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密布的小城在清晨中鬼氣森森,人與物一丈開外便隻剩下個模糊不清的輪廓。
不少百姓被街上的動靜與反常的氣候引得紛紛出了門,張皇不解地探頭環顧。
觀亭月同燕山下樓時,江流與觀行雲正站在客棧外看著那些經過的官兵。
“姐!”
他指向抬著傷者的隊伍,“情況似乎不太對,好多人都無緣無故地暈倒了。”
她皺眉:“暈倒?”
燕山目光往前一投,二話不說便攔下一個巡邏兵,“出什麼事了?”
對方瞧見觀亭月在其身後,知道他們是一路的人,自然就很給麵子地停下回話,“唉!我們也正納悶呢!
“今晨換班時,昨晚巡夜的兄弟們直說頭疼犯惡心,大家還道是渴睡,不曾休息好,誰知沒走幾步,人便突然栽倒在地。”
他解釋,“如今正要往醫館送——不隻是我們,懷恩城中的其他人也陸續出現了相同的症狀。”
“這地方小,藥鋪醫堂統共隻那麼幾個,眼下還說不準有沒有空餘的鋪位,真愁人,到底是犯了什麼毛病。”他自言自語,“難道是瘟疫……”
話音未落,左近一聲蒼老低啞的嗓音橫空插進來,“恐怕不是什麼疫病。”
眾人同時望去,隻見李員外帶著他那個便宜兒子出現在朦朧大霧裡,這六旬縉紳倒是老當益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眼下辰時都不到,也不見他犯困。
“你們不覺得周遭的霧嗅著有股淡淡的刺鼻味兒麼?”
聽得此話,大家皆不約而同地跟著聞了一聞,的確如他所言,是潮濕混雜著腥臭。
觀亭月問道:“知道異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嗎?”
李員外的兒子語氣相當篤定:“夜間,至少也是醜時前了。”
“我昨晚飲酒過多,極難入睡,便起身在院中透氣,那會兒已經有聞到這般味道。”
夜裡?
也就是說,是在所有人酣眠之後了。
她食指的指背輕觸著下巴,眼瞼低垂地沉思,“我總覺得這場霧很像是林中生出的瘴氣。”
燕山轉頭:“瘴氣?”
觀亭月嗯了一聲,神色依舊嚴肅,“適才我在二樓透過窗望出去,發現整個懷恩城周遭一圈都圍著層灰紫的霾。如果我沒記錯,城郊是有許多沼澤的,對嗎?”
她後半句問的是李宣文。
李員外忙頷首:“您說得不錯,近幾年雨水泛濫,是長出了一些沼澤地。”
“這附近的山林呈環抱之勢,而沼澤會使飛禽走獸困於其中,腐爛的屍體堆積得越來越多,腥氣又無法擴散出去,隨著濃霧形成屍瘴,倒也不無可能。”
“哦……”後者對山野密林不甚了解,自是十分受教地點頭,“原來如此。”
“難怪昏迷不醒的儘是離郊外最近的守城兵,要麼就是那些從外鎮而來的小商小販們。”
燕山當機立斷,“不能再讓百姓隨便出城了,官府得儘快貼出告示,最好是待在家中。另外,想法子聯係上周邊的村鎮,叫彆處的鎮民這段時日也莫要上懷恩城來。”
“事情倒不難辦,隻不知現下封城,得持續多久呢?”李員外替滿城的老老少少擔憂,“大家都有生計要忙,總不能一直關在房裡。”
“放心,霧會散的。”觀亭月寬慰道,“屆時再下兩場雨,想必便無大礙了。”
見她如此有把握,李宣文鬆口了一口氣,禮數周全地打躬,“有您這句話,老朽實在安心許多。”
“我這就著人照二位的吩咐去通知官府。”
觀亭月點點頭。
儘管諸事井然有序,然而不明白為什麼,她心口卻依舊像鯁著何物似的,並不鬆快。
回想起方才在高處看過的那一眼——那種濃霧籠罩環繞的感覺,讓她感到極其地不舒服。
仿佛圍聚著城牆流淌的瘴氣,是要將裡麵的人全部困死其中,不留生路。
李宣文明顯在當地官衙裡說話很有分量,不消片刻,知縣便依言應對起來,張貼告示、沿街敲鑼示警,走家串戶地告知民眾閉門不出。
短短半日光景,這小城就陡然變得萬籟俱靜,加上揮之不去的霧瘴,竟有些死城的意味。
觀亭月和燕山站在醫館外,看捕快與守城衛們進進出出,眾人都在麵上蒙了片布罩住口鼻,以免吸入過多的毒瘴。
幾個學徒將熬好的湯藥喂入病者嘴裡,城中的物資倒是不缺,但幾番治療下來,情況卻不見好轉,反而有些越演越烈。
在案桌上研製方子的大夫額頭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連翻書的手都肉眼可見地在發抖。
觀亭月旁觀半晌,終於開口問他:“醫生,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大夫尚未言語已先抹了把急出來的汗珠,“實不相瞞,若這病真如將軍所言是瘴氣入體,那在下……確實是沒醫過瘴毒,但按照醫書上的方子入藥,卻又毫無起色。”
“我說瘴氣也不過是一種猜測,你隻管憑你自己的本事來治就好。”
對方聽完苦笑,“在下才疏學淺,更辨不出是什麼毛病了……隻瞧著像某種毒。”
“但毒這種東西是最難解的,天底下有千萬種毒物便有千萬種解藥,假如時日充足慢慢專研,倒是可以尋到解毒之法,可就怕病人等不起啊。”
毒藥解藥之間的利害關係,觀亭月在此之前在江流那件事上已經體會過一次,自然知曉其中的複雜瑣碎。
“慢慢來吧。”燕山忽然出聲,“你急也不是辦法。除了讓自己愈發焦慮,沒一點用處。”
大夫連連稱是。
門外幾個兵卒用簡易的翻折床前後抬了兩三個人,風風火火地進來,口中一個勁兒地低聲念慘。
“我瞧著這霧瘴來勢洶洶,恐怕不那麼好治。
“才發病多久啊?剛聽聞已經有人沒撐住氣,拖走給埋了。”
另一個吃驚;“真的假的?”
觀亭月的目光一直追著這幾人走出醫館,良久也未曾收回。燕山在旁瞥到她的表情——雖不算凝重,但眉頭微鎖,卻有幾分不言而喻的擔憂。
到她這個年紀,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喜怒不形於色了,不管是高興還是憂慮,情緒輕易不會上臉。
就在此刻,前麵攙扶傷者的人群裡忽然出現了兩個熟麵孔,觀亭月驀地往前邁出一步。
“大夫,大夫!”那人先是在叫大夫,而後看見她,才抹了把鼻子,“大小姐……”
來者一身輕甲軍裝,嘴唇發青,正是昨日找她喝酒的觀家軍舊部。
觀亭月的視線慌忙落到一側昏睡不醒的青年人身上,如果沒記錯,他應是喚作“大倉”。
負責城門駐守的校尉正緊跟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