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身體小小的,仿佛那一套單薄的白大褂就足夠把她給壓垮。她帶著他們在林蔭道下行走,每一次走到樹葉縫隙間透過的光下的時候都讓人擔心她會消失在光裡。就是脆弱到這種程度的女孩子。
越前龍馬把她給帶下去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的掙紮,讓她浮空三厘米的鞋子並沒有派上用場,遵從重力的,湖水一直漫過她的頭頂,水流湧進她的口鼻。她繼續呼吸卻沒能汲取到氧氣,隻是感覺鼻腔和大腦前端都痛痛的。
甚至到此時,他和她的手也緊緊的握著,龍馬仿佛是想要用這雙緊握著的手把她給固定在這裡,不讓她被從身旁錯過的水流給衝走一樣。
他和她越沉越深,但並沒有沉到湖底,而是在中途,水流就仿佛一陣風一樣從下麵吹上來,推擠著兩人,她從麵朝下的姿勢翻滾了一下,蝦米一樣蜷曲著身子向上仰躺著,隔著淡綠色的湖水,結愛能看見天空。
一望無際的,清朗的天空。
她看到了,並且感覺到了眼睛因為進入了水而酸澀,她想要說話,但張開口卻隻吐出一連串的泡泡。仰躺的姿勢提供了一些浮力,她不再下墜,而是向上漂浮,過程中胸口被湖水壓緊了,心跳不暢。非常的痛苦。
她想要鬆開手,實際上也真的鬆開了,因為旁邊的越前龍馬也受著缺氧的困擾而放鬆了力氣,兩個大小和膚色都不同的手掌分開,水流持續拂過,把兩人的距離拉遠了幾厘米。
真的隻有幾厘米,在水流把他和她推動得更遠之前,分開的手又被重新握住,雖然看不到但還是自然地摸索著將指尖插入縫隙,十指相扣,握的緊緊的,比之前的更加用力。
越前龍馬握住了她的手,調整了一下姿勢,一隻手臂劃著水,帶著她向岸上遊去。
結愛被他拉著,並不動彈,完全沒有求生意誌,仿佛這不是一個人,而隻是一個幾十斤重的行李一樣。所以要帶著她遊上岸還是挺困難的,畢竟這個行李雖然嬌小,但好歹有著一定的體積,要受到水流的阻力。
越前龍馬帶著她劃到了岸上,手臂從湖麵伸出來並且探出頭的時候,幾乎要被她的重量給重新拉回去,是切原赤也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和她拉上了岸邊。
越前龍馬算是摔上來的,上岸後跪在岸邊,膝蓋和鞋子都被淤泥完全染臟。他劇烈地咳嗽著,水流從頭發的縫隙間順著臉頰滑過,一半順著脖頸沒入衣領,一半在下巴上彙聚然後滴到地上。
公主被他拉出來的時候則溫柔一些,趴在草地上,趴了一會用手撐著半坐了起來,在旁邊靜靜的看著。
她身上沒什麼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也沒有被突然拉入水中飽受無妄之災的憤怒。她的黑發濕漉漉的貼在身上,看起來就像一個被丟到了浴缸裡麵並且剛剛被拯救出來,吸飽了水的洋娃娃。
她跪坐在地上,看著越前龍馬,嘴巴微微張開,像是想要說出什麼,可是剛剛發出第1個音節,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就算是在咳嗽到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的表情也很茫然,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隕石砸中的倒黴鬼。
龍馬比她更早咳嗽,也更早恢複。他恢複了之後,就坐到了岸邊的草地上,用手一下下的順著公主的後背,他的手每一次從她背後的白大褂上滑下去,都會有一些水被擠出來。
這個舉動看不出來有什麼作用,公主還是咳得很厲害,臉頰漲的緋紅,眼睛越來越濕。可是幾分鐘後她平複下來,嘴角的唾液流下來,胸脯不再劇烈的起伏,隻是輕輕的打著嗝,她向龍馬遞去了一個不知道算是感激還是依賴的眼神。
“謝謝你。”公主的聲音有些沙啞,不再那麼甜美,反而真實了許多。
“哦,沒什麼。”龍馬懶洋洋的說,用手推了一把濕漉漉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
水珠從額頭上滑下,順著脖頸流下去,在精致的鎖骨處彙成淺淺一彎,陽光投射下去,照亮那淺淺的水窪。
少年的貓眼睛也被陽光照亮,有些狡黠。
“是我把你給推下去的嘛。”
公主默不作聲,抿著嘴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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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原赤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在岸邊,他應該在湖底。
他到現在都沒搞懂這到底是什麼情況,越前龍馬帶著公主下了水,為什麼?然後他又把她給帶上來了,中途如果不是切原赤也拉了他一把,龍馬一定也會死在這個湖裡。
那樣的話,如果把龍馬的行動理解為什麼日本人的自尊心大爆發(他好像是日美混血?還是單純的歸國子女?),準備殺掉這位公主為電視上的那些人報仇,那也說不通的。更何況切原赤也覺得殺了誰為誰報仇這個想法本身就夠傻的。
但是不管怎麼說,龍馬既然遊到了岸邊,並且又要落下去,切原赤也自然就要把他給拉上來。他並沒有坐視彆人死掉而不管的那種冷漠。
雖說球場上打得很凶,還被好事者稱作惡魔,但他畢竟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幾歲少年,之前見到屍體嘔吐的很厲害,今年才上初中,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明天的英語作業可能又完成不了而已。
今天對他來說很魔幻,如果受到的衝擊力再減少幾倍,應該會對他的三觀造成很大的影響,但是現在受到的衝擊力真的太大了,大到就算發生了也無法真正理解,隻能當成一場噩夢,不會留下任何的印象。
他站在草坪上睜著眼睛做夢,而岸邊的兩個人則繼續進行著交流。
“你為什麼不動?你知不知道這是要死的?”龍馬問。
公主偏了偏頭,她的臉頰還帶著缺氧造成的紅暈,眼睛也紅紅的,像是兔子的眼睛。
她點了一下頭。
“哦,你知道是要死的。”龍馬也點頭,“你是自殺誌願者嗎?”
“唔...”
顯然這個詞語並不合公主的心意,她鼓起臉頰,用指尖戳了戳龍馬的手背。示意你才是自殺誌願者。
她的力氣並不大,指甲也不長,戳起來與其說是痛不如說是癢。癢得厲害。
少年的身體微微瑟縮了一下,皺了皺眉,這被公主看作是她的勝利,她的神情得意了一些。
“對你來說死亡是很普遍的事情。”龍馬說。
“也算是普遍吧。”公主說,“大家都是會死的,我覺得並沒有必要躲避啊。”
“哦,這樣我就或多或少可以理解了,我原本以為你是那種認為所有人都該死,隻有自己才能活的混蛋呢。”
“我應該不是這麼想的...應該不是。”公主說,又點了點頭確認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是會死的,我也一樣...那你是為了確認這個才把我推下水的嗎?”
“我自己也跳下去了。”龍馬補充,少年青澀的臉上滿是認真,好像這一點還挺重要的,“也不算是確認,我認為世界上應該不存在那麼混蛋的人。”
“...大人可能做得來,十幾歲的孩子應該做不來。”
“彆叫我孩子,你明明也才十幾歲不是嗎?”公主的臉頰又微微鼓起,她好像倉鼠啊。
越前龍馬笑了一下。
他的鴨舌帽在跳進湖裡之前掉到了岸邊,他探著手臂撿起來蓋在了頭上,壓了壓帽簷,眼睛亮亮的在帽簷的陰影下閃著光。然後他伸出手,揀起公主長發間夾雜的水草,扔到地上。
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笑了一下。
陽光在水草表麵的露珠上折射著光芒。
好遜啊,他的眼神隱約傳達這個意思。
公主的臉頰漲的更厲害了。如果她是一隻河豚,那她下一秒就要鼓脹到極限,刺上去了。
她報複性的把他的鴨舌帽給拿起,從他的頭頂揀去了幾片草屑。
“好遜啊。”
這句話她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口了。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得意洋洋的微笑著。看著她手上的草屑,越前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頭頂,確認上麵不再有草屑後,就從她手上搶過鴨舌帽重新帶上去了。
他不開心的看了看起伏的湖水,耳尖微紅。
“你還差得遠呢。”
他嘟囔著。
然後,莫名其妙的,寧靜的湖邊,在陽光的照射下,兩個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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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來的時候,公主晃了晃頭發,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就好像一頭剛從水裡跳上來的小狗甩了甩自己的毛一樣。
又擰著濕漉漉的白大褂袖子擠水,水珠濺落到她旁邊,她的白大褂下擺拖在草地上,被弄臟成了淺棕色。她的鞋底陷進淤泥裡——這人也終於不再是飛翔,而是腳踏實地的走路了。
對於這一點切原赤也提出了疑問,他得到的答複是‘唉,赫爾墨斯之靴用不了了——科技用品沾到水就會失靈的嘛。”
顯而易見,赫爾墨斯之靴指的就是她腳上偶爾會浮現一個翅膀虛影的係帶涼鞋。不過這是到底是什麼年代的看法啊,手機什麼的都有防水功能啊?沾到水就會失靈,又不是十幾年前的老產品。
話說你都能飛了,你還在意這種科學嗎...?
但公主就是這麼想的,也並沒有帶著越前龍馬回去換衣服,幾個人就著這身狼狽的樣子,開開心心地沿著山林走,“我帶你們下山看看吧。”
走到一半,公主就說自己沒有力氣了。
之前飛翔的時候她的體力要好很多,那大概就是因為所有運動都由鞋子來做,而不是依靠那兩條細細的腿的原因吧。
她的腿彆說和運動少年的兩人比較,就算和等比例的芭比娃娃比較都要更細一點,比起用來移動的人體部位,更像是做出來好看的裝飾物。就算是在走動的時候,切原赤也也沒在那上麵看見肌肉的起伏。
公主說沒有力氣就是真的不走的。或者說走上一百米靜靜地休息五分鐘。於是就隻好由越前龍馬和切原赤也輪流背著她。
她背起來的重量比想象中還要輕很多,很有女孩子的感覺。
倒也不至於真的‘輕得像棉花’,一個人再怎麼瘦也會有幾十斤(但是她說自己69斤的時候切原赤也真的被嚇到了,那真的是小學以上的人類應該有的體重嗎???)。如果換做是一個幾十斤的塑料袋,要拎上一路會覺得很重。但是一個身高一米五腰圍五十一的女孩子,她趴在你的背上,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的,反而會有種背上並不是真人,而是一個大洋娃娃的感覺。
她爬上切原赤也後背的時候他甚至有點害怕,害怕走著走著公主就真的變成一個洋娃娃。
可是輪到越前龍馬的時候,越前就沒有這樣子,他甚至都沒有什麼女孩子和男孩子之間的性彆意識。她爬上去的動作有點艱難(這女孩也許一輩子都沒爬過樹),他就抓著她的腳踝往上麵提,還挑剔了一下,“哇,你的腿太滑了,根本就握不住。”
“吵死了啦。”
公主的回應是把手臂往前伸長,用她濕漉漉的白大褂袖子勒住了龍馬的脖子。
前麵幾秒很緊,龍馬的麵頰因為缺氧變成了淡紅色,但既沒有求饒也沒有把她從背上掀下去,就是靜靜忍著。後麵她的手臂就慢慢放鬆了,臉上的表情也從生氣變成了‘會不會有點做過頭?’的不安感,手臂環繞在他脖子下麵一點,把臉頰在越前龍馬背後的衣服上蹭了蹭,算作安慰。
你的貓因為生氣撓了你一爪子,之後也會蹭蹭你的腳踝安慰你的。
之後也一直這樣子,公主和越前龍馬貼的很近,兩個人交彙的體溫把衣服烘乾了,他和她看起來像是一對年紀較小並且在山上落難了,互相扶持著走下去的兄妹。放在電影裡麵應該會被安排做臨近結尾的那一幕。
話說為什麼公主算是妹妹呢?她今年15歲(自己說的),應該比龍馬還大一點啊?這就見仁見智了。
輪流背著她到了下山的地方,公路上車流稀疏。全都是很高級的車輛,估計在這裡等到死都不可能等到一輛的士。
“畢竟這裡是私人公路了啦。”公主從切原赤也的背上跳下來,搖晃了一下,她雖然沒有怎麼動但是額頭上還是有汗,眼神也有點迷離,切原赤也懷疑她有點中暑。
“如果沒有對應的id卡,虹膜認證通過不了的話,會在進入公路的時候就被檢測到,然後被機關槍掃射而死的哦。”
公主一臉平靜的說著非常恐怖的話,身體搖晃到幾乎四十五度角的時候被越前龍馬用一隻手給扶正了,她站在原地‘嗯...’了一下,接下來非常理所應當地走到了大馬路中央,並且在那裡站住了。
“嘟——”
一輛汽車呼嘯而來。
“等、等等一下!危險!”
切原赤也增大雙眼,想要跑上前,龍馬卻在旁邊用手按著帽簷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後者是對的,因為就在檢測到了公主殿下身影的這一瞬間,司機就按下了刹車。
巨大的金屬外殼在她麵前驟然停下,揚起的風拂起了她的頭發,還有白大褂臟兮兮的下擺,公主的睫毛都被風弄得更彎了一點,眼睛卻眨都沒有眨。
那輛車再往前麵開這麼一點點,司機再晚刹車這麼零點零幾秒,公主瘦小的身體就一定會碎的四分五裂,倒在地上,被白大褂裹著像是被白布裹著摔爛的番茄。
對於這一點,更加害怕絕對不是她,而是慌亂地從打開的車門上滾下來,跪在地上拚命磕頭的男人。
他看起來地位很高,穿著的西裝絕對是高級貨,臉上也閃爍著常年發號施令的神采,但此刻卻在那裡屈膝討饒。
公主的鞋踩在被陽光曬的高溫的柏油路麵上,她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腳踏實地過了,並且似乎不喜歡這種感覺。男人求饒聲不斷,她甚至還跳了跳,試圖擺脫正在不斷被陽光烤熱膨脹,向上升起的熱空氣。
公主的彈跳力顯然不足,最多十厘米,不會更多了,她就停止上升,重新落到了地上,不太開心的鼓起了臉頰。
“求求您...饒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