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一旦有哪一環出現偏差,一切就都不同了……
緣之一字,竟是這樣脆弱易折。
安靜的冬夜,微風裡有露水滴石的聲音。
離枝而散的落葉打著旋兒緩慢地飄至她腳邊,眼前的一幕顯得溫柔極了。
觀亭月看著看著,斜裡一把朦朧的碎金灑來,投在青年的側臉上,輪廓滿是柔軟的光。
她轉頭,自言自語道:“日出了,燕山。”
*
兵荒馬亂的一夜就此結束,失敗也好,雪恨也好,都隨著天明成為了昨日。
從屋頂回到客店二樓,還沒等觀亭月進自己的房間,卻見得大堂內有幾人突兀造訪——是李員外和他的大兒子。
老縉紳不欲讓人攙扶,自己提著袍角拾級而上。
“將軍。”
他一如既往地禮數周全,“請恕老朽消息閉塞,才得知此番變故。想不到毒瘴竟是有人刻意為之,實在駭人聽聞。”
對方嘴裡雖說著“駭人聽聞”,但臉上卻一點看不出被有被驚駭到的樣子。
“不妨事。”觀亭月不冷不淡道,“你年紀大了,還要忙著跑前跑後,許多事顧慮不上,很正常。”
“多謝將軍體諒……昨天有幾個不懂事的孩子聽了外頭那賊人的言語挑撥,失禮之處,還望您海涵。”李宣文說得不著痕跡,“城中仰慕您的百姓們都知道,是這人心懷不軌,搬弄是非,所言之事不可儘信。
“大家皆相信您的為人,將軍不必為此擔憂。”
她略一點頭,“放心。”
“這場**既因我而起,我定然會妥善解決。你讓醫館內中毒的病人安心養著,明天之前,就能拿到解藥。”
“那老朽先在此謝過將軍了。”李宣文又打了個躬,“眾人尚需安撫,恕我不能多陪。若有何處要幫忙的,兩位將軍請儘管派人知會李家。”
觀亭月目送他步出客棧。
旁邊的燕山瞧著門口烏泱泱尾隨在後的隨從們,似笑非笑地冷嘲道:“這個李宣文……”
“此人狡猾得很。”她斜過視線,“你覺得,以他在懷恩城的眼線和人脈,會‘消息閉塞’,足足一日之後才知道這個事情嗎?”
燕山會意:“他在試探你?”
觀亭月不置可否,“他一整天按兵不動,目的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肯幫城裡躲過這一劫。你沒聽剛剛那番旁敲側擊,意有所指的話麼?”
假如她臨陣退縮,或敷衍了事,李宣文多半會用彆的方式逼自己不得不主動作為。
到底是做了十幾年的地頭蛇,哪兒有表麵上那麼和藹可親。
“可需要我派人去盯著他?”他問。
“不用。就算他不來尋我,我也是要救人的。”觀亭月轉身,不再關注樓下,“況且,而今這情形,彆的不提,他肯定是最不希望我名聲受損的人。有他出麵去替我解釋,也省了咱們不少事。”
李宣文好不容易讓這座“將軍城”興旺繁盛,當然不願看到它就此功虧一簣。
“話又說回來。”燕山對她方才那番交談仍覺不解,“你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對方?憑李宣文的威望,城內百姓斷不會懷疑。”
觀亭月手正落在門扉上,背對他安靜地停了少許。
“……我若是道出實情,遭受非議的,就該是那三十幾個守城兵的家眷了。”
她忽然深深吸了口氣,像是把胸腔中的什麼全數吐出來似的,鬆快地說,“罷了,就這樣吧。反正罵也罵了,又何必再把戰火轉到他人身上,那我豈不是白白承受了這麼多天的壓力。”
燕山的神情卻遠沒有她那麼自在。
青年眉頭深鎖著動了動嘴角,此時此刻竟有些詞窮,“……圖紙我給你放在了桌上。”
他說完,嗓音低沉而憂危,“注意身體。”
“嗯。”
觀亭月關上房門。
天光越來越明亮,遠處的奚落與嘲諷仿若也跟著蘇醒,大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那人多半也是吃飽睡足了,這會兒甚有活力……
——“觀亭月,我好心告訴你一句。”
——“你可就剩一天的時間了。”
……
她真是聽見對方的聲音,頭都快大了。
完善過後的詳細地圖就在手邊放著,茶水新換了一壺,溫溫的,還冒著熱氣。
觀亭月支起手肘,麵色嚴峻地伸出食指在懷恩城四周的山川丘陵間劃拉。燕山甚至將兩片林子間的距離,以及稍大一點的石頭全標注了出來。
那些字跡筆鋒剛勁端正,比自己龍飛鳳舞的塗鴉瞧著賞心悅目許多。
觀亭月研讀了近一炷香,隻覺滿眼的文字全在發飄,連重影都有了。
彆看她剛才向李宣文應承地那麼爽快。
什麼明日之前必能拿到解藥……其實腦子裡半點頭緒也沒有。
十丈。
滿地毒煙,用輕功的話,自己最快也得要兩次落腳借力。
兩次……踩中一個點,四周就要炸上大一片。從昨晚的嘗試來看,這遮麵的鐵罩很難抵擋過於濃鬱的毒氣,所以中毒是必然的了。
此外還需要人替她控製林子裡的弓手。
能不能活捉另當彆論,問題是,對方真的肯老老實實交出解藥來嗎?
觀亭月百無聊賴地拈起果盤裡的一粒阿膠棗,心不在焉地把玩。
確實得承認,拋給她的是個棘手的難題。
如果瞻前顧後,救不下中毒的百姓,不僅自己歉疚,更要受滿城千夫所指;而假若她走投無路,選擇接受這份挑戰,下場當然是毒發身亡。
不管哪一種選擇,對此人而言都不吃虧。
真是妙啊。
忍不住就想給自己的敵人鼓鼓掌。
觀亭月把棗子放進口中,微甜的果肉裡滲出絲絲苦味。她正要再去撈一個,手卻倏忽頓住了。
紅棗並不飽滿,作為補品製作得也不算講究,因為送來的人囊中羞澀,這已經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某一瞬心念閃爍,她驀然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