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收起來了,因為經常做實驗,怕它被腐蝕。”
德萊特的下頜抵著她的頭頂,眯起一隻眼睛,握著她的手,射出第二支弩|箭。
這次,沒有中靶。
“這樣的話,項鏈和胸針明天都帶給我一下吧,我讓工匠再給你上一些防禦魔咒。”他淡淡地說。
少女的手抖了一下。幅度很小很小,但是因為被他的手環著,所以他能夠輕而易舉地感覺到。
“嗯……我回去先找一下吧,因為挺久的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阮笙說,“項鏈我記得放在床頭的首飾盒裡,明天我讓哈蒙送給你。胸針我不太清楚了,可能還要多等幾天……”
等幾天?等幾天乾什麼,是去找赫爾曼把定情信物拿回來,還是去找工匠仿製一個一模一樣的?
德萊特垂下眸子,看著少女頭頂的發旋,默不作聲。
很小的時候,他的妹妹像一隻小貓一樣黏人。她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時候,他會把她舉高高,用各種玩具逗她笑。
她多可愛,多乖巧。
她學會的第一個詞彙是“哥哥”,最喜歡做的事是跟在他後麵摔跤和偷偷躲在他的被窩裡等他晚上睡覺的時候嚇他一跳。
德萊特對媽媽沒有印象。
他隻隱隱約約記得,那是一個金發的女人,身姿窈窕,一開始總是很開心,很愛玩,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照顧孩子,因為她自己更像是一個孩子。後來,她變得憂傷、萎靡、精神不振、神神叨叨。
比起自己的孩子,她更願意去愛那虛無縹緲的神明。
德萊特是不信神明的。
甚至可以說,他憎惡著神明。
那個金發的女人,願意把金錢流水一樣地送進神殿,也不願意拿去為她的孩子訂製服飾和書籍;她願意熬一個星期的夜手抄《聖經》,也不願意為自己的孩子讀上一個睡前故事;她願意每天早起和信徒們湧向祈禱室和懺悔廳,也不願意多看她的孩子一眼。
德萊特起初不明白這些,等他明白的時候,她已經難產死去了。
對他來說,“媽媽”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而已。因為沒有被賦予過母愛,他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回饋。
但是,海洛茵是不同的。
公爵並不待見海洛茵,於是她的世界裡隻剩下了他。
德萊特頭一次知道,假如一個人的世界裡隻有你一人,那你接受的,將會是來自整個世界的愛意。
他接受了海洛茵的愛,更想努力地去回饋這份愛。五歲他便自請去加入兵團訓練,每天能夠見到她的時間便變得屈指可數。
他越來越忙,越來越忙。
忙到忘記,為了什麼而忙。
等他想起來的時候,她卻把他給忘了。
小奶團變成了小少女,見到他隻是怯怯地喊一聲“哥哥好”,再也不會撲上來抱住他的腰。她更願意去跟同齡人玩耍,尤其是隔壁那個紅毛。
她沒有魔法天賦,便崇尚有魔力的人。
這不難理解。
但是德萊特不清楚,到底為什麼,這十幾年來,她跟他會越走越遠。
他在原地沒動,期待著她朝他奔來,她卻像一隻脫線的風箏,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去,甚至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他私下裡去威脅警告過隔壁的紅毛小子離他妹妹遠一點很多次,但是他置若罔聞。不僅如此,海洛茵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畏懼,越來越生疏。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德萊特想不明白。
他想讓她擁有更好的環境、資源和更高的地位,所以他努力在十九歲就成為了騎士兵團團長,可是她卻跟他越來越疏遠。
他想讓她成為一個落落大方、知書達理,在上流社會社交界聞名的淑女,可是她卻變得越來越頑劣、刻薄與陰鬱。
他想讓她拿一個畢業證書就好,不要求她的成績多優異,可是她卻屢次在學校惹是生非,和同學鬨矛盾,逃避考試,瀕臨退學。
他想讓她按照他畫好的軌跡前進,可是她卻偏偏頭也不回地闖上了一條無人走過的道路。
海洛茵。
海洛茵。
海洛茵。
她與他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一點一點地耗儘他的耐心,消磨他的容忍度。
到了最後,他甚至不知道,他們之間除了血緣,還剩下什麼。
失望透了吧。
德萊特對自己說,那就放棄她吧。反正德蒙特家族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廢物,隻要不讓她出去丟臉,敗壞家族名聲,其他要求都滿足她就行了吧。
可是,隻要海洛茵喊他一聲“哥哥”。
一個重複的、簡單的詞彙,卻好像能把他血脈裡的紅線勾起,紅線的另一頭握在她的手裡,她的脈搏心跳和呼吸聲,都能通過這根紅線,傳到他的心臟裡。
這是親情。
他沒辦法真的放棄她,隻要她還叫他一天“哥哥”,他就不能放棄崖壁上死死抓住她的那隻手。
海洛茵,你也稍微,努點力吧。
德萊特每一次都對自己說,隻要海洛茵肯努力,他就送她一些什麼。每一年都這麼想,每一年的禮物都攢了起來,越堆越多。
可是,從來都沒送出去過。
玫瑰項鏈、卷軸、魔法畫冊、礦脈契書、市中心的咖啡廳所有權證書、魔獸孵化蛋……
大部分,都爛在了箱底。
德萊特以為它們會就這樣,一直一直不見天日下去。
直到她終於肯稍微、些許努力著嘗試回應他了。
德萊特踐行了自己對自己的承諾,他送出了第一條玫瑰項鏈。
他那個時候,是真的希望著,他還能送出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而她,也會變得越來越好。
她確實是變得越來越好了。
她在藥劑學上綻放出無人可及的天賦,她自學通過了轉科考試,院士破格收她做學徒,她也擁有了更多的朋友,她還出演了學校的音樂劇,神殿、伯爵府……越來越多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了。
可是他的禮物,卻再也沒法送出去了。
德萊特感覺自己不安又焦躁。就像是屬於他的寶貝被人奪走了一樣。
她把他送的東西,轉手就給了其他人。她年紀還這麼小,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擅自跟他人訂下誓約。她什麼都不懂,她大概隻想離開他的身邊吧。
“海洛茵,”德萊特開口,嗓音略微沙啞,他默了半會,才繼續,“我給你訂婚吧,就下個月。”
阮笙:“……你說什麼?”
“訂婚。”德萊特說,“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今年訂婚,等畢業了就可以舉行婚禮,離開公爵府……”
“我不要訂婚。”
阮笙不可思議地回過頭看向他的眼睛,因為極度的詫異和不敢置信,連嘴唇擦過他的下頜也沒注意到。
她隻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為什麼突然要訂婚?哥哥,你在開玩笑嗎?不是說好了,等我畢業要去研究院工作的嗎?而且,和誰訂婚,我甚至在社交界都不認識幾個異性貴族……”
“赫爾曼。”
德萊特淡淡道,“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訂婚的話,雙方應該都會很開心吧。況且,婚後也可以繼續在研究院工作,你想做的事情,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都沒有任何人敢置喙。”
“……”
已經震驚到失語了。
阮笙就這樣呆滯的、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青年沉沉的藍眸中晦澀不明的情緒雜糅在一起,垂著睫毛,看著她的眼睛。
德萊特……怎麼回事???
阮笙拚命抽回自己的思緒。
事出反常,肯定有不對和遺漏的地方。
……難不成是赫爾曼私底下跟德萊特說了一些什麼?
說了什麼?能說什麼?德萊特居然還會相信?
阮笙並不清楚過程,她隻知道,絕對不能順著這條路,打出這個絕對會是be的結局。
她咽了咽喉嚨,醞釀了一下情緒:
“……哥哥,我不訂婚。”
德萊特沒開口,等待著她的後文。
“我不喜歡赫爾曼,我跟你早就說過了。從那時起,我就已經不喜歡他了。赫爾曼對於我來說,和其他任何貴族子弟沒有什麼兩樣。我不清楚他跟你說了一些什麼,讓你誤解我喜歡他……我隻能跟你保證,我不喜歡赫爾曼·艾利克斯,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嫁到伯爵府去。”
“在我心裡,赫爾曼早就已經是一座荒蕪的墓碑了。”
數字跳動成41%。
“……”
德萊特緘默了很久,才再一次開口,“不嫁給他,你還想嫁給誰呢?嫁到皇室裡去嗎?”
皇室處處危機,即使她想嫁過去,他也不會允許。
“為什麼非要嫁人?”阮笙把頭扭回來,不再看德萊特的眼睛,“不嫁人不可以嗎?一直在研究院工作,跟藥劑為伴,公爵府又不是缺我一份餐具……”
“等你歲數見長,聽到社交界越來越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的時候,就不會這麼想了。”
聲音不由自主地放軟了下來,明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德萊特卻感覺到了久違的放鬆和安撫。
手上的動作繼續,他再一次地抬起少女的手臂,貼著她單薄的脊背,溫熱的呼吸噴灑著,她身上的馨香不斷傳入他的鼻中。
沉靜、澄澈。
他教她瞄準。
少女停頓了半會兒,才接話:“流言蜚語又怎麼樣?我從前就沒有在意過,難道以後還會害怕嗎?”
弩|箭射出。
“訂婚對象,一定要是喜歡的人才行。如果一直沒有喜歡的人,我寧肯不訂婚,一輩子待在公爵府,陪在哥哥的身邊。”
正中靶心。
——50%。
作者有話要說: 彆熬夜,彆熬夜,彆熬夜,問就是親身經曆的痛,洗澡的時候直接昏過去了,在醫院掛水站都站不起來。
TATTATTATTAT
已經回家了,欠的更新會慢慢補起來。
馬上就是七夕,在籌備加更qoq
另外石之海pv出了,也找個時間抽獎慶祝一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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