了動眉心,“你還在睡?”
觀亭月:“怎麼?”
他模棱兩可地搖頭,不答反問:“你沒發覺四周的霧不太對勁嗎?”
“霧?”她莫名不解,“霧怎麼了?”
燕山道:“霧的顏色變了。”
聽他這般一說,觀亭月的睡意瞬間清醒,當即折返撲到窗邊去看。
近處的懷恩城內倒是還流淌著淺白的霧,但遠方的城郊竟彌漫著滾滾的陰霾,仔細瞧時,內裡竟隱約泛著一點紫色。
因為霧氣太濃,放眼望去時,幾乎很難分辨出周遭的環境與樹木,像墨汁入水,頃刻便黑到化不開。
就在此刻,她發現數名巡邏衛兵前後抬著什麼人從長街那頭著急忙慌地往這邊跑。
觀亭月立馬收了視線,也顧不得燕山還在一旁,飛快套好了衣裙就往客棧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