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過,她可以走。”
羅蘭鉑金色的長發被高高地束在腦後,高馬尾隨著劍風掠起而飄動。
劍刃壓在德萊特胸前,直逼阮笙的臉頰。
德萊特垂眸看看懷裡昏迷的少女,以及少女懷裡緊緊護住的,同樣昏迷的白鳥。
這一定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
“殿下,我為海洛茵失禮的行為向您道歉,”德萊特冷靜地後退半步,避免讓劍刃擦傷阮笙的臉頰,“但是這隻白鳥,是家妹重視的東西,我想,即使是神殿尊貴的神使,也沒有資格強行逼迫一位貴族小姐割愛。”
羅蘭眯起眼睛,雪藍色的瞳孔像是叢林中藏伏的猛禽。
“你說這是她的東西?”
“是的。”德萊特抿緊唇線。
“你有證據嗎?恰好,我的想法跟你的完全相反。我認為,她是在偷竊皇室的物品。否則,你怎麼解釋一位貴族小姐會在晚宴中途偷偷來到這種偏僻的地方?”
德萊特瞳色深沉,他看了羅蘭一眼,片刻後才開口。
“這隻白鳥確實是家妹的所有物,我昨天下午才買給她當做寵物。”
他停頓了下:“至於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當然是因為她在晚宴上不小心被酒水潑到了衣物,來休息室清理,結果因為第一次來,不小心迷路了而已。”
金發的青年似乎低笑了兩聲。
“……少公爵大人可真是寵愛令妹。”
他凝視著德萊特懷裡少女慘白的臉頰片刻,如同在打量著一隻誘人的獵物。
隨後,他手腕輕輕翻轉,行雲流水地收起了長劍。
“那可得,千萬,看好了她。”
金色的馬尾在夜色中劃過漂亮燦爛的弧線,青年利落地轉身離去。
*
阮笙感覺自己陷在一個夢裡,無法脫身。
她聽到隱隱約約的啜泣聲,迷迷糊糊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就看到玫瑰色頭發的小女孩坐在落地窗的窗台上,雙手拽緊窗簾,朝著樓下看去。
樓下?
樓下有什麼好看的?
阮笙走過去,看到前院裡,父子倆正在交談著。他們一前一後默契地離開了這棟房子,乘上雕刻著族徽的馬車。
馬車駛出視野的那一刻,畫麵一轉。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門,漲紅了臉,她一邊奮力地跑著試圖追上前方的少年,一邊用手抹著眼淚。
大概是哭得太脫力了,她狠狠地被絆了一跤。
掌心和膝蓋都擦破了皮,血珠滲了出來。
她用手抹著一連串往下掉的眼淚,血和灰塵糊了滿臉,喉嚨裡發出不成句的嗚咽。
“嗚嗚……哥哥,我真的沒有偷東西,那不是我拿的,我從來沒有拿過什麼首飾……哥哥,請相信我……”
她像一隻小獸一般,被困在原地,聲音顫抖又微弱,前方的少年根本就聽不到。
或者說,他即使聽到了,也不會相信,更不會轉過頭來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幾個看熱鬨的侍女圍過來,笑嘻嘻的,像是在圍觀一隻狼狽的落水狗。
“小姐,我說過了吧?你再怎麼解釋,少公爵也不會相信的。”
“彆白費力氣了,嘻嘻。”
“看看她這好笑的樣子,什麼時候公爵和少公爵正視過她?明知自己不受寵愛還往前湊,早點認清現實吧……”
畫麵再一轉。
少女的個頭開始抽條,父兄好幾天沒回來,家裡的侍女都跑去躲懶,她獨自一人待在昏暗的閣樓裡,因為胃痛和生長痛渾身冷汗涔涔。
她發出痛苦的呻/吟,臉色慘白,倒在地板上,聽著樓下侍女們嬉笑打鬨的聲音,額頭上的汗水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
疼痛總是這樣持續很長時間,幾乎陪伴了她的整個少女時期。她蜷縮在角落裡,從痛苦,到悲哀,到麻木,到怨恨。
“父親……哥哥……”她咬著牙齒,在沒有其他人的房間裡祈求著。
看看我吧。
關注我吧。
求求你們。
可是,無論怎麼小心翼翼,也會被他們用冷漠的神情對待;無論怎麼討好,也換不來二人一個關切的慰問。
阮笙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抽動著,她試圖走上前,安慰這個瘦弱蒼白的小少女,可是才伸出手,畫麵又一轉。
這次是她出生的地點。
公爵夫人在一次出遊中生產,暫時住在莊園主的家中。莊園主的妻子也恰好生產,農忙時節,人手不夠,陰差陽錯之間,兩個女嬰被抱錯了。
公爵夫人在這次生產中大出血,沒撐過去,離開了人世。
次日一早,公爵攜帶著愛妻的遺體和小小的女嬰,乘上了回帝都的馬車。
小小的海洛茵被包裹著,放在馬車搖籃裡,公爵卻連半分目光也不想給予她。
他打開金色的懷表,那裡有一張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美麗的婦人笑容溫婉,如同一陣春風。可愛的少年雖然年紀輕輕但是能力過人,麵對著鏡頭也嚴謹地一板一眼。
現在,妻子離開了他,隻給他留下這個孩子,他該如何把造成妻子離世的罪魁禍首當做自己的女兒疼愛?回到帝都後又該怎麼麵對年幼的兒子的詢問?
小德萊特年紀輕輕就失去了母親,這對他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公爵皺起眉頭,煩躁地按著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