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台清淨,心若琉璃,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豈不就是你們佛家追求的至高心境?但洞玄大師似乎並不希望洞文方丈的人欲被清除。”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少俠也是修佛的好料子。”洞玄略顯錯愕地看了趙無眠一眼,而後輕笑一聲,問道:“少俠可願祛除自身欲望?”
趙無眠搖頭,“我又不是修佛的。”
“正是。”洞玄眉眼低垂,望著琉璃塔下的紅瓦建築,“少俠不是修佛之人,卻也知此等心境乃是佛門苦苦追尋千年的境界,我等自然也明白……
……但修佛修了一輩子,當真正修到頭後,洞文師兄便後悔了。”
洞玄嗓音低沉,帶著幾分迷茫,“他說,他現在望著雲舒的臉,內心已經沒有任何舐犢之情……他不愛自己的女兒了。”
聞聽此言,趙無眠不由默然。
洞玄則繼續道:“如今嫡公主之事惹得天下紛亂,但今時不同往日,靖難之役後的小西天,人丁稀少,翻遍全寺,武魁境界的高手隻有三位先輩,宗師也是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而此刻,小西天內有師兄,有我,還有十餘位曾感悟過寶幢,距離武魁隻差一絲的宗師……
……此刻的小西天,已經不再需要門下弟子放棄人欲,換取實力。”
趙無眠心中了然,難怪小西天被人欺負到頭上也是如此的淡然清高……小西天高層因為當初的靖難之役,大部分都感悟過真珠舍利寶幢,如今恐怕早就沒了正常人的感情。
“洞玄大師也是如此?”
“我並沒有在寶幢前感悟太長時間,比起師兄,還是要稍好一些的,至少倘若被我知道雲舒未來想嫁給你,我第一反應一定是白菜被人拱跑了的怒意。”洞玄負手而立,淡淡道。
“嗯……”趙無眠扯開話題,“這就是你們不允許觀姑娘接觸真珠舍利寶幢的理由?”
洞玄麵上泛起一絲追憶的笑容,
“雲舒是小西天最特彆的弟子,比起修佛,她其實更適合修道,她不在乎殺人,做事隻求念頭通達,想乾什麼乾什麼,在她五歲時,在街上瞧見賣豬肉的,便想嘗嘗,她告訴了洞文師兄,師兄嚴辭告誡她,修佛不可吃肉,她不管,她就要吃,便自己拿石子打了隻鳥,拔了毛,烤著自己吃,嗯……好像是一隻雪梟吧。”
趙無眠:“……”
“但她手藝不好,烤的極為難吃,她自己也不想吃的,但又不想浪費,於是用木棍穿著鳥肉,邁著小短腿將小西天跑了個遍,問寺中弟子吃不吃……”
趙無眠不禁笑出了聲,“是她的做派……然後呢?”
“然後,我們怎麼可能讓寺中弟子也犯戒?”洞玄哈哈大笑,而後搖搖頭,道:
“師兄,我,還有師妹,我們三人將其分著吃了……比起浪費食物讓雲舒傷心,自然還是我們犯戒更容易讓她接受……不過那鳥肉的確難吃,不僅烤焦了,還連一點佐料都沒放。”
“師妹?”
“她叫洞真。”洞玄回憶少許,仰首望著天空,
“雲舒十歲時,她帶著雲舒遊曆全國,而後在西涼遇見她入寺前的仇家,被他們暗算,殺了……雲舒那時候被她提前藏在小船裡,順著黃河一路流至晉地,這才僥幸逃了回來。”
洞玄沉默片刻,才繼續道:“而後雲舒修行一年,才十一歲的年紀便提著劍,去西涼滅了仇家滿門,殺了一百四十四人,無論男女老幼,未曾留下一個活口……那便是她第一次殺人了。”
“自那之後,下一輩的弟子,便以‘真’字命名。”洞玄伸手按向窗沿,長舒一口氣,望著星空低聲道:
“洞真師妹死前常對洞文師兄說,萬萬不可讓雲舒參悟真珠舍利寶幢,多可愛的娃娃呀,若是成了心底沒有一絲感情的鐵人,那她就帶著雲舒還俗。”
洞玄搖搖頭,麵容苦笑,嗓音沙啞了一絲,“如今,即便雲舒當真參悟了寶幢,洞真師妹也不會帶她去還俗了。”
說罷,洞玄再度沉默。
少頃之後,他才無奈中帶著笑意道:“但我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修佛可以,但修佛修成沒有感情的鐵人,不行……無論是師兄,我,還是師妹,亦或是寺內所有參悟過寶幢的大師,均是這樣想的……
……要讓雲舒活得像個人,要比我們這些用寶幢突破的鐵人更加像一個人,她要有自己的七情六欲,開心也好,難過也罷,日後若是遇見心儀之人,即便不還俗,我們也由她嫁人,若是想犯戒,那儘管犯就是了……
……所以無論她想做任何事,我們都不會反對。”
趙無眠靜靜聽著,忽然間,下方有顆石子射來,他本能地伸手抓住,而後探出上半身,朝琉璃塔下看去。
卻見觀雲舒正一個人站在琉璃塔前方的大殿頂端,仰起首看他,精致動人的俏臉還是一如往日那般淡漠,隻是依稀可以見到眉梢眼角有些絲絲怒意。
洞玄也瞧見了觀雲舒,無奈笑道:“你站在窗前這麼久,居然
都沒瞧見她,雲舒便有些生氣了,這才扔顆石子提醒你。”
趙無眠舉起右手,朝她揮了揮,而後手做喇叭,喊道:“你怎麼沒有回去——”
聲音傳了很遠,觀雲舒雙手背在身後,小臉仰得很高很高才能與趙無眠對上視線。
她沒有說話,隻是招了招小手,示意趙無眠儘快下來。
洞玄輕笑著搖搖頭,轉身朝玄思走去,嗓音帶著幾分笑意傳來,“去吧,切記,莫要告訴她真珠舍利寶幢會祛除人欲……”
“不能讓雲舒猜出來,她的親生父親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