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百三章(1 / 2)

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16387 字 8個月前

回到侯府時都是傍晚了,她三哥在正屋裡急得團團轉,一旁的觀暮雪倒是泰然自若地悠悠品茶,饒有興味地看他上躥下跳,煩躁不安。

觀行雲剛要喝碗涼水降火,就見燕山二人踏進大門。

他登時連冰水酸牙也?不顧得,慌裡慌張地跑上前,“你?倆總算回來了!一個兩個的,消失了一天一夜,都乾什麼去了!”

“不是說找人嗎?哪有找著找著自己也?跟著不見的……聽說昨晚上還被卷進了反賊作亂的麻煩裡,那賊人抓到了嗎?姓鄭的是不是把你?們叫進宮了?他問了什麼?”

他一大堆問題鋪天蓋地,倒豆子似的嘚吧個沒完,仿佛一點也沒打算給觀亭月應答的機會。

觀暮雪終於放下茶盞,慢條斯理地插話道:“三?哥。”

“他們倆才回來,你?好歹給小月兒一些時間緩一緩吧?”

他抿了抿唇,也?知曉自己的失態,“我……那不是心急麼?”隻好無奈地走到椅子旁,裡外不自在地坐下。

“其實沒什麼大事情。”觀亭月找了個地方休息,接過婢女奉上的涼茶,“夜市上魚龍混雜亂得很,禦街鬨出聲響來之後,我恰好撞見幾個舉止可疑的人,幫著追了一會兒。”

她仍舊拿此前糊弄鄭重實的那套說辭,“他聽人說道是我,對咱們家感興趣,這才宣我入宮的。”

觀行雲歎了口氣,“不管怎麼樣,人沒事兒就好。”

“今早李將軍告訴我,說姓鄭的要見你?,可把一家人嚇得不輕……”

茶水是皋蘆泡製的,味道很是清苦,她聞言淡笑著喝了一口,想了想又問,“誒,三?哥。”

“咱們家,和當今的永嘉長公主有什麼交情嗎?”

“永嘉長公主?”他不明所以地擰起眉,“那是誰?”

“前朝的曦和公主我倒是認識,你?三?哥年輕貌美之時,高陽老兒還想招我做駙馬來著。”

……

而此時此刻,角落裡的觀暮雪倒是慢吞吞地用茶蓋往裡刮了刮浮沫,儘管杯中已經空了,他還是煞有介事地低頭啄飲。

知道觀亭月餓了一整日,燕山吩咐著廚房燒幾道工序不複雜的小菜,將就解決一餐。

觀行雲見他二?人全須全尾,能蹦能跳的,心裡不禁一塊大石落地……然而落到一半又堪堪停在半途,總覺得似乎忘記了一件挺要緊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呢……

觀行雲:“啊。”

他打了個響指,滿眼期盼,“對了,江流呢?”

“李鄴說你?們追回了老爹密室裡的東西,交給了姓鄭的,那怎麼不見這小子跟著一塊兒回來?”

觀亭月被他問得語塞,沿路都在思索燕山的計劃有無漏洞之處,竟忘了想說辭。

“呃,他……”

“他暫時不回家了。”燕山明顯看出她的猶疑,不著痕跡地接過話。

對麵的觀行雲聞之愣了愣,“這又是個什麼道理?”

“他氣?你?們把觀老將軍收藏的遺物交給了皇帝,一時想不通,負氣?走了。”他似模似樣地回憶了下,問觀亭月,“我們約莫是在禦街出事前碰到他的,對吧?”

她反正也?不知曉要怎麼圓,於是十分認真的附和:“對。戌時左右。”

“見麵就吵了一架,因為亭月動了手,他便更覺得委屈,說觀家如今就是受製於人,他要去外麵闖蕩一番,不混個名堂出來,絕不見幾位兄長。”燕山言語極順暢,半分不像是在作假,若非觀亭月知曉原委,八成都要信了。

觀行雲聽完,先是呆訥了好一會兒,隨即神情忽變得有些落寞。

“這個傻小子,多大點事兒,有什麼和三?哥好好談一談不行麼?唉,你?們怎麼不攔著他?”

然後又搖頭,“混不出名堂,也?可以回家嘛。又不是不要他了,說這麼狠的話……”

觀暮雪在邊上輕輕解釋,“三?哥,江流還是個孩子,容易魯莽執拗,是很正常的事。你?我少年時不見得就比他穩重自持。”

他說完,放下杯盞仔細地想了想,“我倒認為……不阻攔也好,讓他在外頭吃點苦,長長教訓。男孩兒嘛,總要長大的,指不定過幾個月便回來了。”

後者先是低低歎了口氣,繼而發愁,“闖江湖不比在家裡,我是怕他遭罪,若被欺負了,都沒人能給他撐腰的……”

那話語裡,滿載著長輩對孩童般深重的擔憂,幾乎是毫無保留的。

觀亭月忽就從漫天交織的

謊言裡沉澱了下來,無端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憾然,隻靜靜地注視著手中茶湯。

裡麵有被水泡皺了的葉片。

七日後,在京城暴雨止息的當天,菜市口迎來了一場大熱鬨。

午時三刻還沒到,滿城的閒人們已裡三?層外三?層聚成?了圈——其中,也?有不閒的,比方說圍裙尚未解下的屠戶與拎著鍋鏟便出來的食鋪大廚。

聽聞今日要上刑場的,正是前些時候在禦街路上,祈福儀式中興風作浪的前朝大太監。

真探究起來,裡頭的水可就深了。

這太監據說是老子老娘在昔年聖駕入京時死於綏軍之手,因為家道中落,對當今一直懷恨在心,企圖報複。

而那位城門衛統領卓蘆又惦記著官位晉升,騙得老太監信任,雙方於是各懷鬼胎地搞出了四月三?十晚的鬨劇,使得龍顏震怒。

卓蘆在他倆狗咬狗時已被對方割喉而死,老太監卻還活著。

如此犯上作亂之人,朝廷自然是要懲前毖後,以儆效尤,好震懾那些還藏在暗處,賊心不死的餘孽們。

大雨後的天兒到正午太陽當頭暴曬。

站在人群外還能聽到這太監操著不男不女的腔調隔空對罵,罵圍觀的看客,罵監斬官,罵皇帝,罵到最後不得不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方才作罷。

日晷的影子慢吞吞地落到三刻之上。

不多時人叢中傳來整齊的唏噓聲,方知是劊子手下了刀,人頭落地。

按照聖旨所示,他的頭顱將掛在菜市口示眾一個月,百姓們散開時議論紛紛,說天氣?這樣熱,怕屆時多半是又腐又臭了。

剛與身軀分離的腦袋還在往下滴血水,不少人驚慌地從木質的牌樓下跑過,恐沾上血汙惹了晦氣。

人流湧動的長街裡,某個偏僻的角落,少年正定定地注視著高處蒼老而臟汙的人頭。

太監都是沒根的男人,縱然年邁也?不生胡渣,但從此處看去,那的的確確是顆老人的腦袋,發絲花白淩亂,皺紋縱橫,五官眉眼寫儘了滄桑。

哪怕衛兼再怎麼自私陰險,畢竟是照顧了他十幾年的長輩……

而到這最後一刻,他也?還是拚了命地,想替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高陽承緒沉默地用力扣緊了身側的一

堵牆。

世事變遷,六年時光足以讓他從男孩兒長成少年,但也?僅此而已了。從前改變不了的,如今也?還是改變不了。

“你?的病沒好,出來走動,可不利於傷口恢複。”

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清朗儒雅的嗓音。

他因為吃驚,回身的動作略急促了些,果然牽動了胸膛的箭傷,疼得齜牙咧嘴。

觀暮雪轉動著輪椅上前,拉過他的手,掐住虎口處的穴位,以減輕些許痛楚。

“你?……咳咳。”高陽承緒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說過,在京城我若想尋一個人,很容易。”他好整以暇地一笑,見他還捂著受傷之處,遂好意提醒道,“你?放心,定遠侯射出的那一箭是避開了臟器與要害的,對身體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提起此事,高陽承緒雖覺不甘,還是應道,“我知道。”

那天夜裡,燕山的箭矢幾乎是穿透了他的前胸,整個人瞬間便失去意識,隻隱約記得他似乎不斷的被人搬來動去。

再蘇醒卻已是三日過後。

“當時的情況之下,他不得不‘殺’了你?,否則你?的身份會是個十分棘手的難題。”

觀暮雪替他舒活兩臂的筋骨,讓凝滯的血脈得以暢通幾分,“尤其對小月兒來說足有危及性命之險,你?應該也不想看見她身陷險境吧?”

他不知是因為承了燕山的情,還是因為覺得被對方公報私仇,半晌才彆扭地從鼻腔裡帶出一股不太服氣?的情緒:“當然。”

觀暮雪見狀,渾不在意地搖頭笑了笑。

他目光越過少年停留在遠處的牌樓上,語氣裡不帶任何褒貶,“你?其實不必為此而過於內疚,那人是自願替你頂罪的。”

“你?年少無知,為他挑唆才走上這條路,作為始作俑者,又比你?年長,自然得擔起全部的責任。能換你平安無事,已經十分欣慰了,倘若你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才是死不瞑目。”

高陽承緒的視線凜冽而刺痛地落在彆處,“可這不是我的本意。”

年輕公子含笑反問,“那世上又有多少事是能真正逞心如意的呢?”

“回去吧。”他搖著輪椅動作嫻熟地調了個方向,“你?姐姐

會擔心。”

軲轆軲轆地緩慢碾在平整的磚石上。

高陽承緒難得沒有反駁,在後麵跟了一會兒,順手去替他掌住椅背,沉穩地推著。

觀暮雪:“多謝。”

少年低垂著頭,滿腹心思地一步一步往前邁。

鬨市人山人海,紅塵喧囂吵雜,明明所有人都在各行其是,可他總感覺自己似乎是與人潮相悖,痛苦地逆流而上。

高陽承緒大概的確是想找個什麼人傾訴,忍不住開口,“但我隻是……我隻是不想辜負了他們。”

“觀江流,衛大叔,還有姐姐……”

“是啊。”輪椅上的公子悵然地喟歎,“那麼多人都拚了命的想讓你?活下去,你?為什麼不對自己這條命再好一些呢?”

察覺到摁在椅子間的力道一頓,他微騙了頭,“承認吧。”

“其實這幾年來,你?走過大綏的山川河流,看了那麼多的村莊與人家,不是沒發現鄭重實要比你?更合適做帝王,更合適治理天下的,對嗎?”

他茫然的盯著讓暖陽照出一片光的街道,不知所措。

“你?不過是出於對故人的虧欠而已。”

觀暮雪一針見血地揭出了他卑劣的念頭,“趁著還年輕,多去走一走,看一看吧。”

他被幾縷散發遮住的側臉上浮出一點笑,“四哥沒你?那麼好的腿腳,幼年時就想踏遍山川河流,這個夢想而今恐怕是難以實現了,大哥、二?哥又困於紛紛俗事。”

“你?在我們五個當中排行最小,將來的人生長著呢。”

他握住輪子,不著痕跡地一震,從高陽承緒的手中掙脫而出,末了,隻留下一句話。

“好好活著,弟弟。”

輪椅不緊不慢地朝前方滾動,他怔怔地看著對方清瘦的背影拐進了旁邊的小巷,消失在視線當中。

而那兩個字縈繞在他耳畔,像刀削斧鑿,深刻進心脈裡。

高陽承緒佇立在原地。

有那麼一瞬。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

半月後的京城沒入了盛夏的氣?息中,蟬鳴暴躁如雷。

高懸在菜市口的人頭終究因為腐臭被提前摘了下來,空氣清爽了不少。

而街上,多得是賣時鮮瓜果,冰糖涼水以及各類甜碗子的,萬象更新。

侯府門前的

陰影裡趴著一條乘涼的黃狗,正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

“嗯……今天解九連環用了兩炷香的時間,倒是比昨日快了一盞茶,不錯。”小花廳的支摘窗旁,觀暮雪抬手在雙橋的腦袋上讚許地揉了揉。

“我來瞧瞧你練的字呢。”

後者聞言,趕緊利落地把她糊好的一團墨跡交了上去。

她而今跟著觀暮雪的時日不長,倒是能聽懂不少簡單的語句了。

但見四方宣紙內鬼畫符一般難辨真容的兩行字,這人居然能夠麵不改色地點頭誇獎,“寫的是父親喜歡的那首《殿前歡》嗎?有進步多了……”

難得他還能看懂內容,雙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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