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人多屎尿!”黃桂花先是罵葉根寶一句,然後才給他透露消息:“多多不見了,現在整個大隊的人都在幫忙找人。”
透露完消息,黃桂花又開始假裝罵人:“整個生產大隊就你倆最懶,彆在那坐著了,趕緊過來幫忙找人。”
黃桂花把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全說了,大隊長想說的話也給說了。
大隊長掃葉根寶和胡豔豔一眼:“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你倆也跟著一起來幫忙找人吧。”
葉根寶抬起眼瞼,人還是那個懶洋洋的人,神色卻多了幾分糾結。
不知道想到什麼,葉根寶轉身推胡豔豔一把。胡豔豔在鋼鐵廠門口見過葉多多,他在糾結要不要把胡豔豔見過葉多多的事告訴大隊長。
但黃桂花剛才已經替他們隱瞞了行蹤,隻說他們在茅房躲懶,隱瞞下他們去縣城的事情。這會兒若是提起胡豔豔在縣城見過葉多多,等於是自曝行蹤,間接打黃桂花的臉。
胡豔豔也在想這件事,說吧,對自己沒有好處,不說吧,對自己好像也沒有好處。
思考幾秒鐘,胡豔豔先有了決定:“我聽多多說過她要去縣城找人,她會不會是去縣城了?”
“多多啥時候告訴你她要去縣城找人?”
不等大隊長等人說話,大伯母迅速接話,說完還故意瞥胡豔豔一眼:“她連我都沒有說一聲,咋可能和你說?”
胡豔豔切一聲,本來不想搭理大伯娘,但她這個人實在是太過討厭了!
她故意說:“大嫂啊,我覺得你需要自我反省,想一想為啥多多寧願和我說她要去縣城,卻不願意和你說一聲。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誤會,或者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使得多多對你產生恐懼,以至於傻話都不敢和你說?”
“我沒有!”
“大嫂啊,你再好好想想,仔細想想到底有沒有!”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大伯娘,眼裡流露出對大伯娘的懷疑,就好像大伯娘的確做了某些傷害葉多多的事情似的。
“我真的沒有!多多是我的女兒,我咋可能對她不好。”
胡豔豔搞事不嫌事大,又說:“那可不一定,不然為啥多多寧願親近我這個二嬸,卻不願意親近你這個親媽?”
大伯娘不說話,轉身看向葉滿倉,下意識找葉滿倉拿主意。
葉滿倉是個聰明的,不接胡豔豔的話,直接說起彆的事情:“大隊長,既然多多和弟妹說她要去縣城,我想她應該是去縣城了。”
說完,他看向胡豔豔:“弟妹,多多有沒有和你說她要去找誰?”
胡豔豔哪裡知道葉多多要去找誰,乾脆胡謅起來:“沒說,不過她說她要去鋼鐵廠,我覺得她應該是去鋼鐵廠找人了。”
“有線索就好,滿倉,滿倉家的,你們夫妻兩個帶一夥人去鋼鐵廠找人。”大隊長看向其他人,“剩下的分一半去縣城繼續找,另一半留在大隊裡麵找。”
大隊長帶幾個老人在大隊裡麵留守,其他人分成三個小組去不同的地方找人。
胡豔豔和葉根寶都被分到葉滿倉這組,不得不跟隨葉滿倉夫妻去鋼鐵廠找人。
走到縣城,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胡豔豔提議去鋼鐵廠家屬區挨家挨戶敲門,一圈找下來,肯定能找到葉多多。
大伯娘則想去找二姐夫,她覺得二姐夫是鋼鐵廠的老人,有他在更方便找人。
胡豔豔和大伯娘都做不了主,最後隻能找葉滿倉拿主意。
“分開兩撥人,一撥人去挨家挨戶敲門,一撥人去找二妹夫。”
葉滿倉很快拿好主意,將幾十個人分成兩撥人,一撥人以葉根寶為首,負責去挨家挨戶敲門,一撥人以自己為首,負責去找二姐夫。
鋼鐵廠家屬區很大,葉根寶和胡豔豔帶著人去敲門,敲開一戶人家就問:“同誌,你有沒有見過一個這麼高,這麼瘦,名字叫葉多多的女孩子。”
人家要是說沒見過,接著就要問:“那你知不知道鋼鐵廠裡邊誰家在最近兩天來了親戚?”
大多數人都說不知道,極少數人告訴他們朱主任家前天來了親戚。
得到這個消息,葉根寶趕緊派人去找葉滿倉,讓葉滿倉去朱主任家找人。
最後還真在朱主任家找到葉多多。
葉滿倉夫妻敲開朱主任家的門時,正好看到葉多多在給朱主任的媳婦按肩膀。
大伯娘看到兩個人比親母女還要親昵的相處模式頓時氣壞了,衝進去扯開葉多多,揚起手就給葉多多幾個嘴巴子。
葉滿倉上前和朱主任夫妻解釋:“同誌你好,我是葉多多的爸爸,我們來帶她回家。”
葉多多不肯走,但大伯娘可不管她肯不肯走,直接就把她給拉出門,扯著她回家。
夜半時分,老葉家一家子拿了個火盆,在大院裡麵烤火腿腸,一邊吃著火腿腸,一邊聽隔壁葉滿倉夫妻教育葉多多。
葉多鋼捉出一把辣椒麵,手一揚,辣椒麵順著指縫灑落到烤腸上麵。
迫不及待拿起烤腸,不管它燙不燙,大口咬下沾滿辣椒麵的表層烤腸,又是辣,又是燙的,他張大嘴巴,哈著氣,餓死鬼投胎似的不停啃火腿腸。
幾口火腿腸下肚,他的嘴巴被燙得紅了一圈,嘴唇被辣得腫了起來。
黃桂花掃他一眼:“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葉多鋼不聽,烤腸就是要熱的時候吃才好吃,亮了再吃就不對味了。
見葉多鋼不聽,黃桂花伸手想去拿他手裡的烤腸,剛把手舉起來就聽到隔壁響起哇哇的哭嚎聲,嚇得她直接把葉多鋼手裡的烤腸打下地。
葉多鋼心疼壞了,撿起烤腸吹了吹又往嘴裡塞。
黃桂花顧不上管他,站起身走到牆根下,貼著牆根偷聽隔壁的動靜。
其他人有樣學樣,一個個的全都貼著牆壁站著,吃著烤腸偷聽隔壁的動靜。
隔壁先是響起大伯娘的罵聲,然後是劈裡啪啦的鞭子打人的悶響聲,接著又是大伯娘的罵聲,再來是葉多多的哭喊聲。
不僅老葉家人偷聽,左鄰右舍也在偷聽。
左鄰右舍覺得偷聽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好奇心,紛紛走出家門,結伴來到葉滿倉家的家門。
隔壁葉滿倉夫妻還在打葉多多,起初葉多多哭的很大聲,漸漸的她的聲音就下去了,過了沒多久隔壁就沒聲了。
黃桂花猜測:“咋沒聲了,葉滿倉兩口子該不會是把人給打沒了吧?”
胡豔豔也跟著發表自己的看法:“可能是打暈過去了。平時大嫂裝的可溫柔嫻淑了,真沒想到她打人能打的這麼狠。”
黃桂花哼一聲:“她慣會裝模作樣。”
又認真聽一會,還是聽不到動靜,黃桂花覺得沒意思了,轉身往屋裡走:“天色不早了,都洗洗回屋睡吧。”
九月初,公社小學開學,葉多金兄妹又要開始為期一個學期的讀書生涯。
九月一日淩晨,黃桂花難得起了個大早,並且還難得的拿了全家人的衣裳去河邊洗衣裳。
時隔二十幾年,黃桂花再次來到河邊洗衣裳,一時間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都放下手裡的衣服盯著她看,視線在她身上打量,直白的視線仿佛要把她整個人穿透。
忽然被這麼多人盯著看,黃桂花其實不是很適應,但為了某個目的,她還是忍了下來,提著衣裳,找了個空位置蹲下,拿出衣服開始洗衣服。
本來熱熱鬨鬨的地方因為黃桂花的加入變得安靜起來,不知道過去多久,老葉家的老鄰居牛嬸湊了過來和黃桂花接話。
“大缸家的,你家不是打了水井嗎,咋不在家裡洗衣裳了?”過去二十幾年她都是一個人在家裡洗衣裳的,今兒個咋忽然來小河邊和大家擠著一起洗衣裳了。難道老葉家的水井壞了?
黃桂花給牛嬸一個笑臉,拿過肥皂在衣服上打肥皂,一邊打肥皂,一邊說話:“在家裡洗衣裳伸展不開,洗不乾淨。”
倆人本就不熟,聊到這裡頓時尷尬起來,找不到話題往下接。
黃桂花心想,你們咋不問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洗衣裳,快問我啊,快問!你們不問,我怎麼炫耀!
可惜沒有人聽到她的心聲,大家都在埋頭洗衣裳,沒有人和她說話。
等來等去還是等不到她們的問話,黃桂花決定主動出擊,狀似無意開口:“今天是九月一日。”
沒有人接話,牛嬸見黃桂花尷尬得變了臉色,糾結幾秒才發出很小聲的一聲嗯。
有了牛嬸的捧場,黃桂花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公社小學今天正式開學,我家幾個王八羔子都去上學了。”
這個話題牛嬸可以接,笑著接話:“我家幾個皮孩子也去上學了。”
黃桂花看向牛嬸:“你家斌斌讀幾年級了?”
“二年級,今年讀二年級第一學期。”
“我家多鋼,淼淼今年也是讀二年級第一學期,那你家斌斌應該是和我家淼淼他們讀一個班。”
牛嬸正要點頭,想了想覺得不對:“我記得你家多金和多銀上半年讀的也是一年級,下半年應該也是讀二年級。”剛才黃桂花咋沒說他們兩個的名字。
“沒,他倆不讀二年級。”
咋就不讀了,難道……牛嬸小聲問:“你家多金和多銀退學不讀了嗎?”
黃桂花心裡大喊怎麼可能!臉上卻穩得很,一臉的淡然平靜:“沒,他倆還在讀,不過他倆讀的不是二年級,而是三年級。”
這下子牛嬸更疑惑了,一年級讀完升二年級,二年級讀完才能升三年級,大缸家的葉多金和葉多銀為啥可以從一年級升去三年級,難道大缸家給學校送禮了?
黃桂花說話時故意扯起嗓子說話,因而她的聲音很大,周圍的人都能聽到她的聲音。
得知葉多金和葉多銀跳過二年級直接讀三年級,大家都很疑惑,紛紛用餘光偷看黃桂花,等著她接著往下說。
牛嬸想了一會想不明白,乾脆直接問:“你家多金和多銀為啥可以跳過二年級直接讀三年級。”
黃桂花心裡有個小人在歡呼,來了,來了,終於有人主動問了!
黃桂花清了清嗓子,心裡樂開了花:“他倆跳級了。”
不等牛嬸再問,她先問牛嬸:“你知道啥是跳級嗎?”
“不知道。”
“我家多金說跳級就是從一年級跳到三年級,跳級不是光憑嘴皮子說說就能跳級,還得考試。我家多金和多銀七月份那會就找校長要了跳級考試的試題,倆人都考過了,校長同意他倆不用讀二年級,直接跳去讀三年級。”
說到這裡,她故意停頓幾秒,故意用嫌棄的語氣說:“我以為他倆能考兩個雙百分,但他倆考試時都不專心,倆人都沒有考到兩個雙百分。”
牛嬸急忙問:“他倆考了多少分?”
黃桂花不記得了:“我記不太清楚了,多金好像隻考了九十九分,多銀好像考了九十九點五分。”
牛嬸驚訝問:“兩門都是考的九十多分嗎?”
“不是,好像是一門考了一百分,然後另一門考了九十多分。他倆期末考都是考滿分的,忽然考九十多分,搞得我都記不得他們到底考了多少分。”
什麼叫炫耀,這就叫炫耀。
什麼叫無形裝逼,這就叫無形裝逼。
在小河邊洗衣裳的所有人都被黃桂花無形裝的逼給驚著了,全都扯了扯嘴角不想和她說話。自家孩子能考及格已經是祖宗保佑了,大缸家的孩子卻能考九十多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眾人再次沉默下來,小河邊隻剩下洗衣服的聲音。
黃桂花炫耀完後等著眾人吹捧自己,但眾人都不說話了,搞得她心情很不好,特彆鬱悶。
她用力甩手上的衣服,故意弄出大動靜,以此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然而她又失敗了,大家還是不說話,都在默默低頭洗衣服。
黃桂花憋不住了,撿起衣服扔進桶裡,提著大水桶起身離開。這些人太沒勁了!她難得來這裡炫耀自家幾個孩子會讀書,他們咋不知道捧場呢!
氣死人了!
葉多金三兄弟對黃桂花這邊的情況一無所知,此時,他們剛剛到達公社小學。
葉多金和葉多銀先送葉淼淼,葉多鋼去二年級,送完他們才結伴去三年級報名。
走到三年級門口,葉多金看到一個不想看到的人,眉頭當下就擰了起來,皺著眉頭走進三年級。
見葉多金和葉多銀走進教室,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高勇立刻站起身,一副和葉多金兄弟很熟的樣子走過來和葉多金打招呼。
“你倆咋來這裡,這裡是三年級,你倆應該去二年級才對,你倆走錯教室了。”
葉多金掃高勇一眼:“我倆沒有走錯教室,你才是走錯教室那個。”他記得高勇上學期上的是三年級,這個學期應該讀四年級才對。
“我沒走錯。”高勇聳了聳肩膀,“我上學期語文和數學都考了零分,這個學期得留級。”
葉多金盯著高勇看一眼,這人竟然考兩門零分!考試那麼簡單的事竟然能零分,這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他的視線落到高勇的腦袋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腦袋看,似乎想用視線鑿開高勇的腦袋,看清楚他為啥會考兩門零分。
高勇被葉多金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咋了?為啥這樣看我?”
葉多金收回視線,找了個離講台最近的位置坐下:“沒咋。”
高勇湊過去:“哥兒們,我沒騙你們,這裡真的是三年級,你倆都走錯了。”
葉多金抬起眼瞼看他一眼:“我們沒走錯,我倆跳級了,直接從一年級跳上三年級。”
整個教室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同時扭過頭看向葉多金和葉多銀。
葉多金不習慣被這麼多人盯著看,當下沉下臉,表情凶狠:“看屁看!不許盯著老子看!”
許多人被他嚇得立刻轉過身,少數人不怕他,依然盯著他看。
高勇朝葉多金豎起大拇指:“牛皮,兄弟,你真是牛皮!”
葉多銀在葉多金旁邊坐下,拿下書包扔到桌麵上:“我哥就我和多鋼兩個弟弟,你少在這裡認兄弟。”
高勇不怒反笑,走過去抱住葉多銀的肩膀:“你們兄弟合我的眼緣,我要和你們拜把子認兄弟,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高勇異父異母的好兄弟。”
葉多銀甩開高勇的手:“我不要。”
高勇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個兄弟多條路子,你現在覺得不要,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就想要了。”
收回手,高勇走到葉多金另一邊,拉開椅子坐下:“兄弟,你還記得朱立不?”
葉多金對這個名字完全沒有印象:“不記得,他是誰?”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記得他了!”高勇拉著椅子湊近葉多金,壓低聲音說:“朱立就是被你舉報欺負低年級同學,最後被學校退學的那個人。想起來沒有。”
“沒有。”
高勇撈一把頭發,記不記得不重要,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重新組織語言,高勇又說:“不記得就算了,反正你記得你得罪過他就行。”
左右看了看,高勇壓低聲音接著說:“我聽到一個消息,聽說朱立在縣城當上紅袖章了,現在是紅袖章某個小隊的小隊長。”
葉多金對這樣的消息不感興趣,趴在桌子上發呆。
高勇伸手快速地戳了戳葉多金的手臂:“你聽我說完!”
“你說。”
“朱立現在可威風了,出門都有小弟跟隨,隻要他一聲令下,他的那些小弟就會一起上幫他打人。你之前不是得罪過他了,我聽說他要回來找你報仇。”
縣城,朱主任家。
葉多多一瘸一拐走進屋,看到朱立的瞬間嘩啦啦掉眼淚,微微顫抖的肩膀看起來脆弱又惹人憐愛。
“朱立哥哥,你能不能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