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加賦稅,收刮民間的財富是一門近乎藝術的操作。
如果劉璋下令去征收房屋稅,相當於引導百姓拆毀房屋,征收樹木稅的話,相當於引導人民砍掉樹木,而征收六畜稅,相當於引導人民殺掉牲畜,加征黔首頭上的口賦和算賦的話,危害是最大的,相當於引導百姓禁欲少生。
黔首雖然沒讀過書,但並不是什麼愚鈍的人,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麵對官府的各種苛捐雜稅,黔首們會想法設法去規避掉這些壓榨他們的稅賦,能躲掉就躲掉,躲不掉的就儘量賴掉。
然而將食鹽定為官府壟斷專營,生產、銷售和定價都由官府組織執行,就算鹽價漲的再高,漲上數十倍,人總歸還是要吃鹽的。
世家豪族、寒門子弟、田間黔首,無一例外,皆是要吃鹽的,除卻人外,六畜也是要吃鹽的,隻要是活著的動物,大抵是需要鹽來支撐生命的脈動。
人人都離不開食鹽,將官府的財稅捆綁在食鹽財政上,那麼誰也逃不了稅收。
食鹽財政作為管仲為齊桓公所立的一項製度,得到了曆史上不同朝代、不同地域執政者的高度認可和政策模仿,基本上可以說是中國每個朝代的基本國策。
劉璋作為一方軍閥,在兵戈日興、征戰連年,以至於府庫匱乏的當下,自然不免著眼到了白潔如雪的食鹽上。
從王連所搬出的木桶中捏了少許白鹽,劉璋感受著這井鹽的粗糲,總歸還是技術沒有到位,東漢末年的技術不足以造就前世劉璋日常所吃的食鹽。前世劉璋所食的白鹽,色白如雪、細膩無比,而他手裡的這把食鹽,多少有些粗糲的感覺,且色調不是極佳,非是純白。
而且就這桶食鹽,能擺放到劉璋這位益州牧身前,雖是劉璋覺得王連值得信賴,但身在官場,王連多少會沾染一些官僚的習性,劉璋料想他麵前的這桶井鹽想必是井鹽中的精品,大抵花上了不少的心思才提純到了現在的模樣,普通的井鹽色調、品相估計會差上不少。
不過劉璋也沒有去揭穿王連的想法,依著現在的情況,王連已經是做的很不錯了,就現在王連所開發挖掘的小口鹽井,就是大功一件,更不必說王連到達富順縣不過一個月,就令富順縣白鹽的產量漲了一二成,樁樁件件的功勞,劉璋皆是暗記於心。
給王連畫了個年末提拔為司鹽校尉的大餅後,劉璋問起了一個關鍵的問題:“王卿,依你之見,鹽價當定為何等數目為善。”
王連不待斟酌,關於這個問題他近來查訪四方的鹽價,並深入民間了解了黔首百姓的收入,以及他作為微末小吏時所見所得,對這個問題早已是成竹在胸,他應聲答道。
“稟明公,連訪查四處,了解到現下鹽價大抵在一石八百錢左右浮動,少點的話不會低於六百錢,多點的話大概不會超過一千二百錢……現下專營鹽鐵,需要用鹽鐵的收入充實府庫,但亦須考慮民間黔首的財力,不然鹽價定的太高,百姓吃不起鹽,一則會滋生私鹽,多有不良為了高利去觸犯刑律,二則民間怨憤騰飛,有傷明公仁德之名,所以以我淺薄的見識,鹽價當定在一石千錢為好。”
“一石千錢。”劉璋重複了一遍王連給出的鹽價,這個價碼不算太高,畢竟鹽價的高點在一千二百錢。不過一千二百錢也不是鹽價的最高點,碰上戰事阻擋了商販通行的話,鹽價會漲到天上去,但那種情況下人活著就行,百姓一般不會在意鹽價的高漲。
而現下是尋常時候,鹽價頂點為一千二百錢,王連給出定價為一石一千錢,就不至於令百姓覺得肉疼,也正如王連所說,民間不至於因為鹽價過高而生出怨言。
更重要的是,不會因為鹽價過高而生出私鹽販子,葬送了大唐的黃巢是什麼出身,劉璋可記得清清楚楚,他可不想因為鹽價過高,而令民間出現忽有狂徒夜磨刀的情況。
哪怕劉璋自認百姓就算不忿鹽價過高而起義,他能仗著強兵輕鬆鎮壓,但這種情況下多少會失了道義。想要肅清萬裡、總齊八荒,建立一個能傳承數代的帝國,開國君主需要得國以正,不然就是得了天下,隻怕後人也守不住。
就像晉明帝司馬紹一樣,聽王導解說了司馬懿、司馬昭、司馬師三位先人的光輝事跡,以及三馬同魏文帝和高貴鄉公的糾葛後,司馬紹將頭埋在床上羞愧的喊上一句:“若如公言,晉祚複安得長遠!”
“就依王卿之言,暫且定為一石鹽一千錢。”劉璋從善如流,順從了王連這個專業人士給出的建議。
同時劉璋有些慶幸,托了蜀地閉塞的地理環境,益州沒有因為董卓築造小錢,破壞了五銖錢的信用,而導致淪落到以物易物的地步,蜀地民間交易大抵還是使用五銖錢,不至於以物易物。
要知道如今的關中和中原地區,大漢通行已久的五銖錢失去了原本的交易作用,黔首百姓不認五銖錢,而是用布匹和食鹽作為貨幣來交易,其中尤以布匹,也就是絲、麻一類的東西,由於輕便、易運輸、易保存,同時也是百姓的剛需品,近乎被當做了貨幣來使用。
而民間這種以物易物,開曆史倒車的行為,在經過曹魏三代君主的努力,一直到西晉初期,百姓才恢複了錢幣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