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歲安察覺謝原出神,反問他:“怎麼了?”
謝原眼神看向她,微微一笑,俯身同她低語:“有人在偷看你。”
歲安微訝:“啊?”但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
她眼珠輕轉,四下一掃,卻是一個也找不到,早跑了。
謝原低聲道:“回家嗎?”
歲安看他:“隨你。”
謝原莫名其妙:“乾嘛隨我?你想玩也是可以繼續玩的。”
歲安笑起來:“我想再逛逛。”
謝原二話不說,“那就逛。”想了想,還是說:“若你覺得不自在,我給你尋個遮麵?”
“不,我不用遮麵。”她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謝原覺得她語氣不同,但也沒多問,隨她就是。
兩人拉著手閒逛,竟都沒說話,謝原正要開口,歲安忽道:“元一,你知道女子出門不再遮麵,是從何時開始的嗎?”
這還真沒難住謝大郎君:“若說普遍,應當是自我朝起。”
自建熙帝登基以來,大周的風氣較之前朝陡然大變,尤其是女子,日常出門已不會再遮麵。
而這一影響,很大的原因來自昔日曾與建熙帝並肩作戰的靖安長公主。
世間諸事,沒有不可能,更多時候,隻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一個領頭的風向。
正如朝政上有什麼大膽決策,往往會探索先例,在細微中拚湊一個合理的說法,又好像昔日的靖安長公主,以女兒身同先帝並肩作戰,自然而然成為了一個先例,引領了風向,讓女子們有了更勇敢大膽的心。
同為大周子民,男子尚可以周遊四方,女子何以出個門都要遮遮掩掩?長公主還跟著聖人打仗了呢!
自然,若是出遠門,考慮到人身安危,又或是有其他顧慮,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謝原奇道:“你人在北山,外頭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少。”
歲安依著謝原,輕聲道:“是父親說的。”
謝原:“嶽父?”
歲安笑起來,神情裡透出神秘:“我隻與你說,你不可以告訴彆人。”
謝原很配合的偏頭,仿佛在說,放心,隻有我聽得到。
歲安輕輕推了一下他的頭,讓他好好走路,“父親的脾氣不好,在外人看來還有些古怪,可偏是這樣一個人,談及母親往事時,竟是帶著欽慕的。無論他們有多少爭執,他始終以成為她的丈夫為榮。”
謝原心頭一動,看向歲安。
她說這話時,神情裡不僅有對母親的欽佩,還有一種莫名的向往。
謝原挑眉:“這話說的,我也以成為你的丈夫為榮啊。”
歲安一怔,臉上拉下黑線:“你又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怎麼是捉弄呢?”謝原一副冤死了的樣子,抬手比劃周圍:“你看,往日裡我來這樣的地方,頂多招惹個把小娘子探望,可你和我一道來這裡,男男女女爭相探望,多麼有排麵,我一個人可撐不起。”
歲安撒開他的手:“還說不是捉弄我,就是捉弄我!”說完扭頭就走,可謝原看的分明,她嘴角是帶著笑的。
謝原大步追上去,試著去拉她的手:“說真的。”
歲安抬手躲,他伸手追,兩人漸行漸遠……
……
彼時,謝原尚不知道,自己大大方方帶著新婚妻子李歲安遊玩長安的事,經過一夜發酵,瞬間便傳遍各家。
這天夜裡,謝原將歲安送回府中,獨自出府去見了霍嶺。
對於謝原無端晾了自己兩日,霍嶺表現的很淡定,謝原也不和他繞彎子,開門見山:“你雖在長安,但應該還安排了人繼續守著那副畫的買賣方吧?”
霍嶺:“是又如何?”
謝原:“是的話,我就可以省掉些廢話,直接同你說重點。”
霍嶺神色一凝,竟有種被他噎了一下的感覺。
謝原:“目前我們的線索不多,最忌打草驚蛇,我知道你之前已經查過他們,沒有線索了才會退而求其次,那我不妨告訴你,我猜測這等能放到明麵上的角色,早就對各類追查有一定的防備,即便是霍鏢頭,也因為多年前與真跡的機緣才發現端倪。所以我們不能主攻,隻能靜守。”
霍嶺沒說話。
謝原:“當然,若能直接在內部拿到他們的賬冊,或許能發現錢財來源與去向的端倪,立刻采取行動。但一日沒有這個機會,我們就要忍一日,靜靜蟄伏。如果我們的懷疑沒錯,他們留不可能隻有這一次交易,等到他們下次再有行動,我們能發現的線索,也會更多。”
說完,謝原又道:“霍鏢頭有任何疑問,可以立即提。若沒有疑問,我的人會在三日內抵達,還望霍鏢頭的人能與他們順利接洽,共同合作。”
聽完謝原一番話,霍嶺心中感覺又不同。
麵前的青年雖是世家貴族,身上卻少有尋常世家子的傲氣和蠢氣。
相反,他乾脆果斷,全無拖泥帶水,便是防備也坦坦蕩蕩,敞開了給你看。
良久,霍嶺低聲道:“要等多久?若他們一直沒有下一步動靜呢?若下一次他們做的更隱蔽,我們連線索都查不到呢。”
“若是這樣,”謝原眸色陡然淩厲,“霍鏢頭這樣的身份,能出力的部分隻會更少,若真有這一日,就是我要操心的事了,還望霍鏢頭能放下一切成見,極力配合我。待到事件了卻,霍鏢頭想怎麼比劃,在下都樂意奉陪。”
霍嶺眼神一變,忽然笑了:“你果然知道,我一直不服你。”
萬劼為陰謀黑手所害,奈何身份低位,在此案中根本濺不起水花,從不被重視。
謝原出身貴族,在霍嶺眼中,和那些廟堂之上的人是一路貨色。
他們初見就動了手,之後又動一次手,但這兩次動手,霍嶺都敗給謝原。
但其實,霍嶺身上是帶著傷的。
被長公主嚴刑拷打留下的。
若他安然無恙,毫無顧忌的全力一戰,謝原未必是對手。
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公子,隻因條件優越拜得名師,學了三招兩式的漂亮招數,又占據天時地利,便擺起了領頭人的譜,他當然不服!
可這些,都被這青年看在眼裡。
霍嶺語氣難得爽快:“好,待恩公大仇得報,我也了了私事,必當討教大人高招!”
兩人簡單談完,謝原便要回府了。
離開時,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衝霍嶺追加了一句:“霍鏢頭若不放心鬆州那頭,也可以過去,但不妨先將身上的傷多養兩日,此外,你人在長安,這裡我熟,若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霍嶺目送謝原離開,竟荒誕的覺得,謝原這兩日故意不出麵,是在給他時間養傷。
但細想他最後的話,又像是含著什麼提示。
霍嶺眼神漸沉,轉身關了門。
這青年心思不少,不能輕信他!
……
謝原回到府中,才知歲安已經睡下了。
大約是因為新婚夜的事,朔月十分敏感,一再向謝原解釋,夫人其實想等他回來的,可她太累,才等了一會兒腦袋就開始往下栽,沾枕就睡。
謝原笑了笑,搖搖頭,無妨。
他讓人備水,簡單的擦洗一下,也跟著躺下。
歲安本就睡得很淺,被他驚醒,迷蒙道:“你回來了……”
謝原將她抱進懷裡,低聲溫柔道:“睡吧……”
歲安輕輕“嗯”了一聲,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去。
之後兩日,謝原照舊帶歲安出去玩,這是兩人之前約好的。
可惜時間不多,否則還能往外走走,但歲安還是玩的很滿足,不隻是她,她還將叫叫喚出來逗了逗。
謝原每次看到叫叫,眼神都要亮一下,心中蠢蠢欲動。
歲安看出來,問他是不是也想馴一隻,謝原卻隻能笑著搖頭。
現在的他,沒有功夫閒情來做這個。
到頭來,他隻能含笑看著歲安帶著叫叫瘋跑,以至於她每日回來都筋疲力儘,謝原有心再做點什麼,也隻能遺憾忍耐。
幾日過去,謝原的婚假開始告急,而他也在某日攜妻遊夜市歸來時,被偶然遇見的段炎堵了去路。
段炎的突然出現,令歲安略略愕然,他頗有風度的頷首一笑,又在看向謝原的瞬間拉下臉,將人擄到一旁,一連虛點他十下,滿腹罵語不好發作,最後隻憋出一句:“謝元一,你成了個親,就沒有朋友了是嗎?”
都這麼多天了,就沒說帶著小嫂子同最好的兄弟們打個照麵,大家認識一下。
倒是朝廷內外無人不知,謝元一娶了個嬌滴滴的小妻子,捧在手裡護在懷裡,日日相伴,喜愛的不得了。
往日不近女色冷情端正的謝大郎君一朝解禁,竟直接奔向另一個極端,沉迷女色無法自拔!
謝原哭笑不得,再三解釋他本有打算設個宴讓大家認識,又和段炎提前確定了時辰地點,這才被放回來。
“嫂子。”段炎跟著謝原身後,飛快換上客氣笑臉,還推了謝原一把:“還給您了。”
歲安看二人一眼,竟似模似樣的做了個接過的動作,拉過謝原的手臂:“多謝。”
謝原蹙眉睹她,他是什麼可以遞交的物件兒不成!?
段炎卻是眼睛一亮,他覺得這位小嫂子懂他的幽默!
這樣看歲安,比謝原生辰和他大婚那日更清晰,確然是個動人心魄的嬌嬌美人,難怪謝元一都把持不住。
不等謝原開口,段炎已把小聚的事情說了一遍,“嫂子,恭候大駕啊!”
謝原直接推他一把:“趕緊走!”
段炎多少識好歹,敲定邀約後便痛快退場,謝原回過頭,見歲安看著段炎的背影,隱含探究,他似笑非笑:“要我幫你叫回來嗎?”
歲安偏頭與他對視,眸光璀璨,嘀咕了一句:“應當不是他。”
謝原聽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什麼不是他?”
歲安卻不解釋,理著袖子,輕輕一甩披帛,邁步往前走。
那個多嘴多舌愛議論人的,應當不是他。
謝原邁步追上,出語調侃:“謔,之前是誰見個長輩都踟躕不前?怎麼,隻因對方是俊俏英武的郎君,便不緊張猶豫了?”
自從第一次拈酸,歲安坦蕩示愛後,謝原對拈酸這事已然信手拈來。
歲安側首看他,眼裡明明堆著溫柔的笑意,麵上卻一本正經搖頭:“那可不是俊俏英武的郎君喔。”
謝原心道,是嫌段炎還不夠俊俏英武?
他挑眉問:“那是什麼?”
歲安:“是我的朋友。”
謝原目光一動,笑著說:“你的朋友?”
“嗯。”歲安言之鑿鑿:“你說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謝原目光轉向一旁,默了默,笑著點頭:“很有道理,無法反駁。”
他伸手拉過歲安的手,與她一道緩步往府中走:“好,明日去見朋友。”
歲安隻覺得握著自己的手溫熱有力,她抿著笑,心裡某處好像也跟著敞開。
嗯,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