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火光彌漫
傍晚時分, 梅疏香帶著從哥哥梅疏寒那裡順來的酒肉,準備回去分給跟著她來的侍衛們。
她是頂替了三哥的名額,來參與明濟心的計劃, 帶著十幾個人來到經秋城支撐所謂的陣法。
當日明濟心的信件送到梅府的時候, 三哥看了就放在一邊不管, 又抱怨說,明濟心一定是因為壞了他母親的壽宴被罵了心情不爽, 所以要來找他們撒氣。
明濟心一向是不把他們這群人看在眼裡的,怎麼可能會有事找他們商量, 故而這次一定是借著商討大事的名義,來找他們的麻煩,以此達到平緩心情的目的, 他才不去自找罪受。
梅疏香感覺三哥未免想的太多,明濟心並非是這種人——
雖然明濟心似乎,好像,真的有那麼幾次順帶教訓過三哥,不過三哥這樣每天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浪蕩模樣,多打幾次也挺好的, 疏通筋骨嘛。
她伸出手將那封邀請函拿了過去,仔細看了一遍,總覺得這封邀請函寫的十分正經且情真意切, 完全沒任何要戲弄人的跡象, 三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梅疏香對這封信很是好奇, 索性便問了三哥自己能不能替他去,三哥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於是梅疏香便替他前去赴約,直到現在, 她都覺得自己這是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因為她終於有機會去找大哥了。
她們家世代駐霖州西方邊界經秋城,從未更改過,她十二歲時,長兄成年加冠,替代父親去了經秋城駐守,此後便常年不回家中。
梅疏香是自小被長兄帶大的,驀然分離,總是很想見他的,但是一則長兄是為公務駐守,不能輕易回來,再來她年紀太小,父母也不可能送她去駐守之地。
因此,當她聽到明濟心講可以很快傳送出縷春,且看到地圖上大哥駐守地方附近也有紅點標注的時候,她便一陣欣喜,不假思索便去選了地方。
幾經波折之後,她終於還是順利過來這邊找長兄了,雖然免不了被臭罵一頓,但她心中卻還是十分快樂,而長兄對她無可奈何,也隻好徹底縱容了,吃吃喝喝的這些不說,又給她撥了好幾個人,總而言之,梅疏香覺得在這裡比在縷春要快樂太多了。
這一日,梅疏香如往常一樣去找了長兄玩耍,傍晚回去,預估不錯,正好還能趕上飯點。
梅疏香腳步輕快的往回走,正以為今日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時,卻出現了意外。
那是已經到自己駐地外幾百步遠的距離,她提著東西,又低頭興致勃勃的踢石頭玩,一個沒注意,那石頭便滾到了茂盛的草叢內消失不見,梅疏香唉了一聲,看著那密不透風的草林,想了又想,還是放棄了進去找石頭的想法。
然而當她準備繼續趕路的時候,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走出幾步遠後,梅疏香驀然停下腳步,抬眼去看被光輝照耀的草木,若有所思的抬頭,便見西方一陣紅霞萬丈。
又是和那天一樣火紅色的夕陽嗎?
梅疏香下意識的想起不久前出現的如火一樣的夕陽,但隨後這種猜測便被拋棄,剛才她就已經看到了夕陽落下,並沒任何綻放光輝的意思,那這股光芒的來源——
“難道是什麼著火了?這麼遠還能看到光亮,這火勢也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梅疏香將手搭在前額,墊腳往那火光蔓延的地方看去,起初隻能看到模糊的光暈,漸漸地便看到更為熱烈的火光逼近。
火焰燃燒的速度,有這麼快麼,怎麼也沒有人滅火,任其蔓延?
梅疏香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直視火光太久,讓她眼冒金星,刺痛酸脹,不得不移開視線,又是閉眼又是揉搓,好一會兒才感覺好些,而等她想要再次抬眼看去的時候,卻先聽到了一聲震徹天地的啼鳴。
梅疏香抬頭朝聲音來處看去,便看到鋪天蓋地的火焰已經近在眼前。
梅疏香渾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著那發出聲音的東西,呼吸一重接過一重,瞳孔越長越大 。
那不是火光,而是全身燃燒火焰,可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鵬。
怎麼會……出現這種怪物!
在她瞠目結舌之中,那大鵬鳥已經從她頭頂振翅飛過,天地被它龐大的身軀籠罩,瞬間一暗,又被火光照亮,無數道火焰墜落,砸在霖州的陣法屏障之上,炸開一道道火花。
這突然出現的鵬鳥已經讓梅疏香不敢呼吸,而在這隻鵬鳥之後,又有如黑色潮水一樣湧來的人群,絕非善類……
災禍……這就是所說的災禍嗎?!
梅疏香的視線在頭頂飛過的鵬鳥與前方彌漫而來的黑色人群,下意識後退一步,她第一時間想要去找兄長,然而她不是一個人,還要十幾個人聽命與她,於是她腳步一頓,隻能飛快的朝著自己駐紮的地方跑去。
聽著頭頂碰碰不停地火焰撞擊屏障的聲音,隻恨自己修為太低,不能,再快,更快一些趕到駐地。
終於,在頭頂那陣法被團團火球炸得出現裂痕的時候,梅疏香趕到駐地,朝著那十幾名已經跑到設陣地點的侍衛大聲喊道
“起陣!”
頭頂屏障轟然碎裂,明濟心教給他們的陣法應聲而起,接連成一道全新屏障,陣起的瞬間,整個霖州境內,所有靈氣全都停滯不可運轉,頭頂那墜落的火焰也不例外,停在半空,似乎有所消散。
但火焰同時也再掙脫這層控製,劈裡啪啦燃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所有人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這陣法可以撐的久一些,然而,在這可稱之為摧枯拉朽的力量麵前,這道覆蓋整個霖州的陣法屏障都無濟於事,他們這些人的修為所支撐起的陣法,宛如一層薄弱的紙張,甚至不用接觸,隻是吹拂而來的熱風,都已經能將其吹的融化斷裂。
陣法能夠讓人發揮出遠超其自身實力的力量,也能困殺比自己更加厲害的生靈,要破陣便需解陣,但在絕對的修為碾壓麵前,所謂的陣法,不過是小孩子用木材搭成的玩物而已。
那墜落的火焰其實隻不過在空中停滯一瞬,下一刻陣法便被衝擊燃燒的儘數裂開,無數火光瞬間撲麵而來,要將膽敢抗拒的螻蟻吞噬殆儘。
梅疏香眼疾手快,火焰落下的瞬間,便就地一滾,躲開了那墜落的火焰。
看著火焰落在地上成為灰燼,她知曉陣法已經無用,立刻便朝著其他人大喊
“開凝光陣離開這裡,快!不想死就快開!”
她話音未落,眼前閃爍一道道光影,已經有好幾道人影消失不見。
梅疏香再沒心情管其他人,轉身就要離開,又被身側不遠處的人喊道
“梅姑娘,你不開陣離開嗎,要去哪裡?後麵好像有好多人朝這邊趕來了!”
那大鵬鳥已經遠離這裡,火焰墜落完畢之後,便有片刻的喘息之機,卻不代表已經安全了。
梅疏香回頭看向那已經近在眼前的黑色潮水一般的來敵,咬了咬牙,回答道
“我要……我得去找我大哥!你們不要管我,能走快走,但願——”
但願,明濟心所謂安全的地方,是真的能夠保證安全無憂吧。
梅疏香心思全亂,話都說不完全,便開出法相飛馬,朝著大哥所在的駐地飛快的奔跑去。
眼前一道又一道的火光落下,她看到一道又一道被火光吞噬的身影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而火焰落完的時候,已然滿目瘡痍,到處都是燒焦的屍體。
僅僅是掠空飛過落下的火焰而已……就已經讓人如此無能為力,真正對上那隻鵬鳥,還要身後追趕而來的人群,霖州……霖州……
梅疏香的眼睛已經模糊一片,她腦子裡一片混亂,想不明白為什麼突然之間便遭此橫禍,她眨了眨眼,淚水將要落下的時候,她看到了大哥的身影。
也隻有大哥獨自站立的身影。
衣衫襤褸,靈氣潰敗,露出來的皮/肉也焦黑一片,她幾乎不敢相認。
梅疏香收起法相,踉踉蹌蹌的走了過去,然而直到她走到大哥身邊,對方卻仍然無動於衷,隻是僵硬的站在原地,宛如一俱石像。
梅疏寒持槍站在原地,腦子裡不斷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
他當然也看到了那隻鵬鳥,立刻就讓所有士兵做出防禦,又對其做出警示與阻攔,而後,那大鵬鳥果然停了一下,隨後,卻是朝著他們吐出一團火焰,如烈日當空墜落,威不可擋。
千百名駐守的侍衛,一瞬間灰飛煙滅。
他若非拚死撐住,此刻也已經成為灰燼。
這是怎樣的力量,這是怎樣的存在,叫人連抵禦的反應都沒有……梅疏寒的思緒停留在這裡,他已經心生畏懼,甚至不敢多想下去。
“大哥——”
一聲聲熟悉而急切的呼喊,將梅疏寒喚醒,他回過神,便看到妹妹不知何時站在身側,臉上兩道淚痕衝刷灰塵,分外明顯。
好在……除卻落滿身的煙灰,小妹身上並沒其他傷痕,也沒有被火焰傷痕的痕跡。
梅疏寒心隻鬆了一絲,立刻又急切的說道
“你不是說明濟心給你們的有瞬間逃離的陣法,難道沒用!”
梅疏香搖搖頭,吸了吸鼻子,抹去淚水,說
“大哥我過來帶你一起走。”
梅疏寒心中一酸,又低聲道
“你傻不傻!來找我做什麼,不怕被火燒到嗎?”
怎麼不怕,她喊大哥沒有應聲,以為大哥已經被活生生燒死——
梅疏香抽噎一聲,淚水一道道落下,幾乎是咆哮大哭
“大哥我們一起走,我害怕了,我不想呆在這裡,我們一起走吧……”
一起走,走得掉麼。
第122章 來犯之人
九龍儘滅, 萬靈方生
承天道運,為天下清!
一道接著一聲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那是千萬人同時叫喊的聲音。
梅疏香兄妹二人神色幾乎同時變動, 停下了交談, 朝聲音來處看去, 便見遠處黃沙滾滾,無數穿戴黑色兵甲之人喊著口號奔馳而來, 高高舉著地黑底紅瓔旗在風中飄動,如黑色海水飄風回浪。
而最前麵的幾道騎著各種坐騎的人影已經在他們的視線之內, 旗子上的“靈”字亦是清晰可見。
“大哥……這些是什麼人?!”
梅疏香不由握緊長兄的手指,下意識的踉蹌後退。
梅疏寒亦是心中驚懼,無從得知這樣一批汪洋大軍從何而來。
他回頭看了看那朝著縷春方向飛去, 已經隻剩下一團金黃朱紅摻雜一團的光影,又回過頭看已經疾馳近前的來人,甚至已經開始放慢步伐,顯然也已經注意到了他們二人。
前路是死,後路也亡,此處已經是死地絕境。
“小妹, 啟動陣法,快走,不要管我了, 咱們不能都死在這裡……”
梅疏寒低聲飛快的說了一句, 不等她回答, 便一把將她扯到身後,而後忍痛握起通紅燙手的長/槍, 蕩氣一掃,立在漫天灰燼與遍地屍骸之前, 擋著自己的小妹,注視著已到眼前,停下步伐的來人,開口質問
“你們是什麼人?!平白無故,為何要來入侵霖州!”
然而對方隻是停在原地,靜靜地俯視他,沒有人開口回答他的問題。
仿佛在看勉強活下來的螻蟻垂死掙紮,又好像在看瀕死的螳螂揮舞殘缺的前肢來做威脅。
梅疏寒在這無聲的注視中感受到直麵而來的壓迫與輕蔑,他也明白自己在這些入侵者看來渺小非常,然而他卻不能躲,也不能逃,仍站在原地,直直看著眼前這些人。
無聲僵持之中,其中一個騎著巨大黑象,手握長戟的人動了動腿腳,驅使坐騎往前一步,那大概是他的法相,散發著黑紅相間的光輝,每前行一步,地麵便震上一震。
對方隻走了一步,低頭朝他嗬嗬一笑,回答了他的問題
“吾等乃是為天下萬靈謀求新生之人,奔走辛苦,無以為繼,聽說霖州乃是九州最為富饒之地,特隨靈公前來借些銀錢過活。”
梅疏寒皺眉不解,又覺得簡直荒謬
“你們這是借的態度嗎?”
“自然不是——”
對方拍了拍身下坐騎,說道
“小兄弟,你提醒我了,我等前來是為了接替碧龍部龍王府掌管霖州,如此,便是主人用家中的銀錢來救濟萬靈,怎麼能算借呢。”
接替龍王府掌管霖州?
梅疏寒心中大驚,看了一眼他們身後飄蕩的旗幟,腦內忽然顯現出一個久已耳聞的名字,猜測的答案脫口而出
“你們是萬靈承天會!”
對方眼中露出讚賞的神色
“不錯,不錯,這麼快就能想到答案,你是聰明人,可惜——”
對方拉長語調,歎氣道
“小兄弟你卻是被龍王府耽擱了,看看,為了供奉龍王府,叫你們的修為竟然如此低下,若你能棄暗投明,吾等倒是可以幫你修為一日千裡啊。”
誰是暗,誰又是明?!
梅疏寒了然對方的來曆,便知道這是對方的目的是要搶奪龍脈。
可過往萬靈承天會都是暗中行動,且每次不過寥寥數人的行動,也從沒找過龍王部之外的麻煩,還以為不過是一群遊散之人,怎麼會已經聚集如此多的成員,又突然對霖州發起攻擊,他心中的疑問太多,卻再也沒有得到答案的時候。
梅疏寒厲聲拒道
“廢話少說了,你們這群,想要殺入縷春,先過我這一關!”
他靈台已裂,渾身燒傷,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很可笑麼。
事實也正是如此,對方人群之中,發出幾聲奚落的輕笑。
那騎大象的人卻是伸手一揮,製止了身後的笑聲,又打量一番眼前之人,捋了捋胡須,笑道
“好小子,你既然如此想要找死,我成全你,不過,你倒也是條漢子,勇氣可嘉,報上你的名字來,咱們來單對單的打一場,你若能讓我退一步,就放你一馬。”
“我是——碧龍部梅疏寒!”
梅疏寒沒聽他說完話,便飛身而起,舉起長/槍朝對方攻擊而去
對方不以為意的哼笑一聲,腳下一用力,同樣起身,輪轉長戟,格擋襲來的長/槍,又順著力道將其挑飛,大笑道
“大爺我叫胡崩山,梅疏寒——記住是誰殺的你,到了幽冥界輪回轉世,可千萬記好了,彆再倒黴落到我的手裡!”
隨後二人不過交替數招,梅疏寒已經全無招架之力,在他尚且來不及回防時,對方便萬鈞一力,穿透他的胸膛。
“大哥——!”
梅疏香瞠目欲裂,淒厲一喊,眼睜睜看著長兄毫無防備的被對方完全捅穿,鮮血瞬間噴薄而出,又淅淅瀝瀝如流水一樣流下,法相也被那隻黑象踩的完全碎裂。
而隨著胡崩山一氣連帶長戟將梅疏寒的身軀高高舉起,展示給身後的追隨之人看,一聲聲歡呼接連響起,將她的叫喊聲完全淹沒。
“不自量力的龍王部走狗,也敢和老胡你較量,活該落這樣的下場哈哈”
“胡老大,威武!”
“咦,怎麼還有個人?”
“……”
歡呼的聲音減弱,許多的目光落在那道渾身沾染灰燼與血汙的少女身上。
梅疏香眼中卻隻有長兄。
她看到長兄拚儘最後的力氣,也不過微微抬頭,卻是下意識的望向自己的方向,朝她張了張嘴,無聲地說出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字。
走……
梅疏香瘋狂搖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哥哥或許算不上頂尖高手,然而也是自幼刻苦修行,一眾名貴子弟,鮮少能贏得過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會死……
這個字讓梅疏香頭皮發麻,渾身顫抖,大腦空白一片。
“喲,原來還有個小的躲在後麵。”
胡崩山隨手將長戟上的屍體一甩,梅疏香心中一窒,朝著那個方向跑了兩步,又突然停下,猛地扭頭,惡狠狠的看向眼前這個叫做胡崩山的男人。
她眼中的仇恨與憤怒是如此的強烈,卻讓胡崩山越發樂不可支。
“恨我?你有資格嗎。”
胡崩山走了過去,一戟揮出,眼前卻驀然一空,那少女竟然憑空消失,原地隻餘點滴靈光閃爍。
這是——?
胡崩山來回望了幾望,身後傳來一陣調笑聲
“老胡,你可真是完全不懂憐香惜玉,怎麼把人家嚇跑了?”
“提前準備好的瞬移陣法?老胡啊,你應該好生安慰一番,讓她講講這陣法的來曆啊。”
胡崩山見那少女真的消失不見,卻也並不執著尋找,返回原地,翻身重新騎上黑象,不以為然道
“人都跑了,還講什麼,霖州內有的是能讓你們憐香惜玉質問來曆的人,彆磨蹭了,追上靈公要緊。”
又目視前方,振臂高呼
“兄弟們,繼續行軍,今日起,霖州就是我們的地盤了!”
一聲聲歡呼隨之響徹天地,一麵麵“靈”字旗若招魂之幡,一道道身影如洶湧之水,一點點將霖州吞噬殆儘。
……
梅疏香在那道長戟揮到麵前時便發起凝光陣,下意識猛閉雙眼,而後便感覺烈風突兀而生,卻並沒有感覺疼痛。
不多時烈風漸漸抽離停下,她才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已經不在剛才的地方,眼前是一片湖水,映著滿山蒼翠,亦襯著漫天被隔絕在屏障之外的火光。
無論如何……這是成功得救了?
梅疏香鬆了一口氣,無力地癱坐在地麵上,隨後卻又淚眼模糊,心痛如絞,她的哥哥,就在她的麵前被那個人殺害,她卻連收屍都沒法做到——
胡崩山,胡崩山,胡崩山!
梅疏香滿腦滿心,都是這個可恨的名字,她咬牙抿唇,神色一點點變得幽深,手指一點點握緊,在泥土上劃出一道道痕跡。
“又回來一個——是疏香妹妹回來了!”
“疏香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嗎?”
感覺有人晃動自己的肩膀,梅疏香呆呆抬頭,看到鄰居崔家的列珠姐姐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己,身側站著她的弟弟崔列璣,同樣是當日參與了明濟心計劃的人之一。
崔列珠見她終於有了反應,便呼出一口氣,為她擦了擦臉龐,試探的問道
“疏香,你——你怎麼這樣狼狽,我聽列璣講那隻火鳥是從經秋城方向飛過來的,你哪裡有受傷了麼,你大哥……可還好麼?”
梅疏香:……
崔列珠是鄰居家的姐姐,卻也是……早就與長兄定下婚約之人。
梅疏香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微微垂首,顫了顫睫毛,崔列珠神色瞬間慘淡一片,卻也不再多問,隻是伸手將她輕輕按在懷中,而後閉上眼睛,俯身她的肩膀之上。
梅疏香任由她的動作,又神思恍惚的朝周圍看去,全是與她一樣驚嚇過度的少年與王後親衛,橫七豎八的散亂窩著,這麼多人聚集在這裡,本該吵鬨不停,此刻卻是死一般寂靜。
這變故突如其來,仿佛是在做一場噩夢,上一刻還是天清氣明,下一刻天地被火焰完全覆蓋。
即使是成功被傳送到這個地方,然而隔著重重山林,仍見頭頂火光蒸騰,宛如滅世之災,誰也沒心情玩笑。
梅疏香的眼睛從一個個人身上略過,但她沒有看到最關鍵的人,她動了動嘴巴,聲音有些喑啞
“明濟心呢?他人呢?”
“……”
其他人聽到她的問話,要麼沒有反應,要麼搖搖頭不說話,是不知道他的去向。
第123章 滅頂之災
或許是終於有人開口說話打破了這番寂靜, 讓這些充滿驚恐的少年們悄悄開始說話。
“是哦,明濟心人呢,還有薛寄月, 他們表兄妹兩個, 怎麼一個不見?”
“他不會把我們放在這裡不管, 見危險了自己找個地方溜了吧。”
“溜去哪?我聽說外麵還有看不到儘頭的大軍往縷春圍過來了,溜出去找死嗎。”
“那他們又不來, 卻用這陣法把我們全帶到這裡做什麼,趕到一塊來個同年同月同日死嗎?”
“……”
這話實在叫人沒法接, 低頭看著手心已經碎裂的陣法痕跡,未免不叫人心情鬱悶與煩躁。
凝光陣是一套母子牽引陣法,母陣是唯一一個, 子陣理論上來講,可設無數個,子陣飄蕩在外,母陣便是守中的一點凝光,母陣不開,子陣如陷迷霧, 開之無用,母陣一開,便如迷霧之中亮起光輝, 可瞬間將開了子陣之人拉回身邊, 子陣可帶一個人同時回轉, 但這很費子陣之人的修為靈氣,且此陣用之即毀, 沒有用第二次的機會。
母陣若毀,自然子陣也隨之覆滅。
而明濟心設下母陣的位置, 就在希夷觀後山枯寂湖旁的飛升台。
明濟心不在此處,守陣之人是希夷觀觀主元化風。
他盤膝坐在飛升台上,閉目養神,順便聽這些少年們的談話,聽到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突然的笑聲,叫這些本來便驚慌不定的少年更是齊聲抽氣,眼帶驚嚇的看向他。
“你,你這老道長,怎麼突然開口嚇人?”
元化風捋了捋雪白胡須,示意眾人不必驚恐,而後緩緩說道
“明小公子既然耽擱沒來,那就由貧道我來替明小公子為諸位解答一些疑惑,不知各位小友,可聽過飛升台的故事?”
……
問飛升台做什麼,和解答他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麼?
眾人疑惑的看著他,又低頭竊竊私語,卻沒人主動開口回答問題,便在此刻,崔列珠上前一步,思索道
“傳言,昔日希夷觀有一玄妙道人,於枯寂湖旁石台上悟道九九八十一日,離地飛升,其悟道之地,便是飛升台。”
元化風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
“不錯,這正是飛升台的由來,昔日玄妙真人飛升去,而因其造化,此處飛升台也存留天地純粹靈氣,隻是沉積石台之中,素來無人擅動,貧道庸碌一生,沒有飛升之才,唯有勉力喚起這飛升台內沉寂的靈氣,送諸位逃出霖州。”
“逃出霖州?”
眾人麵麵相覷,這一個“逃”字,叫人頓覺一陣寒氣襲身,又想竟然不是逃出縷春,是連霖州都不能待了嗎?
眾人心神不定,眼前老道長又繼續說道
“按明小公子所言,先前簽文所指,縷春之災空前絕後,他既然請諸位為其計劃奔走,自然要極力保全諸位性命,是以提前備好計劃破敗後準備,在此設下凝光元陣,待諸位儘數前來,果真縷春已到不可挽救之時,便由貧道送諸位出州,去往他出位霖州找尋一線生機。”
崔列珠聞言一怔,她本是去為守點的弟弟送去吃食,隨後又被弟弟帶著傳送至此,隻知曉火光衝破陣法屏障,卻不知竟然嚴重到這種地步,不由喃喃道
“難道竟已經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了麼?”
“難道我們真要非走不可嗎?”
幾乎同時另外一道質疑的聲音響起,或許是終於感覺到了,讓這些少年心中焦躁起來,朝著這老道圍了過去,紛紛問道
“縷春當真沒救?”
“今日來犯之人,難道不能遏製誅殺嗎?!”
一聲接著一聲的疑問交疊問出,無一不是彰顯這些少年們的不可置信與驚恐害怕。
“若是今日之前,諸位的問題或許貧道一個也無法回答,而今日之後,諸位的問題,答案隻有一個。”
元化風麵對眾人急迫的詢問,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再次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隨後,他抬手朝著頭頂指了指,說道
“諸位小友,你們中間應該有人已經認出來這隻法相是金翅大鵬,其中可有人知道,金鵬以何為食?”
以何為食?
驚魂未定的少年們麵麵相覷,都是一樣的迷茫與恐懼,他們或許不知道答案是什麼,卻同樣有不好的預感,那絕非是叫他們感到歡喜的答案。
甚至是叫他們絕望的答案。
一片沉默之中,一道聲音帶著顫抖淒厲響起
“是龍——傳說之中,鵬鳥是吃龍的啊!”
吃龍?!
此聲與平地一聲驚雷彆無二樣,叫眾少年臉色刷刷變得慘白,絕望的看向高空之上盤旋著的金翅大鵬。
整個霖州在內,法相為龍的,唯有龍王府……
——————
金翅鵬鳥盤旋在縷春屏障上空,啼鳴不斷,振翅不停,一道道金光火焰不斷朝著那屏障攻擊而去。
金翅鵬鳥脊背之上,站立一道黑色身影,飛眉金目,長鼻闊唇,他垂眸看著被屏障籠罩其中的縷春城,不過略一振袖,聲音便傳遍縷春。
“萬靈承天商不朝,特來與龍王殿下商議交接霖州之事,龍王殿下,為何不敢出來與我相見?”
這聲音響徹所有人的耳朵之中,叫路上奔走驚叫的眾人更為驚慌失色,又紛紛抬頭去看說話之人,但其中卻並沒有龍王府之人。
龍王府大門緊閉,顯然不打算理會他的喊話。
商不朝卻也不急,垂眸下視,繼續緩緩說道
“九龍部為所謂穩固人間界的名義,霸占天下靈氣,不過從指縫見散落零星靈脈,來供天下萬靈分用,便以為慷慨非常,千百年猶然如此,無一敢出口抗議,如今靈氣衰微,萬靈修行艱難,已到窮途末路之境,然九龍部占據靈氣,奢靡非凡,卻無視萬靈困苦,不願分舍絲毫,而今本公願為萬靈先行之軀,奉天道大義,替天下萬靈請龍王殿下讓出龍脈,還靈萬物,不知龍王殿下可願主動為萬物蒼山,獻出龍脈以散靈,也好博一個慷慨大義之名?”
他的一番言論,不可謂不驚世駭俗。
人間界靈氣漸次衰微,乃是不爭事實,然而世人也不過以天道循環使然,靈氣衰微乃是大勢,並非人力可阻,而今人間界修行之人,想要飛升成神,幾乎是絕不可能之事,不過憑借自身天賦修為,儘力向上攀登罷了。
而另一個不爭事實,靈氣日漸衰微,為修行故,為其發生的爭奪幾乎無時無刻都在發生,但無論是搶奪靈氣法寶,或靈脈寶地,卻從未真正有人將主意達到龍脈上,或者講,沒有人敢去打龍脈的注意。
九龍部統禦人間界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了名門世家,江湖豪傑縱然不滿九龍部的驕奢淫逸,庸碌無為,也隻是對其無視,卻也從未想過要取而代之。
那似乎如風霜雪雨一樣,在人間界的認知之中,是天道設定,不可更改的存在。
直到聚龍化神策的現世,直到萬靈承天會的出現
直到——今時今日,這自稱商不朝的男子乘鵬而來,率領萬靈大軍兵臨霖州,以摧枯拉朽之勢,來將這種選擇公示天下。
龍王府可反,龍脈可剝奪,此道可行而往之。
但真正敢這樣想的人不多,敢這樣做的人更少,而此刻被困在城內的民眾,比起來被動搖念頭攻擊龍王部,卻更懼怕來勢洶洶回城滅地的萬靈成天會。
“一己之私冠以天道大義,不過是逆賊冠冕堂皇之言,也敢宣稱替天行道,可笑至極!”
縷春城內,明穩對其言語更是嗤之以鼻,又拂袖回首,一眼看到沉默不語,端坐一側的明濟心,心中一沉,神色有些複雜,想到先前自己對他之預警不屑一顧,心中不是沒有後悔,但後悔無用,況且,就算是當日相信了明濟心的話,今日這樣的場麵,無論做出怎樣的防備,也無法阻擋。
這逆賊大放厥詞,實在可恨,然而他展現的實力,卻也叫人無法不承認,那是自己,或許整個霖州在內,都不可與之為敵的存在。
而他的修為為何能高深到如此境界,其原因卻也叫人不敢細想,明穩隻能反複在心中默念,決不能讓其吞噬龍王靈脈。
但這種境況之下,又怎麼才能阻止眼前逆賊呢,縷春城上的這層屏障,又能支撐多長時間……
明穩為之愁苦的時候,明濟心亦是目不轉睛的查閱關於縷春城陣法屏障的記載,自九龍部分治九州時,九龍部先祖便為各自所治州府設了護境大陣,護境之陣分為三道,籠罩全州的屏障一道,護衛州首的陣法一道,龍王府一道。
若按記載來看,這三道陣法一道比一道堅固,縱然神明出手也難以攻破,但很顯然,隨著人間界靈氣流逝,這陣法的屏障之力,也隨之衰弱太多,如今最外層的一道屏障已然被破,第二道屏障,隻怕也堅持不了太久。
所以,該怎麼辦,要怎麼辦……明濟心腦中設想無數條辦法,卻條條失敗,沒有一個可以解今日之危,他的腦子裡,最後隻剩下無計可施四個字。
滅頂之災,原是如此,窮極人力,也無法阻止它的發生與到來。
明濟心泄氣的垂肩,疲倦閉眼,而後似乎有所感應一般,他睜眼看向父親的方向,一抬眼便對上父親眼中的複雜情誼,先是一愣,隨之才動了動神色,語氣平穩的說
“父親,照這樣下去,縷春屏障陣法恐怕支撐不了一個時辰就會破裂,龍王府的陣法,也絕對撐不住三個時辰。”
第124章 城內亂相
明穩聽到明濟心的話, 冷哼一聲,說道
“所以呢,你不是很有主意, 是天才麼?既然能提前預知今日災禍, 做出逃離霖州的排布, 怎麼,現在想不出挽救的辦法嗎?”
明濟心:……
父親的言語太過於無情鋒利, 讓明濟心無言以對,也讓待在一旁本不敢說話打擾的薛寄月感到不妥, 皺了皺眉,就開口說
“姑父……您彆這樣說表哥,表哥他——”
“寄月。”
明濟心開口喊了一聲, 製止了薛寄月為自己說話的言語,又扯了扯嘴角,看著眼前堆疊的書冊,慘淡道
“是,我想不出來,父親, 我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什麼解救的辦法都想不到,什麼也做不了, 算什麼天才呢。”
明穩的神色不曾從他麵容上離開, 聽到他的回答, 沉默的看著他許久,才開口緩緩道
“想不出來, 那就繼續想,直到你想出來為止。”
明濟心:……
這句話的意思是——
明濟心緩緩抬眸, 對上父親留戀又決絕的視線,電石火花之間,他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坐直了身軀,神色一動,難得有些無措
“爹爹,我——”
父子對視之間,明濟心隱約猜到父親要做什麼,卻不知要說什麼好,他素來口舌了得,竟然也有詞窮的時候。
他說不下去,於是便聽父親說道
“你並不算辜負親友對你的稱讚與期望,如今你遇到什麼事情,自己處理起來,比我教你的更加妥帖,做父親的,我已經沒有什麼可教給你的了,隻有兩句話要你牢記,第一句,明氏世代侍奉碧龍部,此誌永世不改,第二句,若為主上之故,萬事為之讓步,也未為不可。”
明穩說完話之後,便伸手一拂,一頭半人高的蒼鹿便出現身側,這是他的法相,以他的修為,法相已然可以現行,且能長久維係並肩而行,但若對峙此刻懸浮在縷春上空的鵬鳥,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但是,安全承載護送兩個孩子從此地到龍王府去,還是綽綽有餘
那道法相順從他的意思走到了明濟心身邊,明穩道
“我與諸位同僚,儘可能來支撐屏障,你帶著寄月一道去龍王府,想辦法帶王上與世子,還有你的姐姐逃出去,決不能讓龍脈落入此逆賊手中,記好我說的這兩句話,龍王部今日之後,就交由你來守護侍奉了。”
“爹爹!”
明濟心連忙站了起來,然而明穩已經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在更早之前,與龍王府短暫彙聚之後,各方人馬便急匆匆來做應對的措施,明穩是來負責調派人手維係這道保護縷春的屏障的,能有這麼一點時間和明濟心說話,已是不易,接下來大概也再沒有說話的時候了。
明濟心朝著他的背影深深彎腰行禮,高聲道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至死不忘!”
明穩聞言,停了停腳步,並沒有回頭,便又往前行去。
一側薛寄月也連忙學著鞠躬,又深感不安的問
“表哥……姑父這是,什麼意思啊。”
“去龍王府。”
明濟心直起身軀,不再糾結,也沒什麼心情來回答薛寄月的問題,隻翻身坐在鹿身之上,又拉著薛寄月上來,此鹿便一躍而起,帶著他們朝龍王府的方向趕去。
在府內時,尚且隻是擔憂屏障如何碎裂,進入街道之中時,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城內民眾的慌亂,大街上已然混亂一片,有人急匆匆要搬運家財往城外逃去,也有人緊閉門扉,似乎這樣便可以躲過災難。
靈鹿在人群之中左右跳躍,與所有人背道而馳。
而越往城內龍王府的方向走去,人聲便越發寂寥,乃至大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一兩個人,也是身形慌亂,或疾馳奔跑,或蜷縮牆角,而街道兩側閉合的門扉之後,也時不時探出一個個腦袋驚慌查看。
截然不同的景象,源自內心同樣的恐懼,明濟心將一切儘收眼底,卻不能多做一絲停留,他得抓緊時間趕往龍王府去,說服王上與姐姐和自己一道,離開龍王府。
無論如何,決不能讓龍脈被天上的人拿到手。
然而他到底還是中途停了下來。
有人高聲喊了他的名字
“明濟心!”
明濟心抬頭看去,便見梅將軍帶著士兵迎麵而來。
士兵兵甲已經儘數穿戴整齊,應該是已經準備齊全,要去阻止城外將要到來的萬靈承天會的大軍。
明濟心從靈鹿身上跳下,退到一旁為他們讓路。
“梅將軍請——”
梅將軍坐在馬上,低頭看向他,問道
“你這裡要去龍王府?”
明濟心點了點頭,隻是說
“父親的命令,莫敢不從。”
“老家夥——嘿,我就知道他會如此,還真是把你當個大人用了——不過,你倒是比我們這些大人聰明多了。”
梅將軍哈了一口氣,晃了晃身軀,才若有所思道
“城外萬靈軍,據說是從經秋城的方向趕來的,若果真是如此,我的兒子大概已經不在了,我的女兒是受你相邀去那裡維係陣法,我問你,你那道凝光陣,是否真的能一瞬間將人傳走?”
明濟心抬眼看向他,說
“如果梅姑娘開了陣法,現在應該已經回來——在希夷觀山後,您要折道去看一眼嗎?”
若是從眼前這條路直奔城門口,那是無法路過希夷觀的。
梅將軍聽完,也隻是抬頭遙遙往希夷觀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忽然朝空中射出一箭,那箭上輔佐靈氣,在高空之上突如煙花炸開,顯出一瞬間的梅花光暈,雖然隻有一瞬,卻也足以讓呆在希夷觀眾的人中看得清楚了。
梅將軍握了握韁繩,提氣一嗬,說道
“好!她若選擇和大哥一塊戰死,寧死不屈,也不愧是我梅家的兒女 ,她若選擇活下來,是想留全性命,為他哥哥報仇,有此大誌,老夫也甚是欣慰,你若見了她還活著,替我告訴她一句話,咱們梅家的人,戰死也好,流亡也罷,絕不做俘虜降奴!”
明濟心神色一淩,朝他俯首行禮道
“是,我一定會帶梅姑娘,以及其他人回來解救縷春,解救霖州的。”
“好小子,記得你的承諾!”
梅將軍說完,便哈哈一笑,揚鞭驅馬,帶領士兵往城門外趕去,一列列士兵從身側跑過時,明濟心能夠聽到他們激動而緊張的心。
所有人都過去後,明濟心回頭看了一眼,煙塵滾滾之中,千萬士兵,不再回頭。
他緩緩收回視線,亦是頭也不回的繼續往龍王府趕去,然而還沒有走幾步,又被攔下,這次是一群人攔路,明濟心錯眼一瞧,便知道他們的身份。
那是參與他計劃之中少年們的家人,或許是知曉自己大概逃脫不了這場災禍,絕望的同時,又慶幸,至少不是全家人都要在城裡等死……
參與計劃的到底還是一群少年人,雖然說了要保密,卻還是難免和家人把事情說出來——既然要去設置陣法,總要好幾天不在家裡,怎麼可能也瞞不下去,於是把計劃挑挑揀揀說出來,最後為讓父母安心,總是難免會講,那可是明濟心啊,放心啦,他是天才,而且準備好了完備的逃離方案,不用擔憂會出事。
現在當真是不用擔憂會出事,是該慶幸沒阻止繼續參與下去。
畢竟以明濟心的天才名聲,應該可以期望這些參與他計劃的孩子,能夠逃出生天。
但是卻還是想要再確認一遍,本是要往明府去找人,如今半道上遇見,便立刻見他團團圍住,一疊聲的詢問
“明濟心,我兒當真還活著?”
“你把他們帶去哪裡了?安全麼,能夠逃出去麼?”
“能不能再帶人一塊走啊……”
“逃出去之後呢,做什麼?”
明濟心雖然心中急切,在人群包圍之中,卻還是要平靜下來,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回答
“是,他們若及時開陣,應該活著。”
“他們此刻去了哪裡……我不能回答,也不能再增加人數了,但若真的按我計劃來行動的人,我會帶他們離開……我會保住他們的。”
“至少,我會帶他們離開霖州,至於之後……去搬救兵還是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那要看他們怎麼想了。”
“……”
自己的解釋終於能夠讓這些人定下心神離開,最後的最後,他們懷著喜憂摻半的心說
“賢侄,一切的希望,可全拜托你身上了啊。”
明濟心隻能勉強一笑,送他們離開,隨後笑意便完全收斂。
所有人都將希望加注在自己身上,可是自己又該將希望寄托在誰的身上呢。
明濟心自嘲得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再沒有人攔路,明濟心一路暢通無堵,然而在他已經看到龍王府的大門,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空中卻突然一聲爆響,下一刻薛寄月便一下子抓緊了他的胳膊
“表哥!屏障碎了!”
隨著薛寄月一聲破音的慘叫,原本不過是隻感受到的微熱氣息被陣陣熱浪席卷一空,額頭身上立時便已經大汗淋漓,頭頂如火灼燒。
怎麼會這麼快?!
明濟心無比震驚的抬頭,滿眼都是碎裂的屏障靈光,與遍天墜落的火焰。
那火焰好像落得很慢,卻又落得很快,一綠綠零星火花幾乎在屏障碎裂的同時,就已經率先落地,燃燒樹木房屋,人也並不例外。
原本死寂的街道兩側,響起一聲聲的叫喊聲,緊閉的門扉也被一把推開,到處都是逃竄的人群,就連龍王府內也傳出混亂的聲音。
嘈雜刺耳的哭泣叫喊此起彼伏接連不斷,近在耳邊,卻又遙遠的好像響在天際。
明濟心眼前腦中,隻剩下蒸騰墜落的火光,與振翅攻擊最後一層龍王府屏障的鵬鳥。
縷春的屏障,就這樣破了嗎。
漫天火焰若就此落下,縷春城轉瞬間便會成為一片火海,燃燒殆儘,做灰燼一片。
今日之後,再無縷春。
那是否該逃呢,家國不存,逃之何用?
大街上全是四下逃竄的人,唯有明濟心站在街道上一動不動,竟顯得格格不入。
他隻是看著墜落的火光,緩緩眨眼,心中空茫茫一片,連一旁薛寄月的叫喊拉扯都好像沒知覺一般。
一道道的聲音從他耳邊如流風一樣劃過。
——救命啊!
火,天上下火——天上下火了快逃!
咿——
你們看西邊,哪裡飛來那麼多的喜鵲,還是麻雀……
“表哥,你快看……這些雀鳥怎麼好像是想救……想救人啊。”
薛寄月激動地拽著明濟心的衣服,語氣是全然是不敢置信。
明濟心眼皮一動,抬頭望去,卻見一群群看不見儘頭的雀鳥如烏雲一般從西北方向振翅飛來,猶如當日如血夕陽鋪陳城內時,數不清的雀鳥往西北方向逃亡一般。
第125章 群雀入火
群雀西北飛, 是預感到災禍的降臨,所以逃命而去,如今災禍臨頭, 卻紛紛回返, 又是為何呢。
並非隻是明濟心, 縷春城內所有為躲避火焰而逃竄的人們,齊齊停止了動作, 然後仰頭,瞠目結舌的看著源源不斷的雀鳥趕來, 在頭頂織就一層烏黑的天空,擋住了漫天火焰。
那並非是能夠用語言形容出來的景象,真正要講出來, 大概隻能說是駭人聽聞的天降異象了。
在一隻隻喜鵲的帶領之下,一隻隻雀鳥迎頭撲向一道道墜落的火焰,而後被火焰完全吞噬,化作一團掙紮的火球滾落下來,到達地麵時,卻化作了一團清水。
一團又一團, 一隻又一隻,一滴又一滴,鋪天蓋地的火焰, 雀鳥, 與雨水交錯相織, 大概再沒有比這更為迷亂混雜的場景,一時竟叫人不知道該害怕, 喜悅,還是驚愕。
或許更應該慶幸, 至少暫時不會被燒死了。
又想真是天道垂憐,才降此異象,救人性命。
薛寄月仰的脖子都有些酸痛了,才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睛,喃喃道
“真是從來沒見過這種景象,表哥,這些雀鳥……難道不怕死麼?”
明濟心:……
不是不怕死,而是因為……有人要它們這樣做。
好像是一種指引,明濟心動了動眼睫,收回仰望頭頂赴死雀鳥的目光,朝著城外那雀鳥飛來的方向,遠遠眺望而去,隔著雀群,煙火,雨霧,城鎮……在這些東西更遠之外的山峰,也隻有一層蒼翠的輪廓。
明濟心其實什麼也看不清,看不到,然而,他有一種直覺,那個人就在那裡。
他在看這座被災禍籠罩的城鎮,或許也正在看自己。
若此刻站在自己的麵前,大概還要問自己那句話。
天命已儘,人事如何呢。
這仍然是明濟心無法回答的問題,而是逼迫他不能停下來的告誡。
————
墨柄雪麵的傘隻懸浮在半空之中飛快旋轉,上麵鑲嵌的寶珠玉石,如一道道華光霞彩在傘麵上躍動溢飛,而在傘麵之下,無數的雀鳥如泄水流光一樣從中飛出,在空中飛出一道弧度,落在被金翅大鵬覆蓋的縷春城內,衝入火海之中。
源源不斷,前赴後繼。
應該快到時間了。
白儘歡麵無表情的俯視著籠罩在火海之下的城鎮,心中預演將要發生的一切。
真是奇怪,見此災禍臨近,他雖然到底並沒忍住,出手挽救——若按原書之中的記載,縷春城此刻已經灰燼一片,龍王不得不現身迎戰,然後龍脈被吸納殆儘,碧龍部就此淪為階下囚,縷春成為萬靈承天會的駐紮之地。
自然也是這場災禍,開始了明濟心真正的奔波複國之路,謀算天下之途。
白儘歡並沒打算乾預這場重要的節點,隻是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讓本該死傷大半的縷春民眾被雀鳥所救,這一點對明濟心的磨煉無關緊要,對縷春民眾而言卻是救命之事,天降洪福了。
或許該說是心生不忍與憐憫,所以才出手讓這些民眾免於葬身火海的命運,然而白儘歡此刻旁觀一切,確確實實心無波瀾,隻是心中無聲掠過一聲歎息。
李藏名站立在他的身側,同樣沉默不語的看著眼前城鎮內外發生的一切,他此刻也儘然知道閣內為什麼要讓他們立刻回去了。
外有成千上萬的士兵圍城,內有浩瀚烈火籠罩頭頂。
在這種絕境之下,任何暗殺的手段都是無用,他們強行出手,結果隻會是儘數覆滅,甚至多停留一刻,都危機重重,若被這些人發現自己碧血閣弟子的身份,是絕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的。
必敗之戰,自然沒有強行試探的必要,再來他們生事的地點也距離碧血閣太遠,更沒有必要為此有不必要的犧牲。
所以趕在這些人之前讓所有碧血閣弟子撤出霖州,是最為恰當的做法,這大概就是閣內完全的想法了。
但李藏名實在很想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才讓閣中一反常態做出避讓,所以他留了下來。
該說是正確的決定麼,若不是親眼所見,自己就算是回去之後得到解釋,也不會和現在一樣,對萬靈承天會真正的實力有這般明確清晰的認知。
說來真是荒謬,他們以誅殺萬靈成天會為目標,數年來也算是小有收獲,就連李藏名自己,都有些自得,以為自己的刻苦修行,不敢說任何任務都能遊刃有餘的圓滿完成,至少麵對萬靈承天會絕大部分的成員,是絕不遜色的。
結果到頭來,碧血閣這些費儘心血所進行的行動,對萬靈承天會完全沒構成任何緊要的威脅,而在這樣一個人麵前,自己的這一點修為,與蚍蜉撼樹也沒什麼差彆。
那麼大師兄呢。
能夠以一己之力擋下諸天火焰,大師兄的修為,大概也是讓人望塵莫及的存在了。
今日這一場甚至連正麵對招都算不上的鬥法,讓李藏名徹底知曉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到底誰更勝一籌呢。
僅僅隻是如此隔空對招,大師兄應該是堅持不了太長時間的。
李藏名側目看著那雀鳥飛出速度已然開始減慢的傘隻,又越過傘隻看向另外一側的人,想了想,才開口說
“以大師兄的修為,也不能直接和他對敵,將他斬殺麼?”
白儘歡側目看了他一眼,當然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然後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議。
“不要慫恿我去做壞事。”
李藏名:……
李藏名不解
“解救黎民百姓與火海之中,難道不該是功德,算什麼壞事?”
白儘歡垂首點了點眉心,略作思索,才回答道
“你可以理解為——沒天道降意,師命傳承,我若擅自乾涉人間之事,尤其是這番牽涉大因果之事,將會受到極大的懲戒,這已經我能做出的極限。”
反正這小子也沒去過碧虛玄宮,所謂的規矩,自己編什麼就是什麼了。
不過說起來,天道好像很久沒見麵了,這種長時間曠工的係統,嗯……讓他背背黑鍋,也沒有心理負擔嘛。
不過,對上李藏名茫然的目光,白儘歡還是補充了一句理由
“況且,要讓這驅使鵬鳥之人停下攻擊的並非是我,再來我若真正出手,便如火上澆油,隻會讓局麵變的更加糟糕。”
這是什麼意思?
李藏名更加覺得疑惑了,再怎麼樣,局麵也不會比現在更加糟糕了吧。
白儘歡卻隻是動了動眼睛,說道
“耐心看下去吧,你會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
李藏名隻好壓下心中疑慮,繼續朝山下望去。
————
一片混亂之中,薛寄月沒得到預想之中的回應,疑惑的扭頭去看明濟心,這分明是該放鬆喜悅的事情,對方的神態看起來卻沒任何開心的意思。
“表哥,我們不是得救了嗎,你怎麼一點也不開心?”
“不過是喘息之機而已。”
明濟心收回遠眺的目光,說道
“當這些雀鳥被火焰燒儘的時候,又能等誰來救呢。”
薛寄月:……
這個問題,她沒有辦法回答。
她再次抬起頭,是看向層層疊疊雀鳥與火焰更上方的位置,那隻金翅大鵬甚至沒有分出一絲的精力來對付這群雀鳥,仍一心一意去攻擊籠罩在龍王府上的最後一層屏障。
不解決這隻還在煽動火焰的鵬鳥,縷春之危仍是懸空之劍,龍王府上的屏障碎裂隻怕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此刻縷春城內,誰又能對付的了它呢。
在薛寄月的視線之中,偶爾有一兩道黑色的人影衝天而去,或許是哪位大人想要試探這鵬鳥及其主人的實力,然而連靠近對方都做不到,就已經灰飛煙滅。
明濟心已經完全收回目光,接著剛才的話說
“況且,這些雀鳥不是救人,隻是要給我們一次做出最後選擇的機會,走吧,我們沒時間在這裡看。”
群雀猶能赴死來,龍王如何逃生去。
這一點拖延出來的喘息之機,又何嘗不是一種無聲的催促呢,催促每一個人快些做出選擇。
明濟心不再停留,轉身朝著龍王府內快步奔跑而去。
什麼選擇?
薛寄月聽得雲裡霧裡,跟不上他的思緒,但明濟心卻已經跑出一大截,是真正時間緊迫沒法過多解釋。
薛寄月最後看了一眼頭頂的雀鳥與火焰,咬了咬牙,也連忙追著他去龍王府。
龍王府雖然也有一層屏障,暫時可算無虞,但也已經人心惶惶,隻是礙於王上威嚴,並不是十分的慌亂無度。
隻是看著府內侍從神態焦急慌亂,大概也做好了隨時逃命的準備,明濟心也沒心情去管這些人的言行,問了龍王與王後的位置,便快步朝大殿跑去。
雕花遊廊,繁華庭院,全化作眼邊殘影,被飛快的拋之在後,幾乎是一口氣跑到大殿,看到呆在廊下的姐姐與沈循策時,明濟心鬆了一口氣。
姐姐與沈循策安然無恙,一路到此也沒見王上召喚法相迎戰,那就是說——
一切還不算晚……
明濟心才向前一步,就朝著姐姐開口喊道
“姐——”
轟隆——!
他才開口說一個字,一聲更巨大的房屋倒塌聲音便完全壓過了他的聲音。
隨後又是一聲龍吟驚天徹地,將此間所有聲息全都壓製覆蓋。
明濟心渾身僵硬,直直的看著姐姐身後的大殿上破出一道大洞,隨著木屑瓦礫漫天飛濺,一道碧色長龍飛天而起,王上手持武器立於龍頭之上,朝著那隻鵬鳥攻擊而去。
第126章 托孤之言
轉瞬之間而已, 碧龍火鵬,已經纏鬥一起。
空中是火與水的相鬥,是鵬鳥與碧龍的爭奪, 是萬靈承天會與龍王部的抗衡。
明濟心停下了前行的腳步, 也停下要說出口的勸言, 隻是抬起頭看向高空之上。
靈氣化就而成的火與水,沿著龍王府外的屏障鋪天蓋地的滑落, 視線已經被完全模糊,唯有陣陣鳥鳴龍吟不斷, 刀劍相擊之聲連連。
片刻之後,明濟心收回目光,朝姐姐明悅心的方向看去, 正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
在這種注視之中,明濟心一步步走到了姐姐麵前,停在台階下,仰頭看著站在廊上的姐姐,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 也知你要說什麼,但王上必須這樣做。”
明悅心看向他,目光之中哀慟悲涼一片。
“就連微弱的鳥雀, 為了救人性命, 也能夠如此無懼的衝入火海火海, 王上身為一部之主,若在臣民遭受災禍的時候選擇逃去, 又還有什麼臉麵來做這個主人,麵對一州民眾呢。”
“……話雖如此——”
明濟心艱難開口, 心知已經無力回天,卻還想做最後的嘗試
“然為一州之主,龍部之首,怎能如此輕易便以身犯險,王上親身迎戰,倘若不測,難道一州民眾不是會更加慌亂麼,再則,此人能有如此功力,隻怕與其過往搶奪的龍脈有極大關聯,王上……王上若不幸被搶奪龍脈,此人隻怕會更為囂張,現在撤離,或許,還來得及……”
明濟心說道最後,已近乎於無聲,也許此刻若萌生退意,真的還來得及撤逃,但他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
姐姐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卻實在笑不出來,隻儘量以輕鬆的語氣道
“傻弟弟,你怎麼變笨了,哪有上了戰場又脫逃的事情,那樣豈不是更叫人無地自容了麼,事已至此,再無轉圜餘地了,若王上能僥幸得勝,自然民心大盛,若……若不能戰勝他,王上亦會自斷靈台,不會將龍脈為他所用,此一點,你不必擔心,至於我——”
明濟心忽而打了一個冷顫,他意識到姐姐要說什麼,於是搶先一步打斷了姐姐的話,急促說道
“姐姐,爹爹讓我帶你和世子一塊走的,難道姐姐連爹爹的話也要全然不顧嗎!”
明悅心果然停頓了一下,而後,卻隻是微微搖了搖頭,仍接著剛才的話說道
“父親苦心,我自然不敢辜負,但夫妻同心一體,王上已決意為霖州一戰,我自當侍奉始終,此事你也不必再提,隻需儘快帶著策兒離開此地,隻要你們能活下去,霖州就還有希望。”
隨著她的話一句句說出,明濟心的氣息一瀉千裡,他分明絲毫未動,卻顯得失魂落魄,意氣全無,隻是慢慢道
“我來的太遲,無法阻攔王上,姐姐又何必再做無謂犧牲?難道不是活下去,才更有機會鼓舞民眾,以尋求翻盤之機嗎?”
明悅心眼含欣慰,卻又隱有愧疚,最終隻道
“濟心,你既然決定前來王府,心中應該想好勸說的言辭與周全的計劃,不能如你所願,是我與王上任性固執,對不起你,然而許多事情,都是無法全然說服自己去按最為周全的計劃行走。”
明濟心:……
什麼叫對不起我呢。
既然已經決定不聽任何的勸告,要舍棄一切來迎戰來犯之敵,多餘的話也不必再說了——其實,這樣也不是錯誤的選擇,隻是太過決絕,並非是最好的安排。
但最好的安排,往往不通人情,不被接受,不被采納……應該習慣才對。
明濟心沉默不語,他隻感到全然的無能為力與徒勞無功。
但他卻不能就此灰心喪氣,放棄不管。
在明濟心閉口不言時,明悅心又道
“你隻需要帶策兒逃出生天,其餘事宜,聽天由命吧。”
明悅心歎息一聲,看向正專心看父王與人打鬥的沈循策,溫聲喊道
“策兒,過來,立刻隨濟心一道離開此地。”
沈循策早已經跑到了庭院內,仰著頭不敢眨眼去看高空之上的爭鬥。
他的注意力雖然全然放在父王與那來犯者之間的鬥爭中,卻也將母親與明濟心他們的話聽得零零散散,越聽越覺得心驚肉跳,聽到父母都要在此迎敵,而自己要跟著明濟心逃跑的時候,更是一陣心慌意亂,不願獨自逃跑。
因此當母後剛一開口和他說話,沈循策便立刻猛地搖頭,想也不想的拒絕。
“我才不逃,我要留下來,我要陪著您和父王。”
明悅心道
“現在不是需要你陪的時候,暫且先離開此地吧。”
沈循策便捂上耳朵,瘋狂搖頭
“我不要!我就不走,我就要待在府裡,誰也彆想讓我離開——”
“沈循策——!你以為你還是小孩子嗎?!”
明悅心忽然厲聲一喝,將所有的聲音全都壓了下去,她鮮少有惱怒的時候,更是從未對一想偏愛的兒子如此急眼令色。
沈循策顯然也被母親突然的盛怒嚇了一跳,聲音立刻斷掉,他僵硬片刻,才磕磕絆絆,喘喘道
“母後……母後,父親也不一定會敗啊……為什麼,為什麼你和舅舅一定認為父親就會敗下來啊!”
說道最後,沈循策已然大聲叫喊起來,聲音中似帶著哭泣之意。
“這隻是最壞的打算,聽話——”
明悅心看著他一臉委屈至極的表情,一軟心腸,走到了他的麵前,而後半蹲下去,將他緊緊擁入懷中,感受到他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才接著說
“若你父王獲勝,你和濟心再回來也是一樣,若你父王戰敗……那今日之後,你就是碧龍部的主人,難道你要讓碧龍部斷送你手,此後蕩然不存麼,策兒,我與你父親是將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難道你要讓父母失望麼?”
沈循策隻是呆呆地趴在母親肩膀之上,眼睛看向明濟心的方向,是帶著一點祈求的意味,想要他再勸勸母親,然而明濟心隻是靜靜站在原地,不言不語,也不打算再做什麼勸慰。
於是沈循策完全絕望,徹底明白這件事情沒有任何轉機了,他沒有其他的選擇,淚水無聲從臉頰滑落。
那好像是過去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沈循策的喉嚨裡才發出一道微弱的氣音
“我知道了……母後。”
明悅心聽到他的聲音,才緩下氣息,鬆開了手臂,慢慢站了起來。
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兒子的麵容,明悅心閉了閉眼,呼出一口長氣,而後再次睜開眼睛,已是全然的決絕。
她轉過身去,自袖中拿出一隻盒子,朝明濟心遞了過去,說道
“濟心,我將龍王部王印與策兒,今日全都托付給你了,以待他日能消今日之恥,光複碧龍部,你一定能夠做到,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
明濟心:……
這大概也是姐姐與王上已經商議好的決定,他無法更改,也勸說不了,唯有接受。
他看著眼前的一方木盒,過了片刻,才慢慢伸手,接過了盒子,而後單膝跪下,一字一句堅定的說道
“臣明濟心,絕不負王上,王後所托,必然保世子性命無憂,來日自當誅殺此賊,光複碧龍部!”
明悅心垂眸看著在眼前行此大禮的弟弟,心中有無法言說的悲涼與痛苦,將碧龍部與霖州的轉圜之機寄托在弟弟身上,未免太過沉重,但,卻不得不如此。
“起來吧,事不宜遲,你們此刻便離開此地。”
“是。”
明濟心起身,便再不多耽擱時間,開始運轉陣法,帶著沈循策與薛寄月離開此地。
明悅心目送他們離開之後,才又看向一側送他們過來的父親的法相蒼鹿,走了過去摸了摸它的頭顱,說道
“你也該離開了,去找父親吧,比起我,父親更需要你的相隨。”
那隻鹿發出低聲哀鳴,明悅心再三勸慰,它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走出龍王府大門後,便朝著主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籠罩著龍王府的屏障,也終於儘數破裂。
在明濟心帶著沈循策與薛寄月二人,終於現身飛升台旁邊時,一聲清幽鹿鳴之聲緩緩在頭頂響起。
眾人齊齊抬頭看去,便見高空之上,碧龍已經被那隻鵬鳥抓啄的遍體鱗傷,身軀不穩,在那隻鵬鳥落下致命一擊時,一隻鹿迎了上去。
那是明悅心的法相。
但也不過是替法相碧龍擋下這一擊而已,它自己卻立刻瀕臨破碎。
商不朝垂眸看著眼前並肩而立的龍王夫妻二人,不以為意道
“出身明氏的王妃?該說是夫妻情深還是主仆意重?你們如此自願赴死,倒顯得我是壞人了,不過,做龍王部的壞人,我很樂意。”
並未再給眼前二人絲毫調息時機,商不朝便一劍劈去,他之修為有如神助,並非是龍王夫婦所能戰勝,縱然以一敵二,也絲毫沒有疲態,甚至漸漸占據上風,將二人逼入絕境。
靈鹿已奄奄一息,碧龍也無再戰之力,商不朝拂了拂大獲全勝繞著自己飛翔的鵬鳥,對眼前二人道
“龍王若能自願奉上龍脈,某倒是可饒你們二人一命。”
而二人對此言語卻並不做回應,隻是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的微微一笑。
已是必死之刻,怎會發笑?
商不朝眯了眯眼,隨後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是周圍虛空開始扭曲晃動,日光迅速暗淡,又有大風忽起,天地在片刻之後,歸於黑暗之中。
第127章 聚龍化神
天地昏暗不明, 萬物難辨顏色,唯有鵬鳥發出火焰光影,唯有碧龍又蓄力騰空而起, 身軀上漸漸散發忽隱忽現的光輝, 如電閃雷鳴。
這是……自毀龍脈?!
商不朝神色一變, 當機立斷收起手中重劍,踏足鵬鳥之上, 瞬息飛出數丈之外,隨後一聲上徹九霄, 下透幽冥的龍鳴悲吟便傳入耳中
商不朝回轉身形看去,便見狂風之中,那蒼龍高懸空中, 身軀強展,而後龍軀寸寸開裂,一點點迸發出無上威儀與光輝,而後儘數碎裂。
龍脈寸斷的瞬間,天降漂泊大雨,一層又一次磅礴靈氣擴散開來, 將所有靈氣化就的火焰儘數撲滅,其赫赫威儀籠罩天地,一時間就連鵬鳥也隻是不時扇動翅膀, 維係平衡, 並沒再發動主動對其任何神通攻擊。
風雨聲震耳欲聾, 卻又總叫人感覺天地歸入死寂之中。
萬人仰望之中,王上與王後的身形全然消融在這場狂風驟雨之中, 再無蹤跡,那隻靈鹿也隨著主人的泯滅, 化為靈光散去。
“父王,母後……”
希夷觀後,飛升台旁,諸位少年們眼睜睜看著龍王落敗,自是驚恐萬分,絕望非常,又見龍脈碎裂,眾人與狂風驟雨之中瑟瑟發抖,不敢多說一句話,隻沈循策被人拉著要跑出去的身軀,怎麼也跑步出去,隻能撲通一聲,無力雙膝跪地,無望的抬頭看著一片虛空,哭喊之聲伴隨諸天風雨,傳入每個人的耳朵之中,又不忍直視。
風雨飄搖,人心惶惶之中,明濟心卻已經收斂眉目,強壓下心中所有情緒,朝著飛升台上的希夷觀觀主元化風走了過去,到他身邊時,鄭重行了一禮,然後開口喊道
“勞煩觀主——請立刻開陣!”
龍王已敗,他們不能再留在城內,必須立刻離開。
元化風看著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的少年人,他的神色之中未嘗沒有悲慟,卻全然被堅韌冷靜覆蓋,在一眾少年已然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就連自己也還在失神之中的時候,他卻已經籌謀後路了。
天才……果真是非常人可以理解的存在。
一時之間,元化風心內五味雜陳,最後也隻是朝他微微點頭,而後一甩拂塵,飛升石上法陣閃爍,靈氣彌漫開來,將其開始緩緩運作。
無邊風雨,泛濫靈氣之中,這一點開陣所需的靈氣運轉,又隔著希夷觀的屏障,並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商不朝立在暴雨之中,專注地看著周圍散落的靈台龍脈,冷笑一聲,是全然的嘲諷之意
“自毀靈台,自斷龍脈又如何,仍要為我所用!”
商不朝話音落下,便伸手一拂,一道道流光從其袖中依次飛出,不過瞬間,就已經繞著四散的龍脈靈氣完全鋪就。
那是一枚枚蒼黃竹簡,隨著竹簡展開牽連,上麵灰暗的字跡開始散發出燦燦金光,在高空之上連接為一道首尾相連的虛幻長卷,將將散落的靈脈靈氣圍繞其中聚攏吸收,充盈其中之後,枯黃書簡便一點點煥發生機,便作欲滴蒼翠,卻又晶瑩剔透如冰似玉,襯著金光字跡,格外鮮活明亮。
眾人仰頭看著空中發生的一切,猶如神降仙臨,那已經遠非是尋常修行之人能夠達到的境界。
這是——
“聚龍化神策!”
遠山之外,李藏名猛然向前一步,驀然間驚愕失色,隔著簌簌風雨,他認出來那飛速旋轉的玉簽,正是過往家中束之高閣的典籍。
刻畫在九九八十一道枯黃色書簡上的典籍,上麵書寫的每一道字跡無一不是佶屈聱牙,晦澀難辨,無論是書簡本身,還是上麵記錄的文字,都彰顯著它的年代久遠,和其餘曆代傳承的物件一道,僅僅是作為先祖遺物被封印保存,不曾有人真正費心思去了解這些傳承之物的作用。
是懶得廢其心神,也是已經不明所以,無法解讀,於是索性供在高堂,不聞不問。
就連李藏名,也是在聚龍化神策的流言傳到素霓山莊時,他才知道自己家裡的傳承之物中竟然有這樣一方存在,而被父親翻找到的時候,拂去上麵的灰塵,看著上麵難以辨認的繁雜字跡,再看那承載字跡的枯黃書簡,那時李藏名甚至覺得伸手微微觸碰,枯黃的書簡隻怕就會當場碎裂斷折。
這麼一件古老難懂,又衰敗脆弱的東西,怎麼能想象到它竟然真的還能發揮什麼作用。
但如今它卻真的被人喚醒了。
所謂能夠誅龍成神的不傳之秘,真正起作用的不僅僅上麵所記載文字,還有承載典籍本身的竹簡,那被他,或者父親,祖父……曆代先主都並不在意的傳承之物,本就是神器一具。
可惜,千百年來,被安置高樓之上沉眠,反倒是被掠奪者重新煥發生機,為其所用。
“果然是……萬靈承天會!”
昔日付之一炬的山莊殘狀重現眼前,碧血刃悄然出現手中,李藏名死死盯著那在空中施法收靈的人,他的呼吸已經輕不可聞,若非他就在自己身側眼中,幾乎會以為此處隻有自己一個人。
存在感稀薄到了沒有的地步,那是要行動殺人的征兆。
但在他行動之前,一道聲音阻止了他衝動的念頭
“你有自信出手,將他擊殺在此麼?”
李藏名:……
有這種自信麼……
李藏名呼吸一重,殺機轉瞬即逝,他散去凝聚的靈氣,孤零零的站在風雨之中。
他當然沒有,就連一部龍王都無法抵抗,折損在其手中,以自己的修為,真正過去刺殺唯有死路一條。
他隻有滿腔被喚醒的仇恨。
白儘歡手持傘隻,看著眼前已在雨中的少年,見他沉默不語,又接著說道
“沒有這種自信或者實力,你若貿然出手,你的靈台靈氣,隻會和龍脈一樣,被他所用,成為他增加修為的養分——現在你應該也已經明白為何我要說,我不能出手了。”
眼睜睜看著聚龍化神策將散落的靈脈靈氣點滴收斂,滿城狂亂的風雨好像也隨之被撫平退散,其修為經此一遭,大概又高深許多。
李藏名的聲音悶悶傳來
“大師兄……難道也不能誅殺他嗎?”
白儘歡歪了歪頭,喟歎一聲,道
“他不是講了,他是承天道運,已經不是我能夠出手抹殺的——我不知是否和你說過,我之出身碧虛玄宮,也是傳承天道,一言一行,隻看天道授意,我和他,也算異道同源,自然不能誅殺他——其實某方麵來說,世上萬物生靈,我都無法出手抹殺啊。”
李藏名沒怎麼在意後半句話,隻聽前半句便不由皺眉,負氣之言立刻說出
“什麼承天道運,天道怎會助力這等惡徒,果真如此,那當真天道無眼!”
白儘歡:……
話雖然是這麼說,以他的立場這麼說無可厚非,但是聽著他當著自己的麵來講天道的壞話,聽起來總是很有一種對子罵父的錯覺……必然是錯覺!要說也該說是對父罵子——唉,無論怎樣,白儘歡是感到有那麼一絲的心虛。
白儘歡咳了一聲,有些氣虛的講
“噤聲……你大師兄我之修為,是傳承天道,牽連莫大,可是聽不得這種話的,不然被天道察覺,就不好了。”
有什麼不好,若真有天道,難道天道縱容這種人在世上肆意作惡,還說不得嗎。
李藏名神色是不加掩飾的不悅,白儘歡看他喉間滾動,必然醞釀不出什麼好話,於是清了清嗓子,趕在他開口之前說
“天地六界,萬物生靈,與天道眼中,並無好惡之分,你之所謂助力,他之所謂承天道運,實不過是窺見的一線天機,這一線天機,若承擔不起,那就是天劫一場,難逃一死,若能夠承擔得了,自然會得到遠超人間界的靈氣加持——哦,那應該稱為神力了,如此說是承天道運,氣運加身,似乎也並不為過。”
李藏名深深呼吸,語氣之間仍是厭煩
“難道這樣說,就要任由他在人間界肆無忌憚,沒有人能夠阻止了嗎?”
白儘歡輕輕搖頭,道
“我說了,天道對人間界並無好惡之分,他能夠得到天道氣運加身,自然也有其他人可以通過考驗,得到天道氣運。”
李藏名愕然,徹底轉身回頭,看向大師兄的臉龐,那仍然是一貫的雲淡風輕。
如其所言,他不能出手抹殺商不朝,卻也並在意商不朝如火如荼的修行,他開口說話,似乎已經預見未來。
風雨漸漸停止,天地重現光輝。
白儘歡收回傘隻,遠眺那道人影落在龍王府的屋簷之上,揮手拂袖之間,無數龍王府的旗幟隨之跌落,一道靈字旗被立於其上,隨風飄搖。
他的聲音散於微風之中
“人間界的因果,無論其怎樣勢不可擋,終究仍會在人間界了結,世上……不會再有飛升成神之人了。”
李藏名神色微動,大師兄的意思……他會在將來死於某個人手中嗎,那麼——
李藏名脫口而出道
“大師兄是說——未來會有人能殺得了他,那個人,會是我麼。”
“首先,你不能死在他的麵前,說起來——”
白儘歡朝他看過去,若有所思道
“你擅自留在這裡,也沒經過碧血閣的同意吧,再加上先前的一應言行,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犯閣內規矩,違背閣內命令,想好回去之後,還能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了嗎?”
李藏名:……
這可真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第128章 希夷觀主
活下去的理由麼……
李藏名略略回想了一下過往無視閣中規矩命令之人的下場——是不會給任何辯解的機會的, 要麼當場誅殺,要麼去做其餘弟子考核時的暗殺對象,直到被弟子殺死為止。
總而言之, 難逃一死。
而按自己這些時日的放肆行徑……李藏名認真思考, 也許現在叛逃碧血閣的話, 說不定活著的可能性更大,話說大師兄, 是說過有什麼困難可以尋求他的幫助吧。
大師兄——
李藏名抬頭看去,本該站在自己身側的大師兄卻已經不見蹤影, 隻剩下一句話在風裡回蕩
“現實再怎樣慘淡也總是要直麵相對的,回去吧,放心, 你不會死的。”
李藏名:……
完全放心不下來啊!這也算什麼安慰人的話麼?而且,未免跑得太快了。
————
狂風驟雨雖已停歇,縷春城內卻仍是有細雨紛紛,不見晴天。
靈字旗替代碧龍旗掛上了牆頭,隸屬於萬靈承天會的大軍列陣入城,街道上空無一人, 民族瑟瑟躲在屋門之後,龍王部前去禦敵卻儘數覆滅的消息猶言在耳,不知下一個要死的會是誰, 所以沒人敢上街顯眼。
便是在這死寂肅殺之中, 一道飄逸身影撐著傘, 沿著牆角從萬靈軍旁邊悄聲路過,儘管他走的輕便偏僻, 是避路讓道的意思,但在人人自危不敢外出的時候, 也顯得格格不入。
更何況,錯眼瞧過,總覺得心中有些熟悉。
“喂,你——”
領頭之人前行的步伐,想要叫住他一觀究竟,但回頭去看的時候,卻隻見一抹衣角在街角消失,派人連忙跑過去找人,街道之中卻已經是空無一人,敲門詢問巷子裡的住戶,也是嚇得紛紛搖頭,一臉惶恐茫然,並不知道有誰從門口路過。
那似乎是一個幻覺……
真正是幻覺嗎?
希夷觀後,飛升台上,將一群人儘數送走,封閉陣法之後,飛升台上的靈氣已全然用儘,而元化風自己也須發儘枯,已然是靈氣耗儘,油儘燈枯之際了。
他沒告訴明濟心,自己啟動運轉飛升台的陣法,直接送這群少年出霖州,要用儘畢生道法……唉,這也沒辦法,他其實修為平庸,這些年在淩波湖邊上經營希夷觀,隻求能安穩度日,完全沒想過再有精進。
他是以為自己大概會一成不變,直至終老,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會有這麼一天,明濟心主動找上門來謀求他的幫助。
是為了替參與他計劃的人謀求最壞情況下的退路,要借飛升台一用,甚至迫不得已,真到了不得不逃離的時刻,還要拜托觀主能夠送上一程。
其實,聽到他的計劃時,元化風是感到頭疼的且下意識想要拒絕,想想這種事情就很難完成,但在少年後輩麵前,總是不好意思露怯的,更何況對方是人儘皆知的天才,卻放下一切平素的身段,拜托到了自己名下。
既然是一觀之主,再怎麼也不想自認無能,希望能夠保持得道高人的形象。
況且對方一個少年為了霖州都能夠如此奔波忙碌,自己借住此地安穩數十年,逢此危難之際,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所以,元化風同意了幫明濟心這一遭,但作為交換,他也需要明濟心幫自己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將自己的佩劍送去太玄宗,給自己的師兄於化嶺。
其實說出來很有些慚愧,元化風乃是出身太玄宗的弟子,隻是太玄宗弟子各個光華璀璨,且爭上之心,他沒什麼上進心,天賦雖然較之常人有些優勢,但在太玄宗內就完全不夠看了,他自覺待不下去,所以便拜彆師門出來自謀生路。
太玄宗以劍入道,門中弟子自然也將劍道看的比軀殼重要,無論生平如何,隻要死後佩劍能被請入山頂劍塚,那就算一生圓滿。
元化風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送劍入劍塚,但所謂葉落歸根,人之將死,總是希望能夠回到最初的來處,所以,就算是沒這種資格,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隻要回去太玄宗就好了。
他盤膝坐在飛升台上,靜靜感受生命的流逝,在他神思將要完全消散的時候,卻忽然有彆樣的清明,那大概是最後的回光返照,視線內映入一道持傘走來的飄渺身影,停在他的麵前,聲音也有些飄渺遼闊
“後悔麼?”
後悔什麼呢?是說他為了送這些少年出去,而用儘一生功力嗎。
“問心無愧,足夠了……”
元化風隨口回答了一句,神色恍惚片刻,他覺得自己應該認識這道身影,不然怎會感覺到莫名的親近,但又模模糊糊想不明白,於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是自言自語,也是說給眼前之人聽
“說起來,明小公子以往並不怎麼拜訪希夷觀,前些時日卻經常前來飛升台,隻是未曾見觀內哪位弟子與其走的親近,貧道心生好奇,也派弟子前往飛升台查看,但無一不是講隻看到一抹背影,從未見過對方的真容,那時貧道便想,希夷觀內,也許是得到什麼世外高人的青睞了。”
白儘歡走到了他的麵前,聽著他有些恭敬的語氣,覺得倒也不必如此疏遠
“你想知道我的身份,直接問便是,在希夷觀的地盤,難道觀主還有什麼疑慮?我應該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人吧。”
他自以為,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
但顯然彆人不這樣認為。
至少元化風是心中有所恭敬,他想起來眼前這來為自己送行之人的身份了。
那是來自所謂碧虛玄宮的弟子,或許是修行道法的緣故,相較於旁人對其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感興趣,當他得知對方現身縷春時,心中便浮現了關於因果循環的猜測,而當對方進入希夷觀時,他知道天道因果,終於輪到自己了。
“道君的身份,貧道自然也有所察覺,隻是不想有所打擾,說來,其實希夷觀的簽筒從來沒有那道簽,然而它卻在明濟心求簽的時候,從簽筒裡流出,也是道君所為吧。”
白儘歡微微頷首,承認了這件事
“嗯,擅自動了簽筒,觀主是要責怪我麼?”
元化風搖搖頭,說道
“承蒙道君選擇希夷觀來承擔這份因果,身為觀主,我自當感到榮幸,隻是貧道天賦平庸,拚儘全力,方才送他們出州,但也應該不算有辱師門。”
白儘歡輕輕一笑,對這句話倒是不敢苟同。
“能成為太玄宗弟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一句天賦平庸吧,若被其他連太玄宗入門測試都過不了人聽到,豈不是心懷憤憤麼?”
元化風也忍不住一笑,說
“幸好,這句話隻有道君知道,其他人聽不到,也看不到貧道的狼狽模樣了,還望來日道君若見了旁人,或有機會去往太玄宗,能多為貧道美言幾句,博個身後美名,也很不錯。”
白儘歡嗯了一聲,說
“和你師兄講,你一己之見護住了無數少年,並拚死送他們逃出生天,怎麼樣?”
元化風嘿笑一聲,覺得很是不錯,他想要感謝一番,但神思已經開始急速潰散,大該是回光返照的時間已經到了儘頭。
於是隻能撿最想說的那句話講
“如此,無憾了……能得道君特意前來,往送貧道最後一程……竟然也覺得分外滿足了,隻是……”
隻是……到此境界,真想重返師門啊……
他的話音漸漸飄散,漸至無聲,低頭一垂,已然逝去。
滿足麼……
白儘歡伸手引出他剩餘的一絲神魂,一番指尖靈氣閃爍,那道神魂便虛虛浮現出元化風的法相,他看了片刻,輕歎道
“犧牲美名,也是言行一致,既然如此,再送你一縷機緣,讓你此一生能更為圓滿吧。”
若將來有那麼一日路過太玄宗,倒也不是不可以將這一縷神魂化為法相實物送還太玄宗內,如此也算有始有終,不過,那就是隨緣的事情了。
收起這道神魂後,白儘歡漫步走到了山崖邊緣,站在山上往下看去,一列列萬靈承天會的弟子已經開始接管縷春各項事務,乃至整個霖州,新的旗幟飄蕩,新的陣法鋪就,新的身份覆蓋,新的命令也一遍遍傳達九州四海
“十日後靈公將在霖州開啟靈光共鑒陣,凡順從者可共享靈氣修行,萬靈共修,凡心懷異議者格殺勿論,十日之後,霖州境內,九龍部及其附庸頑固,將不得存續!”
霖州碧龍部,於龍皇紀一千二百一十二年夏,滅。
——————
霖州西北邊界的某處荒地,一陣靈光閃爍之後,陣法現行,三三兩兩的少年被傳遞出來,踉踉蹌蹌走了幾步,便東倒西歪的散坐在荒地之上,各個都是灰頭土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完全分辨不出來彼此的身份幾何了。
這正是明濟心一行人等。
一群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是有人忍不住開口說話
“我們……這就是離開霖州了嗎?”
“這是什麼地方……還能回去嗎?”
“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去哪啊。”
接二連三的聲音響起,說著不同的擔憂,無一不是滿腔惶恐與茫然。
他們從沒有如此狼狽,匆匆忙忙的逃竄過,縷春城大概回不去了,卻也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要做什麼,甚至連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於是一眾人等的目光齊齊落在明濟心身上,現在所有的事情,隻能全靠他了。
稍作歇息之後,明濟心便招呼所有人近前來商議,又拿出一張簡略的地圖,鋪陳在了麵前空地上。
一群人便圍成一個圈,不明所以的看著眼前這張地圖。
第129章 去路茫茫
明濟心略微定了定心神, 便伸出手點著地圖上的位置,慢慢說道
“霖州往東走是曈陽海,往南是溟州, 曈陽海無邊無際, 為天儘頭, 流浪海上無疑尋死,溟州素來信奉海上神明, 對龍王部的統禦不甚在意,且很有些排外的風氣, 不算好去處,況且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霖州與炫州的交接處,往東或者往西, 都需要太長時間,所以這兩處,連帶整個東南沿線外的區域,想要去就要做好橫穿霖州的準備,但霖州現在隻怕全州都遍布萬靈承天會的勢力,如此, 隻怕是難上加難,所以,你們有人要去東南方向嗎?”
他點了點霖州西邊與炫州交彙處的一點, 又點了點東南沿線, 中間隔著整個霖州, 這種時候,誰也沒有勇氣再回去霖州境內。
於是齊齊搖頭, 就算真的有親友在那裡,也不敢冒著被萬靈承天會逮住的風險前去投奔。
明濟心等了一會兒, 沒有人提出來其他的提議,才又伸手點了點炫州的地界,接著往下說
“往西方來,西方連著的是炫州,炫州人情豪爽,若想在此求個謀生之處,不是難事,但炫州素來也是魚龍混雜之處,不甚聽從龍王府的管教,並非請求支援霖州的好去處,西南是蓼州,濕熱艱怪之地,山石嶙峋,天塹難度……,往西北去是玉州,玉州青龍部也是熱情好客之處,但規矩很多,沒有王命,青龍部不會擅自出手,再往北方去,就是央州,紫龍部的地盤,紫龍部——”
明濟心說到此處時,不由停頓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大概是現在兩部都處於困境之中,無法自拔。
但紫龍部的境況,故天子在時,或許也算十分艱難,如今隻是陷入不上不下的僵持,若說沒自由也對,但還不至於威脅生存。
無論如何,也沒今日霖州碧龍部更為艱難慘烈了。
而且紫龍部的圍堵,或許尚有撥雲見日的一日,碧龍部又當如何呢。
明濟心搖了搖頭,歎出一口氣,接著按在紫龍部的位置,說道
“紫龍部是豐饒之地,那裡有良田萬畝,不過,商戶就不太行了,且紫龍部的禁製似乎還沒解除……不過今日霖州遭逢此難,若各部前來救援,那圍堵紫龍部的各部士兵,也許會趁機撤離紫龍部了,所以,也不是不能去,至於再往北,凝,檀等州府,那就更加鞭長莫及了,當然,如果你們真的想去,我也並不阻攔。”
隨著明濟心將有關九州的大致情況快速講述出來,眾人的神色從不明所以,到聚精會神,再到疑惑不解,最後是忐忑不安。
大概是再怎樣蠢笨,也生出不好的預感出來。
明濟心這麼詳細介紹各州的境況,就好像以後再也不會見麵,所以要一次性全說完一樣。
事實也正是如此。
明濟心以最快的速度給他們介紹了一遍其餘各州的基本境況之後,緩了緩氣息,才抬頭巡視了一遍眼前這些人,說道
“各州的情況想必你們已經有大概了解,時間緊迫,你們各自選擇一處地方,帶著跟隨你們的這些親衛離開這裡吧,既然選擇了他們,就要負責到底,以後你們就是他們的老大了。”
所謂的親衛還是當初姐姐送他差遣的那一批,這一次也跟著傳送過來,他們心中一樣有失去故國的茫然悲愴,但到底隻是親衛——或者此時此刻,該慶幸自己是親衛的身份,不用被明小公子點名,主動去承擔帶領彆人逃命的責任,隻需要沉默的跪坐在更後麵聽明小公子的安排就行了,隻是雖然如此,卻也總覺得前途渺茫。
“接下來會遇到什麼事情,就看你們自己的意識了。”
明濟心講完這句結束語,便不再說話,隻是坐直身軀,等候眾人的反應,薛寄月與沈循策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側,沒有比現在更覺得和明濟心有親屬關係的重要性,至少有這層主仆,親屬關係在,明濟心應該不會和自己分開——
應該不會分開吧……
薛寄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明濟心的衣袖,小聲的問
“表哥,我應該是和你一塊走的吧?”
明濟心點點頭,說
“我帶著你與世子,單獨離開。”
眾人呆呆地坐在原地,看了看那張簡略的地圖,彼此之間看上一眼,都沒有主動開口選擇的打算與勇氣,大概心裡還抱有期望,覺得不會完全沒轉圜的餘地。
於是在聽到明濟心明確的講出這句話,誰也不帶的時候,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難道不一起走嗎?”
“明哥哥,你難道就這樣要把我們拋棄了嗎?”
“我們一起走,也沒有什麼不行的地方吧?”
“……”
紛紛擾擾,總還是不想自己單獨行走。
還以為從此之後就要跟著明濟心到處流浪,都做好艱苦求生的準備了,結果竟然比想象中更糟。
要流浪,但是要自己走,這分道揚鑣的速度太快,實在叫人措手不及。
明濟心聞言,卻沒絲毫不舍
“一起走,然後等著被一網打儘嗎?萬靈承天會不會放過世子,且被人見證龍脈被奪之後的磅礴靈氣,隻怕其他宵小之徒也要將主意打到龍脈身上,我是沒這種通天本事,能保證所有人都安全無憂,你們自己有實力能躲過危險嗎?”
眾人一陣沉默,又聽明濟心接著說道
“我答應過你們,也答應過你們的親友,既然勞煩你們加入我的計劃,自然要保你們平安,但是咱們人太多了,一道走太過顯眼,想要儘可能的存活,分散才是最好的辦法,這是其一,其二,霖州被攻擊,周圍州府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但我想他們不明情況,應該也不會貿然救援,所以,我需要你們分散前去各州府尋求援助。”
有人小聲說道
“如果,找不到能救霖州的人呢,沒有人出手怎麼辦呢?”
他們其中絕大部分人甚至連霖州都沒出過,突然要去其他州府尋求幫助,且是要拯救一州之危的幫助,這種差事,對他們而言,太過艱難了。
明濟心當然也並不指望眼前這些少年能真正搬來什麼救兵,實際上,他心中猜測,其餘州府就算是接到援助,很大可能也不會出手,至少不會立刻出手,萬靈承天會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太過迅疾強橫,能在極端的時間內便占據霖州縷春,其餘州府,隻怕也沒有這個自信能將其收服,在希望渺茫前,選擇避其鋒芒才是最大的可能。
明濟心也沒打算強逼他們來做成這件事情,所以隻是道
“將霖州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就足夠了,能夠說服他們前去支援最好,說服不了……或暫時不能輕舉妄動,至少也給他們一個警示。”
萬靈承天會占據霖州,隻會是一個開始,而不是結束,就算是救不了霖州,其他州府總也可以提前做好防備,不必重蹈覆轍。
“那我們之後要怎麼辦啊?”
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了之後要去找能救霖州的人,可是找到了之後呢,又該怎麼辦呢,而且怎麼知道去找誰呢,甚至,完全不知道怎麼走路啊,地圖上小小的一段距離,說不定實際都要走上幾天幾夜,再遇上什麼山水,就更加艱難。
這樣一想,好像全都是問題,甚至連走出第一步都是麻煩重重。
明濟心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問各種問題,隻感覺頭疼,但是也隻能示意眾人安靜下來,耐著性子說
“不需要怎麼辦,儘可能的活下去就好,無論怎麼活。”
明濟心坐直了身軀,神色變得更為凝重
“說實話,我救你們出來,其實並不是為了帶著你們到處狼狽逃命,而是為了叫你們能夠與我一道,有卷土重來的一日。”
卷土重來?
眾人屏氣凝神,眼前立刻浮現出縷春被攻破的場景,各自親友都還在霖州境內,也不知道境況如何,不過,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不少人惶恐無措的神色也沉澱下去。
又見明濟心站了起來,遠眺霖州縷春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說道
“王上已為霖州民眾戰死,此乃城破家亡主滅之恨,此刻或許無能為力,但我會一刻不停去找驅逐萬靈承天會的辦法,等到時機成熟之際,你們便是我與殿下最強的助力,所以,活下去吧,無論是為了你們自己,還是為了我們的故鄉。”
他的話音落下,久久並無人言語,那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好像不過一瞬,一道低低的聲音響起,還有些不死心的問
“霖州這麼大……難道真的全都被占據了麼,我們……真的不能回去了麼?”
明濟心沒什麼感情的說
“你們想回去州內,甚至回去縷春,我也並不反對,但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我也給不了任何的但,縷春情況如何,你們也看得清清楚楚,我是不可能帶著世子回去自投羅網的,至於霖州境內情況如何,我與你們一樣並不知情,但我也不想去賭對方的實力究竟蔓延幾何,所以想要回去霖州或者縷春,不必再問我的意見了。”
說完之後,明濟心便看向了一旁的薛寄月,說
“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麼?”
薛寄月啊了一聲,先是茫然了一下,隨後才想起來幾日前表哥就開始讓她準備的東西,並且要她必須隨身攜帶,此刻聽他突然提起來,大概就是問這樣東西了
第130章 諸位珍重
薛寄月在把東西拿出來之前, 還是先問了一句確認下
“裝金契箋的袋子麼?”
明濟心點了點頭,說
“如果沒忘記的話,就取出來給他們用吧, 一人一個, 應該足夠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她還以為表哥讓自己準備這麼多裝了銀錢的袋子, 是終於想通準備經商了。
卻沒有想到是為了這個時候分給彆人……所以是早就想好會有逃走的這一天了嗎?
薛寄月一時心緒複雜,不過還是站了起來, 從袖子裡掏出了兩三個綢袋,扔到了地上, 而後將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把所有的綢帶全都拿了出來,大概有十幾隻的樣子, 扔了滿地都是,看的旁人一陣驚訝。
全都拿出來之後,薛寄月感覺渾身一陣輕鬆,活動活動筋骨之後,她才重新盤膝坐了下去,拿出其中一隻綢袋, 往地上倒出來裡麵的東西。
裡麵是一些碎銀,一枚玉佩,以及一枚金契箋。
那是金風玉露行通用的兌錢文書, 放之九州皆準, 這些年金風玉露行並不怎麼注重商鋪運行, 倒是花費很大的心思去運轉銀錢流通之事,蓋因其名也算天下儘知, 許多年經營下來,若問存儲之事, 幾乎第一個都想到金風玉露行了。
薛寄月說道
“這每一枚金契箋,都能從金風玉露行各處分行取出一千銀錢,而且上麵有我的私印,你們去取錢的時候,可以很快的取出來銀錢,也許你們動動腦子,能多要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明濟心接過她的話道
“此行逃亡太過匆忙,我想,你們應該也沒準備什麼盤纏,所以才替你們準備了這些東西,以供你們足以到達目的地,不但如此,這也算一種保證,你們甚至可以借此去金風玉露行名下的商戶,尋求一處謀生之處。”
明濟心說完之後,又拿出另外一個包裹,拆開之後,是一堆衣物,他看了一圈周圍的人,說
“為防萬一,我還需要拜托你們做一個障眼法,這裡麵是世子的一些衣物,你們分批離開,必要時找個與世子身形相似之人穿上,以此來迷惑追兵的視線,另外世子會教給你們一些九龍部的一招半式,不求你們真的能學會什麼,可以弄出一些叫人產生懷疑的動靜,以為世子在你們中間就行了,若真正不幸被抓到,詢問世子的行蹤,也不必過多堅持,保命要緊,直說你們也不知道世子去哪裡了就是。”
說完,明濟心便看了一眼一旁仍神色暗淡的沈循策,晃了晃他,低聲道
“演示一遍碧波龍影給他們看。”
沈循策不明所以,不過還是照做了,所謂碧波龍影,便是以靈氣化水波,在其他物品表麵營造出一道龍影,此功法用不著龍脈法相作為輔佐,也不算什麼大的招式,或者講,其實說是一個用來調劑心情的小玩意更為恰當。
一般來說它是沒什麼用處——就連沈循策也是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怎麼使用的,但此招若用在現在,則有些妙處了。
有水,有龍,很輕易就會聯想到碧龍部,對龍王部了解不多的人來說,能夠將其欺騙過去,還是概率很大的。
於是眾人便一邊想接下來要去哪裡,又一遍去磕磕絆絆的學這道小功法,一時之間,竟然也消散不少低迷的情緒。
隻是過程之中,總還是有人懷有疑惑的問
“可你要帶著世子去哪裡,還沒告訴我們啊,我們怎麼能知道你們去什麼地方呢?”
明濟心聞言,便慢悠悠的說
“那不是正好,這說明你們完全沒撒謊,可以更理直氣壯的去麵對逼問,就算是對方采用什麼防不勝防的招式來套話,也絕不可能說漏嘴啊。”
因為完全沒答案可說。
“……”
你說的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這下倒是沒什麼好問的了,明濟心簡直把能想到的可能全都想到……至少他們這些人能想到的可能,明濟心必然也早已經想好了對應的辦法,但這也真正說明,這是真的不打算和他們同道而行了。
而所謂碧波龍影,教授起來,實在也用不了多長時間,漸漸的大部分人學會之後,又感覺到了依依不舍,前路渺茫,因為接下來大概就要真正分道揚鑣了,明濟心是想的全麵,想去哪裡肯定是早就想好的,但他們又不是明濟心,怎麼也無法下定決心邁出第一步。
便在一片躊躇不定,竊竊私語之中,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我聽說紫龍部是以槍出名,這是真的嗎?”
明濟心看了說話之人一眼——那是從一開始便一言不發的梅疏香,微微頷首,說
“引雷動九霄,紫電劈通途,天下槍法,不敢說天下第一的使槍高手一定在紫龍部,但卻可以明確的講,確實如今無數用槍之道,都有紫龍部的影子。”
“既是如此,那我知道了。”
梅疏香點了點頭,便站了起來,她這突然的舉止,立刻讓其他人終止了交談,抬起頭看向她。
梅疏香卻沒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隻是居高臨下的看了明濟心一會兒,才慢慢道
“多謝你告訴我父親的教誨,我不會讓他失望,至於你說的話——你說得對,先能夠活下去,再論其他吧。”
說完,她便一槍挑起來地上的一隻綢袋,送到手裡收了起來,而後挽了一個槍花,對身後的十幾名親衛說道
“走了。”
隨後,便頭也不回的往的方向走去了,一眾親衛也連忙匆匆起身朝世子行拜彆之禮,而後才追了過去。
在一眾人等還沒反應過來的迷茫目光之中,崔列珠,崔列璣姐弟二人也緩緩站了起來,對視了一眼,崔列珠便朝著明濟心行了一道禮節,溫聲道
“我有一位大姑姑,嫁去了玉州,我與弟弟已經決定前去投奔姑姑,正好與疏香妹妹順路,想著不如結伴而行,如此,吾等也不便多留了,諸位珍重。”
明濟心隨之起身,朝她拱手。
“珍重。”
崔列珠微微一笑,再次行禮,便轉身離去,崔列璣跟在她的身後,走出去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過頭朝明濟心做了一個鬼臉,說
“明濟心,我不怕死哦——你如果真有什麼想法,一定記得來找我,或者等我送姐姐去姑姑家裡安頓好了,我就來找你,咱們一塊回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崔列璣,你知道明哥會去什麼地方嗎,就說去找他。”
另外一個不屑一顧的聲音響起,是江家的少爺江促帆,拎起來了一個袋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了一圈周圍的人,說
“我要去炫州,你們有誰實在沒地方的去,也可以跟我走——說來,不如咱們做個約定吧,明哥哥要去什麼地方我們不知道,但一年時間,其餘人應該也差不多能找到安頓的地方,屆時就來我家聚一聚,商議前程吧,明哥你覺得如何到時候,你應該也能夠來吧?”
眾人注目之中,明濟心將所有的計劃在心中過了一遍,大致估算了時間,便點了點頭,說
“可以。”
江促帆便笑道
“那就這樣說定了,期望來年再回,能一人不漏。”
說完,他拋了拋袋子,便招呼人離開了。
既然已經有人帶頭,其餘的人磨磨蹭蹭,也各自選了道路行走,及至日落西山,終究是全部走完了。
目送最後一批人離開之後,薛寄月便迫不及待的詢問
“表哥,我們要去找我爹嗎,她們肯定還沒到簇錦,若得知霖州出了這麼大的變故,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找我們呢。”
明濟心搖了搖頭,說
“你能想到要去找舅舅,難道萬靈承天會的人想不到麼,我們這個時候去找舅舅,那和自投羅網沒什麼區彆。”
薛寄月泄氣道
“那我們要去哪裡啊?”
明濟心想了想,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