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能做成可控武器的話。”羅伊德伯爵專用的實驗室內,他已經從科學家的興奮中掙脫,一瞬間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後來又是輕飄飄,給人‘沒用的男人’印象的笑容。
“首先是反應時間極短,威力卻極大,相當於同比的至少一萬倍櫻石炸彈,最後還會造成極強的輻射,在幾十年內爆炸區域都會變成生物禁區。”
“你想到了有趣的東西啊,這個的話,說不定比那位公主殿下還厲..”害
“才不是這樣子的!”
妮娜打斷他,通過剛剛幾個小時的接觸,她雖然因為壓力而有點神經質,並且戰戰兢兢,但還是有著很好的教養,並且和所有布裡塔尼亞平民一樣對於爵位保持著尊敬之心,絕對不會做出打斷彆人話語的舉動。
但是現在妮娜很大聲的打斷她,分貝比之前講解時最激動的都要大,實驗室的天花板把聲波反彈回來,她的話語回蕩在這個封閉房間內。
羅伊德有點手足無措的對她微笑,妮娜劇烈的喘了幾次氣,之前的對話也激起了她對於羅伊德知識的敬佩之心,兩人甚至隱隱有結為師生的意思,她也很尷尬,臉頰迅速的漲紅。
“那、那個,我的意思是。”儘管如此,妮娜還是用堅定的語氣說,“公主殿下的才能是我一輩子都無法趕上的,如果說我是一個小小的電燈泡的話,那公主殿下一定是天空上的太陽。這不僅僅是光亮程度的問題——世界上的一切能源都是來源於太陽的啊。我也是依靠著公主殿下的光輝才能夠發光的。”
看起來妮娜雖然在理科上麵有著讓技術部部長羅伊德都震撼的才能,但是文學上則一塌糊塗,用的比喻有些老土,解釋的方式也很理科,但是那種意思還是很好的表達出來了。
“而且這個...不是用來爆炸的。”
“嗯?”
這個說法反而讓羅伊德疑惑了,他鏡片後的雙眼眯起,妮娜的雙手收緊又鬆開,期期艾艾的說。
“那個...您設想過核能發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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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界也太亂來了吧...”
“這是一個人能夠推進的科技樹嗎...???”
“妮娜·愛因斯坦...該說她不愧姓愛因斯坦嗎???”
月亮上,明明有著異能力卻感覺到科學觀搖搖欲墜的文豪們竊竊私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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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那天的死亡之歌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鎮魂曲嗎?”結愛問,一根手指彎起來抵在唇邊,做出一個抑製著笑容的姿勢,“是我親自唱的哦,雖然因為沒有歌詞也想不出來,隻是隨便哼一哼,不過好像能夠通過聲波的傳播和半規管還有大腦發生反應...咦原理有這麼麻煩
嗎?總之就是討厭的人聽到之後會死哦。”
“討厭的人?”
“嗯,首先是敵國的人,王子殿下說那些士兵會帶來戰爭,我不喜歡戰爭所以討厭他們。然後就是討厭我的人,這種人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嗯。”
結愛微微歪過頭,她的黑發沒有經過梳理,細直的發絲隨著這個動作從肩頭滑落,在落下的瞬間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恍惚間好像有無數細小的光點隨著發絲四散開來。
“我覺得。”她慢吞吞的說,“這樣子也能避免誤傷吧。我有說了如果有人能從鎮魂曲裡麵活下來,就好好的把他們帶回來的。”
基諾靜靜地看著她。湛藍的眼眸深處沉澱著光。
結愛微笑著。
“我啊,也不是隻能做出炸彈的。說起來炸彈也象征著愛呢。”
“愛。”基諾站住,定定的重複了一次這個字眼,他的眼前又浮現了那時電視直播上不斷滾動的死亡數字,一共十位數,十億人,三分之一的國民。
他站定,於是結愛也停下來,基諾非常自然並且尊敬的把她微有些滑落的白大褂給拉好,他的手碰到她肩頭的時候結愛閉上了一隻眼睛,收好了手時才睜開。之後公主和她的騎士繼續行走。
“因為炸彈是光,光當然就是愛。”
“【愛火閃耀明光,光之所由便是愛之明證】這是美狄亞寫給伊阿宋的信裡麵的話語,你看見過嗎?”
基諾搖頭,而結愛好像在那之前就知道了他的答案,沒有半分停頓的繼續說下去,“美狄亞是神話裡最出名的魔女,也是赫卡忒的祭司...赫卡忒...嗯。”
提到這個名字,結愛微微蹙起眉,基諾無聲的隔著手套握緊她的手,觸感像是握住了一汪水。
他所侍奉的主人此前失去了記憶,在提到某些事情的時候就會露出這種迷惘的眼神。
“總之就是很厲害的魔女。”仿佛從手上汲取到了力量,結愛迅速的略過這一段,“然後寫完這封信,她就把背叛了自己愛的人全殺了。”
“......”基諾默不作聲,少年俊美的臉上有一瞬有些茫然,而結愛自己上前一步,推開了麵前的大門。
光照耀在她的臉上。
議事廳中,官員們已經排列在兩側,都是新麵孔,隨著門扉開啟的聲音,全都用夾雜著畏懼、驚歎與認為有利可圖的視線看向這位公主。
迎著那些視線,基諾臉上的茫然迅速褪去,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間的武器套上,上前一步擋在結愛的右前方。他表情嚴肅,湛藍的眼眸像是刀鋒一樣銳利的一寸寸掃過那些官員,圓桌騎士的威光仍在,沒有一個人敢於和他對視。
這期間他發現了一個墨綠色頭發的少女,舉止顯然有些緊張,身上穿著研究部的衣服,上麵的官員名牌對於她的年紀來說顯然是過於顯赫了,她的手緊緊的揪著自己的前襟,鏡片後的雙眼一刻不停的落在公主的身上,嘴唇幾次顫抖著仿佛要說出聲來,卻在那之前被旁邊一個紫發麵容溫柔的女性給拉住了。基諾想起那個女性是羅伊德伯爵的助手。
而在他麵前,一路綿延的紅色地毯的終點,高高階梯的王座之上,皇帝陛下就坐在那裡。旁邊站立著羅伊德伯爵,兩人似乎在低聲討論著什麼事情,他膝頭還有幾頁薄薄的文件。
但此時,皇帝陛下含笑抬起頭,美麗的紫色眼眸直直的落在公主的身上。
迎接著那種視線,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她提著自己的裙擺走了過去,眼睛看都沒看兩側侍立的官員們一眼,目標明確,一節一節上台階,最後幾節是飛上去的。
到了皇帝陛下的麵前,她無比自然的把他膝頭的文件掃落,羅伊德伯爵睜大眼睛手忙腳亂的去接而且差點摔倒,這種混亂公主看都沒看一眼,等羅伊德伯爵把飛到第三級台階那裡的文件也撿起來,重新回到原地的時候,公主已經側坐到皇帝的膝頭了。
她自然而然的攏著膝蓋看他,看看下麵的官員,雖然是在看但並沒有放在眼裡,就像是看著一家酒店房間的擺設一樣。等那雙眼睛落到基諾身上的時候,公主笑了一下,他於是走上去,侍立在旁邊。
經過先前那名墨綠色頭發的少女時,基諾用餘光瞥見她顫抖得很厲害。
這是個有點曖昧的姿勢,可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帝之間都似乎沒有打情罵俏的氣氛,他和她都很自然。由於這個姿勢皇帝無法自己觀看文件,於是由已經微微鼓起臉頰像是小孩子一樣在生氣的羅伊德伯爵說給他聽。
看羅伊德一邊說,一邊時不時將視線從鏡片後掃向公主身上的樣子,他雖然表現的因為她的攪局而惱怒,但總體還是很期待這一位目前看來是前無古人,很有可能還後無來者的全世界最凶惡的科學天才賞識自己的報告,或者提出一點建議的。
不過讓他失望了,公主隻是靜靜的抱著膝蓋坐著,眼睛從大廳邊上的一幅壁畫看到另一幅壁畫。
有幾十秒她倒是試著去聽聽看羅伊德的話,這幾十秒裡麵基諾明顯看見羅伊德把背脊挺直了。
但是也最多聽個幾十秒,然後慢悠悠的打個哈欠,轉過頭,把眼淚蹭到皇帝陛下的衣服上。
她表現得像是個對這些理論完全聽不懂因而沒有興趣的女學生。
但既然公主作為玩具槍、哈迪斯頭盔、炸彈等最凶惡的作品的發明者,那就肯定不會聽不懂,所以隻能夠理解為她不感興趣。
就像是你在一個大學生麵前說‘我解除了一加一等於二哦!’,不管你再怎麼興奮,她也隻能打著哈欠說一句你好厲害而已。
終結羅伊德伯爵最後的好心情的是公主殿下的評價。
當時他終於把那三頁紙給念完了——並且還為了賣弄和便於說明,額外擴展了三十頁不止的內容,引用了無數不是專門學者就會完全聽不懂的高深理論,而這些無一例外的都沒有牆上的壁畫更吸引公主殿下的興趣。
一直到他的聲音停下,皇帝陛下似乎想要開口,公主才把她的視線從第三幅油畫(這是她挨個看壁畫的第四個來回了)上收回來,她的眼睛迷茫了幾個瞬間,最後慢慢地在羅伊德伯爵的臉上聚焦。當時伯爵那張娃娃臉上顯而易見的表現出了期待的表情,就好像期待平常總是不著調的媽媽能夠誇獎自己的幼兒園學生。
他著實不該擺出這種表情的,基諾想。
公主殿下過了幾秒,又‘啊’了一聲,才意識到他已經講完了。她往旁邊看了看,有一個瞬間基諾以為公主又要去看壁畫了,可是她的視線在觸到壁畫之前收了回來,從這視線遊移之間就想好了要開口的話。
“你。”公主的語氣就像是在授勳儀式上勉勵他一樣,甜美又肅謬。
“你努力了。”
羅伊德的身體整個僵住了。
基諾覺得慘不忍睹,把臉移開了。
她不管是指出他的錯誤,還是當麵罵他‘做的一塌糊塗!’,都比現在這句溫柔的‘你努力了’要好多了。這意味著羅伊德伯爵的報告她幾乎是一點都沒聽懂、沒理解,就算是要責罵都無從提起,從出發點就完全出錯了。
孩子一臉驕傲的拿回家一張二十分的試卷,大聲說‘我熬了整整兩個星期的夜,這才進步了十分!’,作為大學教授名滿天下的家長除了用溫柔的眼光守望著他,一邊把‘這孩子的成長過程究竟出了什麼錯?’這個問題咽下去,一邊誇獎他‘你努力了’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呢?
羅伊德的身形微微顫抖,他用著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公主殿下,有一個瞬間基諾想要警戒怕他會傷害她,有一個瞬間基諾又覺得這個男人隻是想沒用的自己哭一哭而已。
在這不敢置信的控訴的眼神中,公主也總算從那個‘哎,我答複的不錯嘛!’的自我感覺中掙脫出來,她側坐在皇帝陛下的膝蓋上,正對著羅伊德的臉上帶著困惑的微笑。‘我說錯了什麼嗎?’如果這個時候公主殿下開口,一定會是這種話。
您說錯的太多了。基諾沉重的想。
而旁邊,皇帝陛下總算決定終止這場鬨劇,無論在公主殿下的麵前羅伊德伯爵顯得多麼可憐——哪個以科學的桂冠為目標的學者在她麵前不會顯得可憐?他都還是帝國研究部中最耀眼的那顆明星。對於帝國來說羅伊德是必要的,更何況就算刨除這些考慮,單純作為一個人來說,他也太慘了一些。
皇帝陛下的解決方式是輕輕的牽起了公主殿下的手。
這樣子就夠了,公主一下子就沒有功夫在意其他的那些事情,從基諾的角度看到她一下子低下頭去,臉頰通紅,她隻從白大褂的袖口裡麵伸出半截手指,然後被皇帝陛下的白手套輕輕握著。
公主試探性的施加了一下力道,就像是要踩到河中礁石上的人得試探一下礁石穩不穩定一樣,她微微用力,皇帝陛下沒有鬆開,她於是放了心,把手更加從白大褂袖口裡麵滑出來,送到了他的掌心。
雖然沒有十指相扣,兩人的肌膚之間還隔著一層手套,不過基諾覺得這是十分美好的方式。
和他同齡的公主微微抬起臉,帶著水霧的黑眼睛瞥了一眼基諾。
珀爾修斯看到捆綁在礁石上的安多洛美達的時候,都不一定有她這麼楚楚可憐。
‘我很開心’,她悄悄用眼神對他說。
基諾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充滿勇氣的微笑。
罪魁禍首已經安靜下來,皇帝陛下付出了一隻手的代價(當然,公主有的時候會像貓一樣一時興起的用臉頰蹭蹭他的衣服),他溫和的看著羅伊德伯爵,“繼續說下去吧,有些地方我很感興趣。”
“原理的事情我隻聽了個大概。”明明全世界最精通原理的人就坐在他的懷中,皇帝陛下卻沒有詢問的意思,也的確,就算問太陽‘你是怎麼發光的?’太陽也會不知所措吧。
那些原理對於基諾來說是高深的,而對於公主來說,或許就像是人生來就知道的常識一樣。自然而然的,要特意說明反而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