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五月初,關中。
一道益州牧劉璋曉喻關中父老的檄文,在這片秦之故地流傳開來,上到郡府,下到縣亭,這道檄文皆是為人所知,其中的內容更是通過口口相傳,數日之內令關中父老都知曉了,同時引發了各方勢力廣泛、激蕩的討論。
長安城外,驃騎將軍張濟營壘的中軍大帳之中,就因為這道檄文產生了議論。
“此行關中討賊,璋以大河、泰山起誓,但誅李榷、郭汜二賊,其餘降者不問……”離了段煨、跟隨張濟一起抵達長安的賈詡,語氣平淡的念完了檄文,然後他半眯起眼睛,靜候中軍大帳內的眾人思考以及某人先挑起話頭。
這裡雖是受邀西行,從弘農郡陝縣抵達關中長安,明麵上前來助陣李榷、郭汜,但自抵達長安後一直按兵不動的驃騎將軍張濟,他對檄文前麵謾罵列舉李榷、郭汜二人罪行的文字全然忽略、沒有放在心頭上,他隻喃喃複述了檄文末段的一句:“此行但誅李榷、郭汜二賊,其餘降者不問……”
張濟露出深思的表情,片刻後他的臉上跳出一縷喜色,他之所以答應李榷、郭汜的邀請,前來關中助陣,一則是因為軍中乏糧,不日就要斷炊,到了存亡的關頭,二則是擔憂益州牧劉璋若是擊敗李榷、郭汜,奪取關中,會和故司徒王允一樣、不打算放過他們這群涼州的將領,一味的趕儘殺絕。
隻是如今看來,這位益州牧劉璋不是好殺之人,沒有像故司徒王允那般對著涼州諸將趕儘殺絕,也或許是益州牧劉璋吸取了故司徒王允敗亡的教訓,但不管如何,即是劉益州無心誅儘涼州諸將,他倒是沒有什麼必要去和那位益州牧抗衡廝殺、拚命到底。
在張濟思考的同時,他麾下的都尉胡車兒,聽完賈詡念誦檄文內容後,下意識的問上了一句:“真的假的,這益州牧劉季玉隻想著誅殺李榷、郭汜?不會是為了順暢拿下關中的虛言吧,等後麵拿下了關中,再食言而肥,把刀子架到我們頭上。”
無怪乎胡車兒道出這番言語,沒由來的揣測起劉璋真實的用心,畢竟胡車兒出身涼州,而信義和誓言在混亂不堪的涼州,是多餘的東西,也是希少的東西,背叛和謊言才是涼州人骨子裡浸潤的東西,是涼州的主題。
是以胡車兒聞言猶疑,以為劉璋彆有用心。
而隨著胡車兒的這番揣摩的話脫口而出,中軍大帳內的眾人皆是搖了搖頭,表達出不認可的態度。
驃騎將軍張濟雖是也出身於涼州,但他多少知一些詩書,明一些道理,遵循當世的文化習俗,對誓言還是看的比較認可的,尤其是廣為傳播的誓言,他自認若是益州牧劉璋敢違背誓言、食言而肥,將是喪儘顏麵,為天下之人唾棄,宇內無立足之地。
權衡利弊,張濟料定,那位益州牧劉璋還不至於這般不智,冒天下之大不韙,去違背自己許下的誓言,且是廣為人知的誓言。
“當是不會。”張濟的侄子張繡開口發言,他直接否定了胡車兒的揣測:“劉益州以大河、泰山起誓,且誓言傳遍關中各地,三輔之地儘皆知曉,此外若是再過一段時日,估摸著天下諸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劉益州何等的膽量、何等的不要臉,才敢負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失望。”
“說不定劉益州就是這麼不要臉呢?”胡車兒嘟囔了一聲,他並不太服氣張繡的話,以他的生平認知,對誓言這種東西,隻當做和廁籌一樣,清清汙穢、用完即扔的玩意。
賈詡聞言斜掃了一眼胡車兒,覺得邀請胡車兒參與會議,實在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如胡車兒這般矯健的戰將,隻合先登衝陣、臨戰廝殺,卻是不合攪擾會議、所出非言,眼下當是令胡車兒出營巡視,不要擾亂了會議。
然而賈詡的心思並沒有從口中透露出來,對胡車兒言談的不屑也隻是藏於眼底,他的麵色上依舊平淡,無有波瀾。他沒興趣去駁斥胡車兒,依他涼州名士的身份,懟一名武將,既用不上,也沒必要。
隻是賈詡沒有出言,上首的張濟卻是開口了,道出了同賈詡一般無二的意圖:“胡車兒,你且去巡視諸營,監督士卒,讓士卒不可懈怠……關中紛擾,還需謹慎小心一些。”
“諾。”胡車兒應聲領命,頭腦簡單沒想太多,他立即踏出了中軍大帳。
待到胡車兒走出了中軍大帳,張濟才開始正式的會議:“賈先生,你怎麼看?”
賈詡聞言,他斟酌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近來詡收錄了一些劉益州的行事,可知劉益州之為人,其人信義昭明,不是虛言扯謊之人,此外詡觀劉益州誌向,隻怕不小,即是其誌不小,必當恪守信義,不做出奸偽之事,示天下之人以至誠……即是劉益州以大河、泰山起誓,自是如小將軍方才所言,輕易是不會違背的,劉益州此行關中,除卻誅殺李榷、郭汜二人,和一些頑抗到底的亂賊,他人隻需歸降,便可保全身家性命。”
“先生所言,同濟心相合。”張濟拊掌應和了一句:“我意劉益州所製檄文即是宣言關中,遍傳四方,當不會做出食言的舉動來,以致遺笑天下。”
接著張濟皺眉問詢道:“先生以為,劉益州隻追究李榷、郭汜的罪過,如此寬仁的放過我等涼州諸將,用意何在?”
賈詡不假思索的說道:“劉益州當是顧慮我等涼州諸將合兵一處,共同與蜀兵抗衡,擔憂這種情形下關中難下,是以明示寬仁,隻求誅殺有殺兄之仇的李榷、郭汜,而對其餘將領、渠帥寬大相待……如此一來,這心中不定的將領,便不會想著同李榷、郭汜合兵一處,可削弱李榷、郭汜招誘聚攏的士眾,而且說不得會有我們涼州的將領,私底下同劉益州溝通往來,對著李榷、郭汜倒戈一擊。”
說到‘心中不定’四字時,賈詡的眼睛精光綻放,掃了一眼張濟的神色,他意料之中的瞧見了張濟眸子深處的活泛心思。
“先生說的極是,當是會有人念著劉益州的寬仁,又想著依附勢大的劉益州,做出相助劉益州的事情來,反倒不與李榷、郭汜站在一起。”張濟意味深長的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