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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所謂考驗

對於跟蹤旁人的侍從而言,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完全跟不上被跟蹤者,而是以為自己跟丟了, 卻又在準備放棄的時候, 再次看到了對方的身影。

那是想放棄又感到心虛, 回去交差的時候也無法坦誠的說出自己跟丟的事情,但如果繼續跟蹤下去, 就又會跟上之後沒幾步又跟丟,, 然後找不到準備放棄的時候又看到對方的身影,如此反複循環……當真是不知道究竟折磨的到底是誰了。

白儘歡倒是沒任何負罪感,他可沒強迫人一定要跟蹤他啊。

而白儘歡不僅僅是身後有“尾巴”, 是說連前去找尋宣濃光的路上,也遇到不少的阻隘與考驗,或者說小孩子的惡作劇更恰當吧。

白儘歡輕而易舉的破了那些陷阱,包括但不限於草地裡腳踝高度的麻繩,與散落在附近的釘子,攔腰的藤蔓, 脖頸高度的細線,頭頂帶有尖刀的木架,以及腳底下薄薄一層的陷阱, 和陷阱裡的蛇蟲鼠蟻……

以及山林之中彌漫的到處都是的濕漉漉的煙霧, 這些煙霧有致幻的毒素, 若是一般人,很容易便迷失其中, 而且若是呆的時間長了,將煙霧吸入五臟六腑之中, 也很有被毒死的風險。

至多二人並行的山道階梯上,也籠罩著若有似無的煙霧,腳下還濕漉漉的,稍不注意,都會跌到山崖下麵去。

而在石階的儘頭還盤旋著一條大蛇,見有陌生人進來,那條大蛇便猛地俯衝過來,朝著來人張開了血盆大口——然後被一柄光輝璀璨的拂塵甩了一下腦袋,便嘭的一聲摔倒在了地上,而後貼著地麵委委屈屈的爬行。

收複了那條大蛇之後,便到了山寨的門口。

終於是看到大門的時候,白儘歡不由歎出一口氣,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過來幫忙,還是過來接受什麼九死一生的闖關考驗來了。

可惜一係列的考驗過後,迎接白儘歡的不是什麼前輩尊者,也不是什麼功法秘籍,而隻是一個喜歡到處闖禍搗蛋的小鬼——當然,放眼九州也沒有人會比他的輩分更高,比他的修為更深,比他的功法更精妙高深。

所以……就算是成功通關,果然還是沒有什麼成就感就是了。

宣濃光帶著一群小則七八歲,大則十七八的少年們站在門口迎接,白儘歡一進去,便被一群少年人圍著,宣濃光和他打過招呼之後,便得意洋洋的,和其他少年人介紹說:

“這位就是我常和你們說的大師兄,怎麼樣,果然是很厲害的吧!”

白儘歡:……

雖然是被誇獎了,但也完全提不起來任何被誇讚的喜悅啊。

他內心隻感覺無奈,不過,那些被自己設下的陷阱反噬的少年們,則是一邊捂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害怕又敬佩的看著這名毫發無損的來客,一邊如小雞吃米一樣點頭。

怎麼不厲害!

他們是真正切深體會到這名來客的厲害之處,又感覺此人的善良——早些時日,宣老大就已經說過,會來一個很厲害的人物,無論什麼陷阱都難不倒這個人,又說大家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隨意在來路上設置任何陷阱來考驗他。

大家興致勃勃,又因為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拿捏不好力道,所以去問宣濃光陷阱的難度要設置怎樣才好,宣濃光卻一臉不在意的說:隨便你們怎樣設置,都無所謂。

於是大家全都被調動起來積極性,絞儘腦汁去設置陷阱,甚至是連環的陷阱,但卻被輕而易舉的繞開,不但如此,在自己去查看陷阱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最後卻是自己中了自己設下的陷阱——這當然是這名客人的手段,但這名客人卻也心懷仁愛。

是說他們布下那些陷阱,最後反噬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們以為自己會死,但被麻繩絆倒之後也隻是吃了一嘴的泥巴青草,原先散落的刀片卻已經不見,割脖子的細線在脖子上劃出一道細線後就斷裂,頭頂的木架砸下來的時候,雖然也砸的人頭暈目眩,但是上麵的尖刀已經沒有了,掉入深坑裡麵,那些帶毒的蛇蟲鼠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拔去了毒牙毒囊……

於是他們也明白,這名客人是讓他們自己體會到自己設下的陷阱苦頭,但苦頭也是淺嘗輒止,並不是真正要他們受傷或者死亡。

白儘歡閒來無事,覺得陪這些少年們玩一玩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所謂來都來了,他倒是也想知曉這些少年們能帶來多大的驚喜,其實那些連環的陷阱也很有新意,若是換成普通人,甚至是修行者,怕也很難過關。

但誰讓這是白儘歡的世界,而且他的修為遠遠碾壓這些少年人呢,避開那些陷阱簡直易如反掌,還能順帶著反過來作弄一下這些惡作劇的少年人——當然,要他們的命就沒有必要了。

白儘歡並不特彆在意誰,也不會一定要保誰不死,同樣的,他也對剝奪旁人的性命沒什麼興趣。

而通過所有的陷阱與考驗,再次見到宣濃光,他的裝扮也很不一樣了,一身深藍碧綠的草莽裝飾,實在是分不清到底走的什麼路線,唯一特點是看起來十分利索。

一頭柔順濃密的長發也被他剪的亂七八糟,好在他還沒極端到剃成什麼狗啃頭出來,但也沒有好到哪去。

額前束了一條發帶,又編了幾條細小的辮子,一並束到腦後,用一條筋繩繃在一起,這造型實在是誇讚不出什麼好詞,唯一的好處,大概是無論怎麼打鬥也不會鬆散,甚至幾天不拆也不會零散如雞窩吧。

而他的額頭到臉頰處,也貫穿一道傷痕,這讓他本來乖巧可愛的麵容,顯得有些可怕了,尤其他身上還盤桓著長蛇,更是讓他看起來頗為嚇人。

但他本人對這道傷痕,看起來也不怎麼在意。

白儘歡打量著宣濃光幾乎是麵目全非的裝扮,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親眼見證,還是有一種孩子長歪了的滄桑感。

雖然這家夥本來根就不正可以說是天下第一叛逆……但好歹原來隻看外表,也還是個乖崽嘛。

白儘歡打量了他半晌,才一腔惆悵的開口:

“你現在這身打扮……是準備當乞丐還是海盜?”

宣濃光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裝扮,理直氣壯的說:

“這樣方便打架啊。”

白儘歡“哦”了一聲,沒覺得這是什麼優點。

而後不等宣濃光開口請他入內,便徑直往眼前簡陋的山寨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問:

“說吧,找我來是做什麼?”

宣濃光跟在他的身後,撓了撓眉心,說:

“我也想當老大!這個地方就是我找的老巢了,但還沒有想好取什麼名字……大師兄幫忙選個名字吧。”

白儘歡:……

白儘歡簡直是無言以對了,很想扶額……什麼老巢,有這麼說自己根據地的麼,再不濟說一個“自己住的地方”或者落腳地,也比老巢這兩個字好聽吧,這下好了,不用彆人定性,這是自己直接給自己扯了一個反派的定位啊。

白儘歡忽然有些後悔在碧虛玄宮的時候,讓宣濃光自由發展,而不是強迫他多讀幾本書了,這下真是落草為寇的文盲山賊了。

白儘歡一邊在內心瘋狂吐槽,一邊外表倒還是風輕雲淡的得道高人形象,他往前行走的途中,也順帶著打量著這座所謂的“老巢”。

那是說,他們一群平均年齡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竟然也像模像樣的,找到了一處易守難攻的山海懸崖,然後已經在劃定的區域裡麵造出了一些房屋樓閣。

既然已經搭建出來了一個像樣的基地,難免想要一個組織的名字。

但各自對組織名稱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宣濃光自己呢,對起名字這種事情也不感興趣,但彆人家都有個招牌,總不能他們就是個無名之地吧。

一路走到儘頭,是整個寨子裡看起來最高聳且寬敞的竹樓,不用過多介紹,也知曉這是屬於誰的樓閣。

白儘歡進去之後,就很不客氣的坐在主位上。

下麵那些跟隨走過來的人,看到這位客人若無其事的坐在主位上,很有一些心驚肉跳,是怕宣濃光翻臉。

宣濃光為人倒也仗義,而且教導旁人修行也很是大方,並不怕他們學的真本事了反過來謀害自己,並且得到什麼財物,也分給下麵的人很多,至少從老大的角度來說,宣濃光可比祭司以及龍王部,或者其他什麼富貴人家慷慨大方多了。

但這人喜怒不定,就算是跟他最早的人,惹他不高興也是喊打喊罵的,是完全不給人麵子,更不要說沒經過他同意,就擅自動用他的東西了。

心情好他當然也不介意嬉皮笑臉和人稱兄道弟,但心情不好那就要直接上演血濺三尺地了。

但今天宣濃光應該是屬於心情比較好——應該說相當好才對,被人毫不客氣的占了主位,竟然一點也不惱怒,並且還樂嗬嗬的親自去搬了竹簽放在麵前的桌子上,然後很不講究的單膝跪坐在一旁,胳膊放在案上,睜著圓滾滾的眼珠看著來客,說:

“這些就是大家起的名字了,大師兄看看。”

有人煮了茶過來,他也先放一杯到了這位客人麵前,然後才自己喝了一杯。

而後又趴在桌子上等待——這樣的宣濃光,哪裡有半分凶神惡煞的煞星樣子,甚至是乖巧可愛了,看的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懷疑自家老大今天是吃錯藥了。

第282章 起個名字

在這位被稱為“大師兄”的來客麵前, 宣濃光不像是無所畏懼威風凜凜的老大,而像是一個弟弟了(不是)

但其他人看著宣濃光甘願將主位讓出去,自己坐在一邊的言行, 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同樣也不覺得他這樣做顯得有多麼的卑微。

宣濃光尚且還能自如且熟悉的和他說話, 其他人雖然也對這名遠道而來的客人心生向往之心,卻是連話也不敢說。

事實上, 從這位手持拂塵的白衣客人步入山寨中,甚至從他踏入到外圍的那些山林, 真正出現在眼前時,已經讓這些少年們無比驚訝且意外了。

看著那道身影如雲霧一般飄蕩到眼前的時候,又覺得他像是神仙降臨塵世一樣……總之是和整個山寨都格格不入, 他和老大說話的時候,其他人都隻是默默地跟在身後,並不敢插話進來。

看著客人一路從山寨濕漉漉還帶著各種青苔泥土的石頭地上走過時,也有不少人心中生出擔憂,是怕這些青苔泥土將對方一塵不染的衣服染成一片泥濘。

風吹起層層疊疊的衣擺,那連縫隙針腳也看不出的衣物, 竟然是絲毫塵土都無法沾染一分。

微風吹拂的時候,隨著這名客人的拂塵,發絲, 衣擺輕輕飄蕩的時候, 他們的心也不由得跟著輕了一輕, 更是寂靜無聲了。

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見識了這位客人的本事,另外一部分, 則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仿佛是天生的順從。

白儘歡卻也不在意這些小孩子是怎麼想他的, 他翻了翻那些竹簽,那些是這些少年們起的名字,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全都有,想要從裡麵挑出來一個名字,看起來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不過——

白儘歡將扁平的竹簽按在桌案上,問了宣濃光一個問題:

“你急匆匆的找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起名字這種事情吧。”

“不行嗎?”

宣濃光露出無辜的神色,很是理直氣壯的說:

“大師兄不是說有任何需要請求您的事情,都可以請您過來嗎?難道大師兄說話不算數。”

“我不是如約前來了。”

白儘歡輕飄飄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若有所思道:

“我隻是沒有想到,就為了這種事情啊?看你那麼急切,還以為你快要死了呢。”

宣濃光:……

“大師兄——就不能盼我點好的嗎?”

哪有這麼說師弟的!

宣濃光很不滿,立刻就想發怒,但想了想他和大師兄之間的修為差距,最後也隻是不滿的撇了撇嘴,說:

“那大師兄願意幫這麼一個小忙,起個名字嗎?”

也不是不行,隻不過起名字這種事情,要麼全然不在意,一秒鐘就能想出來幾個字的組合,而一旦在意,起名字就將會是世上最糾結的事情的之一了。

於是白儘歡決定直接作弊——那是回想了一番原劇情這裡是怎樣走的——作為沒有文化的山野盜賊,最後決定的方式也相當符合宣濃光丈育的人設。

那就是抽簽。

於是白儘歡說:

“抽簽吧。”

正好這些名字都是寫在竹簽上的,倒是也省了製作簽子的過程。

抽簽?

聽到大師兄的話,宣濃光不由說道:

“這也太隨意了吧。”

簡直是完全不掩飾的敷衍!

如果抽簽出結果,那找大師兄來這一趟豈不是白來?總不能就是來做個見證人吧。

……我還沒講你就為了這種事情找我,也太隨意了呢。

白儘歡嗬了一聲,高深莫測的說:

“你懂什麼,這叫天意——你們最終的目的,不是想要戰勝海上蛇神麼,自然唯有順從天意,天意才會眷顧爾等。”

宣濃光:……是麼?我怎麼不相信呢。

宣濃光無論怎麼看,都覺得這是大師兄找的偷懶借口,但座下其他少年,聽到“大師兄”前輩的解釋之後,還真是一臉信服的表情,並且點頭稱是。

惹得宣濃光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你們到底是懂什麼了一個個的就點頭了,不許點頭!”

這也太無理取鬨了,但雖讓他是老大呢,他既然這麼說了,其他人也隻好放棄了點頭的動作,隻是用眼神示意。

但其實,關於天意這種事情,其實宣濃光這種持強大懷疑態度的人,在溟州才是完全的異類。

內域各州府對天意神明的信服度或有不同,但對於幾乎全州民眾都信奉海上蛇神的溟州而言,顯然順應天意是太重要的事情,甚至連日常買賣,出行……都要先問過蛇神才行,尤其想要出海尋求海貨,更是要先經過一番祭祀,問過蛇神的意見才算可以。

因此,就算隻是十幾歲的少年人,也對所謂的天意順遂深信不疑。

他們固然不想成為蛇神的祭祀,那是源於求生的本能,而又對天意深信不疑,那就是代代相傳的,根深蒂固的念頭了。

這二者並不衝突。

所謂寡不勝眾,既然全都同意抽這種辦法,也就按照這個方法來做了,那甚至是現場看了一截竹筒來做簽筒,然後由白儘歡去進行篩選。

既然他來了,這種儀式感的東西,當然就是他來代勞了。

簽字投擲出來,是筆畫很是繁多的兩個字。

【贏州】

“贏州?什麼意思?”

宣濃光拿起來竹簽看了半晌,然後得出一個結論:

“難道是要說我們會贏下整個溟州嗎?這倒是有點意思,天意不錯嘛。”

白儘歡隻是低頭扶額,很有些無言以對,隻能說宣濃光是有自己的理解腦回路的。

宣濃光說完上麵的話之後,又看向下麵坐著的其他人,徑直問道:

“這誰提的名字?”

“是我,老大!”

一道激動的聲音響起,而後一個少年人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去,走到了大廳正中央的位置,竟然還很恭恭敬敬的朝著白儘歡彎腰作揖,行完禮之後,才說:

“見過前輩,我……我是張小樹,贏州這個名字,其實是我先前在家的時候,聽到家中長輩說起過的事情,是說海上除卻蛇神之外,還有其他的不少神明,這些神明,就居住在海域中的仙山島嶼上,那些仙山島嶼上有數不儘的天材地寶,而其中一座仙山的名字,就是叫做贏州。”

又說:

“我選擇這個名字,是希望在我們成功戰勝海上蛇神之後,能夠繼續一往無前的去朝著這些仙山島嶼進發。”

所以宣濃光關於這個名字來曆的猜測,一半算對,一半算不對。

但顯然這樣的長篇大論,停在宣濃光耳朵裡都是廢話。

“誰問你這個了。”

宣濃光掏了掏耳朵,一副完全沒聽進去的樣子,但他倒也沒有中途打斷這人的說辭,可見也還是有那麼一點成長的,至少耐心增長了一些,如果放在以前,大概是連給對方開口解釋自己用意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好歹還讓人說完話了。

等他說完之後,宣濃光就朝他扔過去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

“事先說好的,誰起的名字被選中了,有重賞。”

那少年人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又將宣濃光上天入地的誇了一番,才在其他人羨慕的目光下落座。

宣濃光又拿著那竹簽看了又看,最後問:

“大師兄,您老人家覺得還有什麼需要更改的地方 ?”

白儘歡想了想,說:

“既然是所謂的海上仙山,不若在贏州前麵再加上三點水吧。”

分明海上仙山應該是瀛洲,少年你的名字少寫了一半好麼……但白儘歡覺得無緣無故倒也沒有必要去打擾孩子的自尊心,於是就另外找了一個一個理由,然後補全了這個名字。

既然已經定下了名號,接著便是要開始轟轟烈烈的找人寫字雕刻了,倒是行動迅速,效率高超……隻不過寫字刻字不是宣濃光擅長的領域,於是很乾脆的交給了其他人去做。

然後他倒是忙裡偷閒,和大師兄一道站在懸崖邊上,下望沒有邊際的茫茫海域。

宣濃光眺望著眼前波瀾壯闊的海域,以及海域上隱隱約約,影影綽綽似乎是島嶼的東西……不由開口詢問:

“大師兄,大海之中果然有所謂的仙山嗎?”

雖然說並沒有直係

白儘歡淡聲回答:

“又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如果真有的話——也不是不能去看看啊。”

宣濃光滿眼興奮,對探索海域又不加掩飾的興趣。

白儘歡在一旁很鎮定的給他潑冷水:

“比起來這個,你還是先想想如何應對眼前的事情吧。”

眼前有什麼事情?

宣濃光茫然的看過去,他沒感覺現在有什麼事情需要去做啊 。

於是他直接問:

“需要應對什麼事情?”

“那要看你問的,是長遠目標還是近前的事宜,長遠的目標,自然是對付海上蛇神之事,至於近前的事宜嘛。”

白儘歡隨口回答,又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宣濃光立刻打了一個寒顫,他絲毫不覺得大師兄這個眨眼有什麼好看的,但卻本能的感覺到大師兄笑容下埋藏的“不懷好意。”

這該死的已經形成記憶的本能……讓宣濃光很想立刻就逃離這片區域。

然後他就聽到大師兄慢悠悠的說:

“那就是——祭司的人就要找到這裡來了。”

宣濃光:——!!!

幾乎是在白儘歡話音落下的同時,有人一路疾馳跑到了他們身邊,甚至也來不及行禮什麼的,徑直便喊道說祭司聯合龍王部的兵馬,將整個基地全都包圍了起來,正準備強行突破進來呢。

而且這次對方是準備充分,來勢洶洶,要將他們一網打儘。

第283章 故意為之

好在就算是這段時間稍微平靜一些, 大家也沒放棄自己的修行,再來也因為終於有了固定的,屬於自己人的地方, 也讓許多人的心情還處於激動之中。

所以就算是對方來的猝不及防, 在最初的驚慌之後, 這些跟隨宣濃光群居起來的少年們,也能夠很快的反應過來進行應對。

雖然也還是為對方這麼快就發現他們的“老巢”而感到意外就是了。

“怎麼可能!”

聽說竟然被人找了過來, 宣濃光一下子忘記了剛才談論的話題,又看向傳令之人, 奇怪的問:

“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又帶有憤怒的說:

“難道我們中間出現了叛徒?!”

他怒眉倒豎,大有發現誰是叛徒就即可處死的意思,而他怒火發作的突然, 將這個傳遞信息的少年也嚇了一跳,又連忙支支吾吾的擺手說:

“老,老大,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誰是叛徒啊。”

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但白儘歡卻可以給出答案:

“當然是跟蹤我來的。”

“跟蹤——大師兄?”

冷不丁的一聲回答, 讓宣濃光來不及隱藏情緒,就充滿殺意的看了過去,那個傳令的少年也驚了一驚, 臉色慘白, 驚魂不定的看著他, 既沒有想到是這位客人引來的敵人,也沒有想到他如此坦誠就承認了這件事情!

太過於坦誠, 反倒是讓人一時間無法怪罪——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敢怪罪, 但他不敢怪罪……可不代表他們的老大也不敢怪罪啊,要知曉,他們老大可是真正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家夥,無論關係多好,一旦身份起疑,老大都會將其驅逐出境,甚至會一殺了之……

想到了這裡,這名傳令小兵的神色,不由在客人和老大之間來回流轉,又麵露糾結,顯然是還沒有做好如果這兩個人因為這件事情反目成仇打起來之後,自己到底是該為了組織的和平區勸架,還是為自己的小命著想逃跑先。

但他預想中的慘烈情形並沒有發生。

宣濃光牙齒磨了幾磨,才不甘心的撤下殺意。

雖然仍然覺得忿忿,可是聽到大師兄竟然承認了這件事情,卻又生不出什麼類似於看到叛徒的惱怒,或者感覺大師兄是什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想想如果真是大師兄引過來的……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到意外!

宣濃光下意識反應竟然不是大師兄警惕性太低什麼的,而是這是大師兄有意為之,果然自己是已經被大師兄作弄出陰影了……宣濃光對自己生出一種可悲的憐憫情緒。

然後又很是不滿的說:

“大師兄引這些人過來,是覺得我過的太安逸了嗎?”

“隻是一點小小的回禮而已——你們這些小友考驗過了我,所謂禮尚往來,做大師兄的,當然也該回贈給你們一些驚喜考驗才對。”

白儘歡微微一笑,說道:

“而且,我不是說了,當你遇到危難無法解決的時候,可以隨時召請我,看來你隻是記住後麵一句“可以隨時召請我”了。”

宣濃光:……

這種驚喜大可不必有!

離開碧虛玄宮太久,又太長時間沒見大師兄,讓他竟然忘了,大師兄可是比他還更“睚眥必報”的人啊。

作弄大師兄,那就要做好被他作弄回來的準備……這次真是大意了!

而且這算是——沒有危險的時候,大師兄會帶來危險嗎?!

宣濃光一時竟然無法出口反駁,隻是帶有哀怨的看向大師兄,哀怨的說:

“坑害師弟……世上哪有這樣做大師兄的。”

白儘歡莞爾,施施然道:

“你不就有了。”

……宣濃光臉上的幽怨肉眼可見的更加劇了。

但白儘歡卻絲毫不覺得愧疚,反而很輕鬆,他的另外一層用意,就是要給這臭小子一點教訓,讓他不要動不動的就想著來召請求自己。

白儘歡幾乎可以預想到這次召請自己成功之後,宣濃光會怎樣濫用這樣的手段,他可沒什麼興趣陪宣濃光玩什麼召喚獸之類的遊戲,很累的好不好。

現在就讓宣濃光知曉這麼做會帶來什麼嚴重的副作用,以後這家夥才不會動不動就來煩自己,這叫把隱患掐滅在萌芽之中。

而在沉默半晌之後,宣濃光又很快的調整好了狀態,哼了一聲,很是不屑的說:

“大師兄既然想考驗我,那就請大師兄看仔細吧。”

宣濃光肉眼可見的興奮了起來,隨後又哈哈大笑,朝著被他忽然大笑驚到的少年重重拍了一把肩膀,說道:

“走,去讓大家都打起精神,也好叫大師兄看到你們的本事,誰要給我丟臉,我就把誰丟到海裡麵喂魚!”

說完之後,他自己便率先昂首闊步的離開了,這變化太快,讓人摸不著頭腦,那少年還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宣濃光已經快不見蹤影了。

反應過來,才連忙轉身跟了過去,隻是沒跑幾步,又想起了原地還有個客人,於是又糾結的轉身看向客人——是說,就這樣走掉,好像不太好吧。

但客人很是善解人意,看出來他的糾結,便主動說:

“無妨,不必管我,去忙你的事情吧。”

那少年人才鬆了一口氣,又連忙轉身飛跑起來,朝著宣濃光走的方向追去,而看著兩道人影飛快的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白儘歡才頭疼的用拂塵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覺得,怎麼總感覺宣濃光越來越抽風了呢,這喜怒無常的性情,跟隨他的人,尤其是親近之人,怕是要被他這怪脾氣折騰的不輕。

幸好現在不是自己來受這種折騰了。

白儘歡在為這些少年們感到同情的時候,又不由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用怕他能夠對自己真正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這種性情相處起來,本身就是一件痛並快樂著的矛盾感覺。

白儘歡漫步走在山寨之中,卻見了整個瀛洲號的人都激動地拿著自己的武器前去迎接敵人,神色之中全無一絲一毫的懼怕或者膽怯,有的儘是興奮與激動,他們看到白儘歡的時候,也還會和他簡單搭上兩句話,都是充滿著激動的聲音。

“大師兄,您瞧好看的吧!”

“大師兄,我們可不會讓您失望!”

“大師兄,等我們帶勝利品回來分享給您啊!”

……

啊,彆的不說,這聲大師兄倒是跟著宣濃光叫的十分熟練。

不錯,他來這一趟收獲還挺大,至少“師弟師妹”是一窩蜂收了一籮筐啊這是。

白儘歡一邊和這些少年們打招呼,一邊朝著瀛洲山寨外漫步走去,走出山寨後不過幾步,白儘歡又停下腳步,轉身抬頭,看向身後的山寨大門。

在山寨的門口,已經潦草的先掛上了一個瀛洲的牌匾。

這是宣濃光第一個領地的名字,也將會是他第一艘出海大船的名字,同樣也將會是名震溟州,乃至人間九州的組織。

橫海連天十三舟,殺儘仙山鬼神愁;

天子雖禦九州府,入海也需低眉頭。

這是日後流傳關於宣濃光海上統禦之力的詞句,而現在,那威風凜凜的十二征仙舟,甚至連第一個舟沒有,而第一個據點,也隻是才有名字而已。

白儘歡站在高峰之上,垂眸看著宣濃光帶著一群朝氣蓬勃的少年人,在山林之中與那些人數遠超過他們,年齡也遠超過他們的祭司與龍王部手下互鬥心機,縱然受傷流血,卻越戰越激烈。

其中猶然以宣濃光最為亮眼,他揮舞著那一隻不折之蓮——不折之蓮能夠變換出他想要的任何武器形狀,其攻伐之力當然不是一般的武器可比擬,而身為神器,其本身便堅不可摧。

再加上宣濃光是真正不要命的打法,以及他本就不俗的修為,和他對戰之人節節敗退,甚至還沒有和他對上,就已經心生怯意,隻敢遠遠地將他包圍裡麵,任憑他罵的難聽,心中窩火,卻不敢怒氣上頭直接上前去“教訓”他,因為這樣做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被他手中那看起來柔弱輕巧的蓮花抽的當場斃命。

至於其他的少年們,在經過最初的混亂之後,也慢慢的遊刃有餘起來,況且,他們之間的關係,可比這些祭司和龍王府來的人之間關係好多了,一個眼神,一個信號都能讓他們默契的聯合作戰,隻是這一點,就已經不是甚至還在互相鄙夷中的敵方能夠相提並論的了。

少年人拚儘全力的一腔熱血,絞儘腦汁的為組織獻力獻策,總是不能小看的,不是麼?

儘管現在還看不到未來,但那是所有人都不會懷疑會最終擁有的璀璨結果。

但不等這場戰局的結果出現,白儘歡就又接到了其他人的訊息。

那是來自他留給齊經霜的印記。

這真是奇怪了,怎麼一個兩個,都趕在一起來找他了,而且——

白儘歡掐指一算,此刻的齊經霜,似乎也不是在危難之中——這樣說也不算對,畢竟在魔界的每一日,對於齊經霜來講,或許都該算是危難重重,能讓他安心的時刻才是少數

既然如此,齊經霜為何突然要見自己呢,畢竟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時間段,似乎來的莫名其妙。

不過,也許齊經霜和宣濃光一樣,隻是突發奇想想要見他了而已,齊經霜並沒有什麼全新的組織要建立,要起名,但他在魔界闖蕩,一路上總也會遇到許許多多,大大小小需要糾結的地方,那並不比確定一個名字輕鬆。

雖然這種概率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第284章 魔神邀請

來自魔界的邀請……總感覺不是什麼好事。

那不是屬於天道所創建的領域境界, 如果說白儘歡在人間界行走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自在,那顯然去魔界就像是去一個遠方親戚的家裡做客。

而且這個親戚,還總是在窺視自己家的東西(不是)……總之是本能的排斥就是了。

這樣一想, 似乎當初將齊經霜引入到魔界的自己, 就像是明知道兩家有些不對付, 還狠心把崽子放到彆人家裡寄養的老爹一樣,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點缺德……咳!

但事情都已經發生, 追悔也無意義,還是著眼現下吧。

白儘歡沉吟半晌, 還是決定親自前去看一眼,無論如何,這明麵上是屬於齊經霜的請召, 他做了承諾,無論是怎樣的理由,沒有違背的道理。

當然,為了避免某些意外,他是放了分神前去魔界,本體仍是留在這裡觀戰。

再次進入到血色天地之中, 還是讓白儘歡感到不適,自然,他一身素衣飄飄的齊整裝扮, 行走在魔界之中, 在其他魔族看來, 也是很格格不入了。

所以白儘歡一踏入魔界,便吸引了無數魔物的注意, 但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外在打扮與魔族不同,更大的原因他周身所籠罩的磅礴靈氣讓這些魔物為之瘋狂, 很想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吞噬殆儘,但又不敢真正行動起來。

倘若說人間界的生靈見到白儘歡,是出於本能的親近,那麼魔界的生靈見到白儘歡,就是出於本能的畏懼了。

而另外一方麵,因為它們也完全明白,如果真這樣做,等待自己的後果必然是魂飛魄散。

那也不是誇張的話,或者是它們自己下自己,也總有魔物忍不住朝他飛奔而來,但還沒接觸到他,就已經分崩離析,被完全打散,重新回到它的原始形態——一團遊離的魔氣而已。

千百年的修行煉化就在這一瞬間被儘數消散,其他魔物見狀,自然不敢再行上前。

便是在這樣充滿貪婪又畏懼的目光之中,白儘歡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望無際的源魔海。

妖魔海中籠罩著經久不散的濃厚霧氣,但卻不影響白儘歡的視線,他垂眸看向妖魔海的中央。

便見一道人影落在其中,周圍縈繞著無數的魔氣,猶如鎖鏈將其固定源魔海之中,又像是一條條的吸盤,去吸取他的骨血靈氣,又或者想要將什麼東西填充他的身軀之中,將其取而代之。

這是齊經霜。

魔神的軀殼,乃至靈脈神台,早已經化為魔界天地,不存實體,他占據了齊經霜的神魂,將他製作成了自己的傀儡,而後讓十二魔君帶著他去征伐人間界……魔神之力可比擬天地,縱然寄托在齊經霜身上的神力——哦,應該稱為源魔之力隻有一兩分,也足以在人間界橫行了。

距離原書中齊經霜被魔神發現,在意,乃至真正改造的時間,顯然推進不少。

在白儘歡看向齊經霜的時候,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人間界的小東西,還真是給吾帶來不少驚喜與意外。”

一片暗淡血色霧氣之中,齊經霜手腕上閃爍不斷的金色靈光,顯得格格不入,但他本人卻仍舊昏迷不醒,對外界無知無感,更不要提主動去啟動印記,找尋自己的幫助了。

答案已經十分明顯,那果然不是齊經霜找他來的,而是被人——被魔發現了之後,替他啟動了印記。

而那道突兀響起來的聲音,也仿佛響徹天地,好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

但白儘歡卻不受乾擾,徑直朝著一個方向望去,那個方向的海水霧氣凝聚成了一道人族的模樣,又仿佛是一個人一樣朝著白儘歡緩緩走來。

這是魔神的神識凝聚,白儘歡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對方的聲音再次響起:

“怎麼,天道見了被你選中的人如此形態,感到驚訝嗎?還是說,沒有想到啟動這道印記的人會是吾呢。”

白儘歡:……

那倒也不是。

隻是有一種猜中答案的無聊和疲憊。

對方好似也不指望他會給出什麼答案,也沒有給他說出答案的世界,就徑直自問自答道:

“哦,我忘記了,天道無所不知,應該不會對眼前的情況感到驚訝,包括這名人族經曆的一切,也包括真正啟動印記的究竟是誰。”

白儘歡:……你把話都講完了,我說什麼。

沉默了半晌,白儘歡才開口說:

“我似乎告訴過你,我不是天道。”

“你可以瞞過那些下等的生靈,卻絕瞞不過我。”

魔神發笑,仿佛是為揭穿了他的謊言而感到愉悅:

“吾是您親手捏造出來的神明……何必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呢,吾無法瞞過您的神識,您的身份可也無法瞞過吾的眼睛啊。”

唉,這個問題,可真是一個車軲轆話題,白儘歡不用多想,就知曉如果圍繞著“他是不是天道”這個問題去進行辯論,那必然是會漫長而無儘頭的爭辯

所以白儘歡聳了聳肩,乾脆說道:

“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白儘歡懶得和他爭辯,隨著年紀的增長,對許多事務的看法難免固定,再難出現什麼改變,更何況是不知年歲的魔神呢,活了千萬年的存在,念頭便如千萬年老樹的根脈,想要將其撼動,與移山填海也沒什麼差彆了。

但他為什麼要廢這種大概率沒什麼成效的力氣呢,魔神眼中他是誰,對他而言,便如同天上雲霧,林中草木,固然有其存在的意義,但並沒有讓自己特彆注意的必要。

白儘歡一臉平靜的看向魔神,然後語氣也毫無波瀾的說:

“所以,你讓我來,就是讓我來看一看你的傑作?”

“見到您所選中的人為我所用,竟然也似乎不為之動容麼……”

然而對方卻又爆發出強烈的笑聲,那笑聲牽連整個魔域都仿佛晃動了起來,他開口說話,聲音中帶有微妙的憤恨:

“果然這才這是我所熟悉的天道……就算是自己選中的人,也無所謂他的生死。”

“萬靈萬物,一視平等而已。”

白儘歡對他的評價也是無所謂的態度,不是沒有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幽怨,但那又怎麼樣呢,倘若如魔神所言,他是天道,那天下人憎惡天道,以為天道不公的人多如泥沙,不差再多一個魔神。

白儘歡又道:

“你既然自稱我的身份無法瞞過你的眼睛,那也應該深知我會做出什麼反應,何必再多餘說出這些話出來。”

話雖如此,但一次次被驗證這樣的話,誰也無法平靜,畢竟,誰也不是天道。

魔神若有試探的說:

“若吾讓你所選中的天選之子帶著妖魔物前去攻伐人間界,我倒是想知曉天道又會做出怎樣的反應,難道仍是無動於衷?”

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嗎?

白儘歡看向虛空,仍舊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那是人間界將有此劫。”

他的淡漠,或稱作是對萬物如螻蟻的渺茫,是讓魔神也為之沉默的態度。

多少年了呢,或許從開天辟地的時候開始,天道就是這樣,他創造萬物,又無視萬物,唯有在威脅整個境界的大危難發生的時候,他才會多餘投神看過去一眼,然後點化幾位有可能力挽狂瀾的生靈,隨後便再不關注了,此間境界是否能夠延續下去,那就全看此間境界的生靈如何應對了。

但這個境界,必然是不包括魔界的,魔界孤立在天道之外,天道自然也摒棄魔界。

而魔神用自己的骨血神識,創造魔界,方才能夠真正體會到天道的無情,或許才是對一界生靈,他能夠做到與天道同樣萬魔平等的無情,卻無法做到見天道時也能夠完全的平靜。

魔神饒有興趣的詢問:

“既然如此,天道要和我打賭嗎?”

白儘歡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句話感到有些不解:

“我為什麼要和你打賭?”

魔神輕笑:

“您若賭贏了,人間界便可免此浩劫啊,——人間界數次要滅亡的浩劫降臨,您可以冷眼旁觀到底,卻最終選擇了出手相救,儘管最終仍是讓人間界自救,但您對人間界終究還是於心不忍,不是麼?”

“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免去這場浩劫呢,天道,魔界不是您的領域,您可以在此暢所欲言,不過是和我打一個小小的賭,便能直接為人間界免去這場浩劫,難道不劃算?”

白儘歡卻無一絲一毫的心動,聞言,也隻是語氣平淡的說:

“我說了,那說明人間界將有此劫難,若人間界的萬靈最終無法抵禦魔物的入侵,那就說明人間界已經沒有留存的必要了。”

他回答的時候,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那是讓魔神也無法應對的冷漠,甚至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才更像是魔神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魔神才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吧。”

白儘歡哦了一聲,道:

“看來話已經說到了儘頭,若再無他事,我就離開了。”

說完,他竟然真的毫無留戀轉身離開,隻是他還沒走出幾步,魔神的聲音便又追入腦海:

“天道,您真正知曉我為何會墮神為魔嗎?”

那聲音之中似乎帶有經年不散根深蒂固的惆悵,但可惜在眼前這一具白儘歡的化神麵前,同樣也引不起他絲毫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世上萬千生靈,我若全都探析他們的所思所想,那先要炸開的會是我的腦子,既然無法將其一一體會,所以不如一個不聽。”

第285章 蠱惑人心

魔神為何會墮神為魔的原因, 或許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事情,但對於白儘歡而言,顯然不算是什麼秘密。

所以他拒絕上當, 什麼賭約, 一看就知曉必然是坑人的選項, 雖然他也不會被坑,但那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的給自己增加麻煩呢。

當然, 他給出的拒絕理由,是用了一個看起來很能忽悠人的原因。

“世上萬千生靈, 我若全都探析他們的所思所想,那先要炸開的會是我的腦子,既然無法將其一一體會, 所以不如一個不聽。”

白儘歡看向那團魔神凝結的影像,語氣毫無任何的糾結:

“魔神也不例外。”

他的回答,似乎也不讓魔神感到意外。

話音落下之後,便聽見對方輕聲一笑,說道:

“既是如此,那就請您離開吧, 或許不久之後,有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會自己送到您的麵前。”

話已經說到此處, 那就是話都已經說儘, 再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於是魔神也不再挽留,甚至先一步離散。

隨著聲音的散去, 那道凝結起來的雲霧也消散開來,與周圍的雲霧沒有任何不同,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白儘歡順著雲霧繚繞的方向看去,一望無際的源魔海之中,隻有齊經霜一人矗立其中,像是一座孤獨而沉默的島嶼。

他本就因為吞噬太多魔心,而時不時無法控製那些多出來的神識,如今被魔神侵占心神,屬於他自己的神識,更是被徹底的壓入到了最底層,他或許已經不是他,或許早已經不是他。

那道聲音不斷地的蠱惑者他。

沉睡吧……

與其痛苦活著,不如就此長眠……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鮮血已經遍布人間界,使他痛苦的根源也會消失不見,他的仇恨也將完全消融——那時候魔物已經完全占據人間界,醜惡的與其痛苦活著,不如就此長眠人族都已經死去,他的仇人當然也不例外。

隻要睡上一覺而已……

他的意識被徹底壓倒了最底層陷入沉眠之中,無法,也不能感應到外界的任何變化,包括大師兄的到來。

白儘歡看了半晌,才轉身離去,而後再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魔域。

源魔海之中,已經無知無覺的人,手指卻微微一動,但也隻有那麼些微的一瞬間而已,仿佛隻是恍惚間的一念——似乎有什麼熟悉的人來了,但又轉瞬即逝,他甚至來不及產生什麼懷念或者期盼的思緒,神識便又陷入到了無儘頭的昏暗之中。

***

山風呼嘯,夾渣著冰涼海水的氣息。

耳邊傳來吵吵鬨鬨的叫嚷聲:

“大獲全勝!我這算是通過大師兄的考驗了吧,大師兄不誇獎給點獎勵就算了,怎麼還這樣一幅不高興的樣子。”

“我有嗎?”

白儘歡回過神,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宣濃光。

他的臉上身上,都還殘留著沒抹去的血痕,儘管戰局已經結束,他的眼睛中仍帶著還未散去的殺氣,與不加掩飾的興奮。

白儘歡慢悠悠的說道:

“你打敗敵人是為你的生存,又不是為了我,為什麼我要給你獎勵,而且,你真不打算洗漱一番嗎?還是覺得這滿身血腥氣是你引以為傲的東西,準備長久攜帶?”

為什麼不能?

宣濃光下意識就想反駁,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大師兄說起來這樣的話,好像並不是來誇獎自己的話。

不過,血跡乾涸之後,粘連在身軀之上,也確實是不怎麼好受就是了。

所以在戰事徹底結束之後,又安排其他人去布置全新的陷阱陣法障眼法之後,宣濃光才想著去清潔自身,而大師兄卻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離開了。

但正如白儘歡所言,還沒有過去月餘時間,宣濃光就又來召請他了。

他的任性,並不是一次教訓就能遏製的,白儘歡能怎麼辦呢,白儘歡隻能再去一趟了。

宣濃光找他也沒有什麼大事,隻是想請他去看一看山寨新做好的匾額。

黑檀木做底,黃金為裝飾,又用上好金墨書寫瀛洲二字,懸掛在山寨門口,很是金光閃閃,威風凜凜。

就是和簡陋的山寨不是很匹配,雖然山寨已經幾經翻新過,比起來上一次來的時候也算變化巨大,但也還匹配不上這塊匾額。

白儘歡很懷疑他們整個山寨,最值錢的應該就是這一塊匾額了。

顯然不隻是他一個人這樣認為,山寨門口圍了一圈的人,就算是這匾額已經懸掛上去了好幾日,卻還是每天都有人站在門口瞻仰,又議論紛紛的說:

“哎呀,我們也是有名氣的組織了。”

“宣氏可真是大方,以為就隻是送過來一塊木牌坊呢,結果竟然送來個真金做的!”

“老大,你不如就從了宣氏吧,豈不是有數不完的黃金拿。”

……

“滾滾滾,富貴不能淫沒聽說過嗎?老子是會為了區區幾兩黃金就屈服的人嗎?!”

宣濃光一把抽出背後的不折之蓮,瞬間化作數十丈的長鞭,將圍觀調笑的人打的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片刻之後,原地隻剩下他與白儘歡二人,其他人倒也想留下,但誰也擋不住不折之蓮一鞭子的威力——不少人第一次看到不折之蓮的本體,或者沒見過不折之蓮威力的人,都以為宣濃光背著一隻柔弱的蓮花,委實有些有損他殺天殺地的形象,再來,沒有將他和宣濃光這個名字對上好的人,也當他是一個無害的可愛少年而已。

但他一開口就破功,瞬間不可愛,一動手更是會讓人感覺幻滅,而不折之蓮發揮實力的時候,也才會讓人真正見識到所謂神器的力量。

白儘歡看著他將不折之蓮揮舞的風生水起,不由調侃道:

“你現在倒是不憎恨不折之蓮了。”

想當初也不知道是誰,每天都在發誓出去之後再也不想看到不折之蓮,甚至連普通的蓮花都不樂意見,現在卻是不離手了。

宣濃光握著已經又回歸做一隻蓮花形狀的不折之蓮,在胳膊上敲了敲,哼了一聲,很理直氣壯的講:

“不折之蓮折磨我那麼長時間,現在給我用用怎麼了,它若有神識,也得甘心為我驅使,這叫還債。”

白儘歡不由搖頭,有些無奈的失笑:

“你還真是心安理得……世上可再沒有比你更理直氣壯的人了。”

宣濃光眉目上揚,聽聞此言,也全無任何心虛的感覺,還很得意自信的講:

“因為我就是道理。”

白儘歡也隻能微微搖頭,是也說不出什麼話好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宣濃光似乎是試探,又似乎是真想要求得一個參考,有些遲疑的說道:

“大師兄,你說,我要不要答應宣氏的要求,入他們的本家?”

他找大師兄前來,當然也不全是為了和大師兄顯擺這塊全新的匾額的,這匾額掛在山寨上雖然是顯得太過華貴,但若放在碧虛玄宮,那就又不夠看,很是平平無奇了。

他也還沒有缺心眼到真心要拿這個東西來找大師兄炫耀。

至於他的問題——白儘歡卻也沒立刻回答是或者否,隻是先問他自己的態度。

宣濃光麵目糾結,又敲了敲胳膊,還真是有些苦惱:

“我當然不想去順從彆人而活,但宣氏……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宣是溟州的大姓,有宣濃光這樣出身貧寒之人,也有掌管三四成海域碼頭的宣氏——那是被稱之為溟州宣氏的本家,整個溟州所有的宣姓人,都要聽從宣氏的命令。

當然,其中是不包括宣濃光的。

最開始的時候,祭司還想要讓所謂的本家出麵來出麵勸說降服他,但他對所謂歸順本家,認本家家主為父並沒有興趣,開玩笑,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在乎了,還會上趕著去認不相乾的人做父母嗎。

而所謂宣氏少主一臉高傲的站在他麵前,搬出什麼旁支都需要服從本家的所謂“家法”時,更是讓宣濃光笑的直不起來腰。

還是那一句話,他連父母的命都不在意,會在意什麼家規家法嗎?

倒是這宣氏少主一副高高在上,真把他當什麼小弟奴仆看的表情,讓他很不爽。

大師兄可還從未對他有過這種看不起的鄙夷眼神呢,這突然冒出來的宣氏少主,也敢來貶低他,他如果真能忍下去,那才不正常。

所以宣濃光作弄了一番那所謂的本家少爺,然後在他濕淋淋極其狼狽的時候,又和其他的人將他圍在中間笑了一場,才將其當做破爛物一樣丟到了大街上。

據說,那位本家少爺回去之後許久都還有些惶恐不安,而且再也不囂張跋扈了,是完全學會了低調做人,尤其在聽到有關宣濃光的事宜時,更是無比謙卑。

聽到這樣的消息,宣濃光也從未有任何的愧疚,反而覺得真是活該,又想憑借這種人也敢來命令他做事,那真是做夢,再來,又覺得宣氏可真得感謝他,若不是他,這位宣氏少爺怎麼會“改邪歸正”呢。

後來,宣氏與他的關係,在經過一係列的追捕拉扯之後,竟然陷入一種微妙的平衡了。

那是說,在本家少爺被他整了一頓之後,宣氏竟然也沒真正對他完全仇恨起來,反倒是更想讓他歸順本家了,又或者是感知到了什麼,所以想要提前討好他,以免將來他真成了氣候反過來報複整個宣氏,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於是每次祭司要宣氏出力去對付宣濃光的時候,宣氏總是會聲勢浩大的出人出力……然後開始放水如放海,怎麼敷衍了事怎麼來。

第286章 誰是主人

一開始宣濃光這邊的人, 還以為和宣氏對戰的時候,宣氏卻打的很是敷衍,是什麼故意迷惑人的障眼法, 等他們放鬆警惕了, 宣氏就會立刻一擁而上, 將他們一網打儘。

於是他們索性將計就計,好生將宣氏的人打擊了一番, 後來熟悉起來,才知曉宣氏是真心放水, 為此,宣氏的人也頗感委屈,他們是奉命留情, 可是這些臭小子卻一個個的沒眼色,下手是真狠啊。

跟誰宣濃光的這些少年們聽到他們的怪罪,雖然也有些心虛愧疚,但是隻有一點——這又不怪他們,對立的雙方,誰知道到底是真放水還在假戰敗呢, 現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那當然也不會下狠手,然後就裝傻充愣的嘿嘿笑過去了。

而後許多次對峙的時候, 雙方便心照不宣的開始互演, 表麵上看打的也是熱火朝天不可開交, 但實際上到底是怎麼樣……那就隻有他們自己知曉,至少每次宣氏的雖然也受傷頗多, 甚至還有“重傷”,但卻沒有人死亡, 如此比起來其他家族的傷亡率,顯然是低出一大截的。

怎麼不算一種武力值高於其他家族的表現呢。

而在另外一方麵,除了圍捕宣濃光的時候放水之外,宣氏還替宣濃光將他的父母妥協安置了——當然,宣氏對外公布的理由是,將宣濃光的父母放在眼下看著才安心。

儘管宣濃光幾乎把不在意出身父母的態度全然昭告天下,但世人總是會以為他隻是做做樣子而已。

所謂以己度人,誰又能徹底拋棄自己的生身父母呢,自己不能,所以也想當然以為宣濃光也絕不可能做到,因此,在外人看來,若想要對付他,似乎控製他的父母,總會有用得到的時候。

所以宣氏的理由,至少公布於眾,也不會引起太大範圍的起疑。

宣氏兩頭討好,宣濃光不知曉祭司是否看出什麼蹊蹺,他自己是看的明明白白,他對宣氏自始至終也沒任何感激或者歸順的情誼,但自己送上門的倒貼,他也沒有拒絕的必要,不是麼。

況且,宣氏也再三承諾,他若入了宣氏,宣氏也不會,當然也不敢用什麼家法來束縛他,反而會給予他更多的方便,也會為他去爭取與祭司之間的平和,當然,後麵這件事情宣濃光也不在意,他從頭至尾,可也沒爬過祭司的針對,純粹是宣氏自己想要討好他罷了。

所以宣濃光也難免為此糾結。

他不是喜歡糾結的人,很多事情也不會猶豫不決,真正是感到難以抉擇的時候,那就乾脆把這個麻煩拋給彆人替他解決——白儘歡顯然就是這個彆人了。

關於要不要認回去宣氏這個問題——

按照原來的劇情線,宣濃光與宣氏之間的關係,其實到最後也沒有明麵上的確認,不過,那也差不多等同於宣氏歸屬宣濃光的支配了,後期宣濃光禦船出海,十三艘如高樓大廈的巨型船隻,一半都是出自宣氏之首。

所以——

“這也是什麼值得糾結的事情嗎?”

白儘歡抬了抬眼,隨口說道:

“為什麼一定要你歸順宣氏,我碧虛玄宮的弟子,難道還不能支配一個家族?”

這句話的意思是……

宣濃光愣了一愣,而後眼前一亮,仿佛醍醐灌頂:

“對啊!憑什麼我就已經要聽彆人的,而不是彆人聽我的,我為什麼不能成為宣氏的主人!”

他的聲音激動起來,眯了眯眼,又接著往下說道:

“還有祭司,龍王部,哼哼,早晚都會是我的手下敗將,奉我為主!”

白儘歡:……

你還挺會舉一反三發散思考,誌氣不小。

白儘歡朝他看去,便見宣濃光站在欄杆前,麵朝著海域方向,雙手叉腰,雙目放光,又有烈風呼嘯,將其飄蕩的衣衫發絲儘數吹散,簡直是氣場全開威風凜凜了。

少年人的雄心壯誌,簡直是比烈日還要璀璨奪目光芒萬丈。

於是白儘歡嘴角也忍不住浮現一道笑意,隨後咳了一聲,覺得還是要讓他謙虛一些比較好——除了自己,目前在溟州,大概也沒有第二個人敢,或者能勸宣濃光不要飄了。

“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你也該收斂一些脾性,才能走的更加長遠。”

宣濃光本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情,此刻又處於豪情無限的激動之中,聞言,想也沒想就說:

“有什麼難的,不就是要和人打架麼,我可不怕,儘管來就是了。”

白儘歡失笑,不由搖頭說道:

“你想做主,可不隻是打架厲害就能夠搞定的,你現在也有屬於自己的地盤和組織了,難道無論什麼事情,都是把人打一頓就能解決掉的?”

這個……宣濃光不由沉默,又露出煩躁的表情,他沒辦法反駁大師兄的話,雖然他已經儘可能的把什麼麻煩事都交給其他人去做,但也總有那麼一些無法交給彆人的事情來讓他頭疼,他又不能拋下不管。

見他不說話,白儘歡又慢悠悠的說道:

“再來,你還說以後想要去征服那些海中仙山——且不說海中到底有沒有仙山,你一個人是能翻山越海,但跟隨你的那些人可做不到,你現在也算是彆人的老大了,既然認彆人做小弟,總也要為小弟考慮一番吧,還是說,屆時你一個人去海上仙山逍遙自在,把這些人全留在溟州不管?”

“我當然會帶著他們一塊去!”

宣濃光立刻反駁,他對跟隨他的人,已經足夠好了!

雖然這些小弟們總是會時不時給他惹出麻煩出來,他也隻是把人打一頓而已,而且還是會幫著去解決麻煩,可不像其他人,不但苛責下屬,不會幫下屬解決問題,反而會給下屬施加更多的壓力。

他不但不怎麼立規矩,還會把每次破壞那些祭祀之後得到物品,或者和彆人打架得到的東西,大半都分發給這些小弟們,不說溟州,放眼整個九州,他也自覺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慷慨的老大了。

而且,等他打敗祭司,成為溟州的主人,再來打敗蛇神後……當然也會帶著小弟們一道去探索傳說中的海上仙山,至於怎麼帶著小弟們去——

當然是造船,而且還是要大船才行!

這個想法在宣濃光腦子裡顯出雛形,但當他想要說出來分享給大師兄的時候,朝旁邊看去,大師兄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原地隻剩下些許靈光飄蕩。

話還沒有說完……這就走了?!

就算早已經知道大師兄的來去都很隨意,不是旁人能參悟出規律的,宣濃光還是會為大師兄的突然來去而震驚到。

但對白儘歡來講,該提示的都已經提示過,當然也就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了。

當然,他突然離開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在碧虛玄宮內,有另外一場事故在等著他去解決。

或者說,是一場劍道的比試在等著他去觀看。

***

葉迷津終於從高聳入雲裝滿藏書的樓閣裡走出,他一身白衣,墨色外袍敞開著,長發披散,看起來頗有些散漫,又或者是因為太長時間沉浸書冊之中,叫此刻漫步廊中的他,仿佛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書生才子,還帶著書卷氣。

是以,當李藏名和他在庭前相遇時,一時間並沒有察覺出來他的身份,還很客氣的和他搭話。

但是李藏名在明白過來他是誰之後,就閉口不在和他交談,準備離開了——其中當然有大師兄的交代,也有他自己本能的警覺。

他雖然沒有真正和葉迷津打過交道,卻也聽說過關於葉迷津的傳聞,一己之力挑起整個江湖的互相猜忌,叫他自己也成為天下公敵,放眼天下,或許也隻有葉迷津一個人能夠做到,而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李藏名自認沒什麼燦如蓮花的口舌,也不覺得自己心誌堅定無堅不摧,所以他不打算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主動踏入到葉迷津的口舌陷阱之中。

但他不想和葉迷津有什麼交流,卻不代表葉迷津對他沒有興趣。

“哦,你既然不想和我講話,那就來以劍相待吧,我可是很想見識一番,所謂白鶴山莊的劍法,到底是有怎樣的威力。”

葉迷津一邊說話,一邊隨手折了一隻竹節將兩側長發挽在腦後,而後伸手一揮,便有長劍入手。

當他手中提劍的時候,氣勢渾然一變,散漫的書卷氣一掃而儘,有無邊殺氣如高山傾石,深海卷浪,眨眼間天地鋪陳。

幾乎是在察覺出葉迷津語氣變化的一瞬間,李藏名也已經出劍在手,他回過頭直視葉迷津,冷漠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

“沒想到傳說中工於心計的葉天才,竟然還對劍道感興趣?”

“為何不呢,我拜入過太玄宗,當然也修行過太玄宗的劍道,天下萬道,我可都有興趣啊。”

葉迷津對他言語之中暗含的深意聽而不聞,而是朝他微微一笑,說道:

“不過,你果然與眾不同,若是旁人,應該會慶幸我隻是對劍道感興趣。”

這卻是實話,他若是對某人或者某一派的劍道感興趣,也隻是去見識對方的劍道如何而已,若是對人或者門派本身感興趣,那對方受到的傷害就會不可估量了。

葉迷津的聲音也算疏狂大氣,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在耳朵裡,李藏名卻感覺渾身一涼,仿佛有千年寒風吹拂,冷徹骨髓。

李藏名也不是很想和他對招,但卻無奈葉迷津想要做的事情,並不容他來拒絕。

第287章 劍法比試

無邊的劍氣鋪天蓋地, 席卷而來。

李藏名唯有出招應對,身形如白鶴騰挪,出劍更為飄逸迅疾, 直指李藏名的麵門。

他雖然不想在大師兄的地盤上動武, 但真正動起手來, 卻也並不遜色,而連帶著被喚醒身為殺手的血氣, 叫原本更偏向觀感巧妙的白鶴劍法,此刻實戰也更多三分肅殺寒氣。

他又感覺暢快至極, 那不僅僅是因為喚醒了他身為殺手刺客本能,還在於這是或許是他第一次用自家的劍法來和人對戰,沒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影響, 也不考慮任何的前因後果,隻是單純的對招比試而已。

劍光泛濫之處,樹也垂落,樓也摧折,一方庭院,已然成為廢墟一片。

白儘歡輕飄飄的落在尚且完好的屋簷上, 看著下麵兩道人影纏鬥,那是肉眼分不清的身形,隻能看到兩道影子在天地間飛速掠過, 劍氣所到之處, 便是留下無儘的劃痕。

而他們兩個對招正激烈處, 已然十分忘我,不但沒心情去在意這些被破壞的環境, 甚至也沒察覺出來白儘歡的到來,他們挾裹著無限劍光朝著白儘歡的方向奔來, 而後一人一邊,兩道猛烈的劍氣卻都是朝著白儘歡襲來。

白儘歡一甩拂塵,拂塵便脫手而去,手中隻剩拂塵的手柄,以及手柄之上銜接的一把細劍,拂塵卷裹著其中一道劍氣,將其攪碎殆儘,手中細劍又是一揮,瞬間打散另外一道劍氣。

拂塵轉了一圈重新回到白儘歡手中的時候,兩道劍氣被全部化解,對戰的兩人也停下了對招的身影,一左一右,落在兩側。

白儘歡的視線從他二人身上略過,將細劍合入拂塵之中,而後一甩拂塵,斜持手中,輕飄飄的說:

“怎麼,你兩個對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準備假借對招比試的名義,其實是打算來殺我嗎?”

這是一句帶著調侃的話,他的語氣也甚是輕鬆,卻叫二人心中沉了一沉。

李藏名立刻止住了劍招,收回劍隻,不無愧疚的說道:

“大師兄——我絕無此意,隻是未曾察覺大師兄何時過來,一時間沒來得及收勢。”

葉迷津也收回劍,化作一柄折扇掩在麵前,彎了彎眼睛,回答道:

“豈敢,大師兄多慮——不過,大師兄的修為,果真讓吾等大開眼界。”

這樣的話雖然的帶有恭維,卻也出自真心,那兩道劍光若是換作旁人——就算是李藏名與葉迷津兩個人,同時受此襲擊,怕也不是很能遊刃有餘的同時化解。

白儘歡哼了一聲,沒回他的話,李藏名或許真是無意間才將劍招鋪陳他的身上,但葉迷津這家夥……白儘歡確定他是故意。

不但是故意要來試探自己的修為,恐怕還是故意引著李藏名也把招式招呼到他身上來。

但這種事情,心知肚明也就是了,沒有說出來的必要,追根究底,或許也隻能說一聲自作自受咯。

白儘歡看了一眼已成廢墟的庭院,不由搖頭,而後又從這些廢墟上走過,前往自己的庭院,一邊又問:

“怎麼,你們兩個對招一場,有什麼感悟?”

說完之後,白儘歡忽然又覺得自己這麼說,真像是小學生或者中學老師了,讓學生們體驗過某種經曆之後寫作文讀後感什麼的,真是有些掃興。

不過自己還是很寬容的,反正是隨口一說,他們不回答也不會讓叫家長過來挨訓——四舍五入他們的家長也是自己,哪有自己訓自己的。

葉,李二人跟隨在他的身後,互相對視一眼,李藏名說道:

“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天縱奇才,劍道也非尋常人可比擬,使我受益良多。”

葉迷津也開口說:

“果然不愧是碧血閣的首席刺客,劍道也是修至大成,可以離開碧虛玄宮了。”

李藏名:……!

他確定葉迷津是故意來跟著他說話的,但後半句話是什麼意思?!

李藏名有些不太確定的看向前麵大師兄的身影……他也確實覺得要到自己離開的時候,隻是還有些糾結,李藏名這樣一說,又讓他有所心動。

但他還需大師兄的一個答案。

白儘歡聽到他們兩個人的回答,也很有些無語。

無言腹誹道:你們兩個還互相恭維上了,還挺有心情來搞一個對稱發言。

而且——

他這個做大師兄的可是還在這裡,就這樣代替他去決定李藏名的去留,真的好嗎?

也太不把他這個大師兄放在眼裡。

白儘歡咳了一聲,有些無奈的說:

“我應該沒交給你考驗李藏名的任務吧。”

葉迷津卻也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妥,回答道:

“但這應該本就是大師兄考驗中的一環,不是麼?”

白儘歡:……

他現在很能共情那些遇到葉迷津的人了,果然有些人還是做啞巴比較可愛。

在白儘歡沉默的時候,李藏名不由插話進來:

“大師兄,我真正可以回去了嗎?”

白儘歡說道: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覺得你已經煉成了劍法,想要下山,隨時可以離去,決定權在你,而不是我,不過——”

白儘歡側目看了葉迷津一眼,又再次提醒了他一遍:

“不過,你真想好要離開碧虛玄宮了嗎,回到人間界,你可就再也無法繼續回來碧虛玄宮了。”

李藏名沉默,片刻之後,才輕聲說道:

“在碧虛玄宮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我也喜歡這樣的日子,但我的仇恨還未嘗雪消,待在碧虛玄宮,縱然外在安寧,內心卻也煎熬。”

或許他本就沒有享受安寧日子的命運,就該一聲奔波遊離,行走生死之間吧。

他既然是這樣說,白儘歡也沒有再過多挽留的必要,便道:

“既是如此,如果你真正做好了決定,就點燃這隻香燭,跟隨煙霧飄蕩的方向離開吧。”

說話之間,他們是已經到了白儘歡庭院的書房之中,白儘歡從書櫃之上取出一枚香燭,遞給了李藏名,說道:

“你可以先將此香燭帶回去,再行做出決定。”

李藏名雙手接過,或許是真正要離開這安定的生活了,叫他一時之間還有些不舍,他抬起頭看向大師兄,想要說些什麼,但卻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最後也隻是道:

“離開碧虛玄宮之後,我會保全自身。”

白儘歡微微一笑,說道:

“這是自然,以及,你雖然離開碧虛玄宮之後無法再回來,但想要見我還和以前一樣便是。”

“我知曉了。”

李藏名點頭應答,此間既無其他事情,也就先行離開了。

書房之中剩餘兩人,白儘歡又看向葉迷津,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

“一出來就想著和人比拚武力,看來你的傷勢也好全了。”

葉迷津歪了歪頭,說道:

“大師兄這句話的意思是,也準備催促我離開嗎?”

為了自己的清靜著想,白儘歡當然是想把他儘快送回去人間界,但如果是為人間界著想,或許該讓他多留再碧虛玄宮一些時日才更好一些。

白儘歡對這個問題不置可否,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如何,你在浩煙閣內也呆了不少時日,既然選擇出來,浩煙閣的書你應該也已經讀儘,或許我應該恭喜你突破了新的境界。”

葉迷津究竟看了多少書,記了多少內容旁人不知,但他外在修為——通過剛才與李藏名的比試來看,也很明顯能夠看出,李藏名的劍法進步神速,葉迷津的境界卻也有全新的提升。

“書讀的越多,反倒越發迷茫了。”

葉迷津坦然道:

“固然我的修為進入全新的境界,但有些問題,卻變得更加無法確定。”

白儘歡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隨口道:

“比如?”

葉迷津道:

“比如碧虛玄宮究竟是什麼地方,而大師兄的來曆又是什麼,找到我們幾個人收入門下的真正原因,又究竟是為何呢?”

白儘歡搖頭,說道:

“這是你原本就有的疑問,不是浩煙閣帶給你的疑惑。”

葉迷津點頭:

“不錯,但我翻遍浩煙閣,也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白儘歡說道:

“也許你翻看的書還不夠多,你可以再去看一看,或者去其他地方——能夠找到什麼靈感也說不一定呢。”

葉迷津沉吟片刻,才說:

“看來今天無法從大師兄這裡得到答案。”

白儘歡輕笑,說:

“不是今天,而是永遠。”

葉迷津:……

永遠無法從大師兄這裡得到答案麼,所以……這算是給他的一個謎題?

葉迷津沒有感到煩躁或者苦惱,反而隱隱約約生出趣味的心情。

這個問題既然無法從大師兄這裡得到答案,葉迷津也就不再繼續,他沉默片刻,又問另外一個問題:

“大師兄不給予我出去碧虛玄宮的提示嗎?”

白儘歡微微一笑,說道:

“你不是很聰明麼,那就猜猜看你要如何才能離開碧虛玄宮好了。”

唉——葉迷津終於也不由歎氣,仿佛體會到其他人離開碧虛玄宮時候無奈的心情了,大師兄所謂離開碧虛玄宮的方法看起來容易,但對於每個人而言,卻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又寒暄了幾句之後,葉迷津便離開了。

葉迷津離開書房之後,徑直回去了自己的庭院,然後——就直接在寢殿之中睡了三天三夜。

醒來洗漱完畢,穿戴整齊之後,葉迷津便抬腳直接去了一個地方——青冥殿。

大師兄說的對,有些問題的答案無法從浩煙閣中得到答案,也許他應該去其他地方,或許就能夠得到不一樣的靈感。

第288章 香燭美人

在碧虛玄宮之中, 青冥殿無疑是最神秘,亦是最令葉迷津好奇之處。

在他初來碧虛玄宮的時候,大師兄便特意提起, 青冥殿乃是師尊閉關之地, 不可靠近打擾, 亦是整個碧虛玄宮唯一一處不能進去的地方。

名門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嚴密之地, 普通弟子不可捷越,這很正常。

但葉迷津很懷疑這是大師兄故意說來引誘他們的話, 世上無數話本故事,都證明一件事情,凡是說什麼地方不能, 不要去,不可以去……那必然會有人進去的。

他不信大師兄不知道這種地方的吸引力,偏生卻還特意和他說明此處勿進,也許就是猜到不讓進的地方自己一定會進去試探一番,所以才故意這樣說,而大師兄的真正用意其實是讓自己進去一觀其中真相。

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不過,葉迷津寧願想多,也不願少想。

而倘若這真是大師兄故意, 也許他應該裝作不知才算識破大師兄的計策, 但葉迷津想了又想, 還是準備主動踏入這個大師兄設下的“陷阱”。

這是屬於大師兄的陽謀。

尤其是葉迷津靠近青冥殿的時候,除了一些陣法迷惑, 再沒有其他阻攔,也不見大師兄出麵阻止的時候, 葉迷津更確定了這一點。

但他仍甘願踏入這個計謀之中,或者說,他樂意接受這項挑戰,謎題。

葉迷津站在青冥殿門口,要踏步進入那被禁止拜訪的大殿的時候,在另外一邊,李藏名找大師兄道彆之後,回去便也點燃了大師兄給予他的香燭,伴隨著若有似無得香氣,絲絲縷縷的煙霧飄向高空,而後又沿著長廊向外飄散去。

李藏名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居住多時的宮殿,便轉身跟隨煙霧走出殿外。

若從高空俯瞰,便是兩道人影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但最終他們的目的地卻是同一個,那就是進入到人間界。

青冥殿內漆黑一片,仿若深夜漫漫,其中一絲一縷的燈火也沒有點燃,隻有高空之上有點點如星辰的光輝閃爍,而殿外的日光竟然絲毫也照耀不到殿中。

內外隔絕,仿佛兩個世界。

葉迷津一腳踏入青冥殿內,一腳仍留在門外,他看向前方漆黑無邊的大殿深處,又回頭看了一眼光輝璀璨的殿外,他是少有糾結之人,此刻卻自內心散發一種難以言喻的拉扯。

但是沉吟片刻之後,葉迷津便再不糾結的回頭,朝著大殿深處走去。

頭頂雖有點點星光,但比起來照明,更像是一種點綴。

儘管眼前漆黑一片,葉迷津也從未來過這裡,但是他踏步向前,卻沒有一絲猶豫,也不懼怕撞到什麼東西,因為大殿之中空無一物,甚至連支撐大殿的柱子也不需要,又或者他距離柱子很遠。

那似乎是走了很久,卻還是沒有走到儘頭,更沒有見到所謂的師尊。

或許原本就沒有什麼師尊,這條路也沒有儘頭。

葉迷津再次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卻見來處也是漆黑一片,他已經看不到來時的殿門,就算想要回去,也沒有後退的道路可選。

世上有什麼地方是無法後退的呢?

唯有流逝的時光,一去不複返。

葉迷津微微垂眸,仿佛有些理解真正的考驗是什麼了。

他收回向來處看的視線,繼續前行,天地皆漆黑一片,唯有空中有繁星閃爍,似乎又有寒風絲絲吹拂——

仿佛他不是走在宮殿之中,而是走在曠野之上。

難道——他竟然已經從碧虛玄宮走到了人間界?

同樣的疑惑與驚訝,也出現在李藏名的身上。

他跟隨那香燭一路走出碧虛玄宮,因為聽宣濃光說過關於碧虛玄宮的事情,他自己也深有體會,碧虛玄宮的宮殿數不勝數,層層疊疊,是無法走到儘頭的。

所以,李藏名其實已經做好了走上幾日幾夜的準備,但卻沒有想到不過半個時辰,他就走到了宮殿的儘頭,踏步走出大門之後,抬首便見了碧虛玄宮四個字高高懸掛在門額之上,流動著璀璨光輝。

而後順著香燭煙火飄蕩的方向,繼續沿著崎嶇山路往下行走,在他還以為自己仍處於碧虛玄宮所在地界的時候,他便迎麵撞上了一隊人馬。

七八個人或站或坐,亂七八糟的停在小溪旁邊歇息。

李藏名一時心中生出糾結,他不是很想和無關緊要的人產生什麼聯係,但覺得朝這些人問一問自己是到了什麼地方,也不是不行。

還沒有等他思考出結果,那些人便發現了他的存在,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訝,甚至好幾個人愣在原地,連自己要做什麼都忘記了。

深山見美人,使人忘之俗;

雖著衣淡淡,不掩色殊殊;

濯者遺其衣,舂者流其杵;

萬古不動心,相看風月無。

幾人看了一會兒,連忙互相拉扯回神,又對視了幾眼,就搖搖晃晃的都站了起來,仿佛是若無其事的朝著這突如其來的香燭美人包圍了過去。

李藏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平淡的看著這些人漸次將他包圍其中。

領頭之人將李藏名上下打量了一番,發出淫邪的笑容:

“看看,發現了什麼,嘿,又一個為了躲外麵的禍亂來山林裡麵過活的小美人——哎呀,這在深山老林多難過活,不如跟大爺我走啊。”

李藏名:……

不必開口多問什麼,李藏名已然確認自己已經離開碧虛玄宮,回到人間界了。

李藏名眼角微動,神色放空,忽然有些後悔。

不是後悔離開碧虛玄宮,而是後悔離開之前,忘記找大師兄先要一個麵具或者鬥篷,又或者再讓大師兄施加一道能遮掩麵目的術法,總也清靜不少。

他當然不是害怕被人騷擾,隻是感到厭煩,正如遇到蚊子,誰也不會害怕一隻蚊子,卻太厭惡蚊子圍在周圍不得消停。

而等李藏名回神的時候,對方正將手中的彎刀從左手拋到右手,帶起來陣陣的微風,吹拂過來,然後——

李藏名手中的香燭便完全熄滅了,煙霧延續著繚繞片刻,也完全消散殆儘。

那很難說清到底是香燭自行熄滅,還是被眼前這些人的動作而撲滅,但想想看屬於大師兄的東西,怎麼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凡俗人等所熄滅。

但李藏名低頭看了半晌,還是決定將香燭熄滅的原因歸結於眼前這些人身上。

沒有道理嗎?可惜他從小到大接觸的都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李藏名開口說話,聲音也如清泉動聽:

“你滅了我的香燭。”

這句話卻在這些人預料之外,是說這人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惱怒,也不是害怕,竟然是去關心一隻香燭,不會是傻的吧。

但那或許就更好了。

這些人眼角嘴角的笑容更深厚,領頭之人更是笑容擴大,很不屑的說道:

“哈?一截香燭而已,跟爺回去,多少香燭都給你買——”

他一邊說,一邊朝著這美人伸出手去,是想要摸一摸對方的肌膚,但手伸到半空的時候,就感受到一片冰涼,那是刀刃——他心中一跳,下意識出於本能就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卻已經晚了。

眼前一陣血光飛濺,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手指卻已經被儘數切斷,一聲慘叫響徹天地,驚起一陣陣群鳥飛動,那領頭之人握著血流不止的斷手,一邊痛不欲生,一邊憤恨的看向此人。

然而對方卻是語氣平淡的接著剛才的話,說出後麵的話:

“那你就隻有死路一條。”

“什麼?!”

這樣的話說出來,無疑是激怒了這些人,立刻就想要給李藏名一點教訓看看。

那首領朝旁人一使眼色,就打算群起攻之,但他還沒有用另外一隻完整的手的舉起手中的武器,就已經沒有了生機,連帶著動手快的幾人,也簌簌倒下。

那是快如光陰的一劍,不過一瞬間,百年光陰已過,生命已經流逝。

若不是殺過太多的人,絕沒有這樣利索的割喉一劍。

剩餘的人驚慌失措的看向眼前的美人,仍是驚魂動魄的美儀容,然而這次再看,卻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他那一雙靈動的雙眸,流轉著如寒冰深潭一樣的寒氣。

又或者講,此人渾身氣質皆已經發生變化,若方才叫人感覺到如春風拂麵,此刻便如寒冬淩冽,又或者,這很才是他的真正麵容,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假象。

叫他們就算想要為老大報仇,或找回麵子,想要一擁而上,卻手中顫抖,不敢上前一步,甚至連武器也握不住,心中那些不堪的念頭,也眨眼間消散。

而也有人想要報複——

但那同樣是一瞬間而已,就算已經做好準備,還是看不清這香燭美人是如何出手,還是連防禦都來不及,就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剩餘的人再不敢挑釁,連忙哐當哐當的一陣陣聲響,將手中的兵器全都扔在了地上,整個人也全都跪了下去,連聲磕頭求饒。

但李藏名卻不在意他們的態度,無論是挑釁還是求饒,在李藏名眼中隻有要不要殺的區彆。

尚且溫熱的鮮血飛濺麵容之上,縈繞鼻息之下是時隔多日未曾聞到,卻仍覺得熟悉的血腥氣,那是一種說不上是痛苦還是暢快的心情,卻讓李藏名無比鮮明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重新回到了人間界。

而且,或許是比他離開之前,更加混亂不堪的人間界。

李藏名低頭看了一眼跪在一旁求饒的人,並沒有指定誰來回答,便徑直開口問道:

“剛才,你們說外麵戰亂?”

第289章 回到人間

李藏名倒是還記得方才這些人對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雖然那些話沒什麼記憶的必要,但其中一些關鍵的詞句,卻也不得不注意——為了躲外麵的禍亂來山林裡麵過活……

人間界素來不算平和, 有人為了躲避禍亂進入山林之中隱居, 也自古以來都有記載。

但是有這種事情發生, 卻不代表這種事情常見。

可是聽他們的口吻,仿佛外麵現在已經亂成一團, 民眾進入深山之中避難已經是常事。

“剛才,你們說外麵戰亂?”

李藏名提出問題, 而後讓這些人把他們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或許自己就會放過他們一命,這些人便立刻七嘴八舌, 無論是否有關,將自己了解的大事,全都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是,是——全亂了,天下全亂套了!太子率領紫龍部與多方組織——哦!現在他們統稱為紫龍太子的部下了!紫龍太子正與萬靈軍打的厲害,到處在擴充人馬, 拉攏名門世家……”

“江湖中那些名門世家,也與萬靈承天會為爭奪地盤,互相間鬥的不可開交了, ”

“還有啊, 王都也是……據說現在更是亂的很, 長公主要各州發兵勤王,國師要各州供奉龍脈靈氣, 還有一個金龍部到達王都之後,也用加蓋了太子印章的天子令命令各州龍王部不得再行踏入王都……一天好幾遍的天子令, 據說各州也都亂了起來,因為都不知道該做什麼選擇,或者都打算自立為王了……”

“甚至就連溟州,檀州……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據說也都亂了起來——整個九州,再沒有安寧之地了!”

……

他們的回答結果,顯然證實了李藏名的這種猜測,甚至那是比他猜測之中更加嚴重的戰亂。

李藏名沉默不語的時候,眼前這些人的心情也跟著越發急躁,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眼前這人說放過他們的話,於是便有人等不及的說:

“我們能說的都說了,您能放了我們嗎?”

“美人——不,大人,前輩!我們可是靈公派來去找尋有靈之地的人——您如果把我們全殺了,沒人回去交差,被靈公知曉,也不放過你啊,不如你放過我們,我們回去就說老大他們是被熊吞吃了,保證不透露你半分消息……”

李藏名:……

靈公?是那個萬靈承天會的首領。

這樣的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讓李藏名想要放過對方的念頭瞬間消散。

而對方或許也察覺出來他視線的變化,又或者僅僅出於對死亡的本能抗拒,讓對方的言語戛然而止,雖然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說錯了話,但肯定不能夠再接著說下去了。

但已經晚了。

“我似乎沒有告訴過你——我與萬靈承天會有仇,而且——”

李藏名的手指間飛快旋轉著碧血刃,殺他們,用不著,也不配用自己的劍。

而這些人之中,也立刻有人認出來他手中的武器,嚇得臉色發白,即可尖叫起來——

“碧血刃!這是碧血刃,你是碧血閣的人!”

旁邊年輕一些的人也害怕,但聽到這句話,害怕之外,又有些茫然:

“碧血閣……是什麼?”

……才過去多少時間呢,昔日也算江湖間頗有名氣的碧血閣,如今竟然已經有人不認識這是什麼了。

當真是——任憑多少聲與名,百年不過皆塵封。

李藏名在心中自嘲,而有關於碧血閣是什麼組織,當然也有他替他解答。

“是昔日專殺萬靈承天會的組織……”

他這樣一說,讓其他人也全都想了起來,關於碧血閣之事,畢竟沒有過去太長時間,就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聽到“專殺萬靈承天會”這個特征,也都有了印象。

於是立刻齊齊麵露驚恐,不可置信的問:

“想起來!可是碧血閣不是連老巢都被一把火燒的一乾二淨,那些殺手死的死,活的,也都四分五裂,沒聽說他們還在對萬靈承天會或者萬靈軍繼續動手啊。”

彆人不會,但不代表眼前此人不會。

不然,他也不必特意說什麼與萬靈承天會有仇的話,這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或許是知曉已經求生無望,一邊回答著,一邊眼疾手快的抓起來拋在地上的武器,飛快的站了起來,而後在逃跑還是奮力一搏間糾結。

但李藏名仍然是麵色不變的站在原地,無視了他們的所有行動,就算是群起而攻之,那也不足為懼。

他接著說完後麵的話:

“而且,我怎麼知曉放走你們,你們是會真替我隱瞞真相,還是帶更多的人來找我尋求幫助,又或者,放走你們,繼續為禍世間麼?”

他可不相信一群熟練截道搶人的匪賊,真會因為這一次的經曆就金盆洗手了,況且他們也隻是說會幫自己隱瞞,可沒說他們以後不乾這個了。

李藏名對除惡揚善沒有什麼興趣,但此刻作為這些人必死的理由,加上為民除害這一條也聊勝於無。

對方見他殺意已決,立刻行動起來,當然,這種時候,他們這些人也談不上什麼默契,有人立刻就跑,有人打算拿著武器撲向李藏名,企圖殺他逃生。

人臨死之前總是會爆發出自己也難以相信的力量,但這種力量也有極限,至少這些人瞬間爆發的修為,不足以讓他們獲得奇跡。

無論是逃跑還是攻擊,結果都沒有什麼分彆,不過是一死而已,區彆隻在於死的位置不同。

李藏名很輕易解決這些人之後,便沿著溪流朝外行走,他的腳步穩定,心中卻有些茫然,因為一時之間,他竟然還不知道要去哪裡比較好。

而且這些人的說辭是否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也無法確定,外麵的人間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程度的“天下大亂”。

雖然說,縱然天下大亂,也和李藏名沒太大關係,甚至這對他來說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畢竟亂世之中,誰還在意什麼道法,他想要複仇殺人,也可以無所顧忌。

畢竟亂世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可是——

可是,李藏名捫心自問,卻感覺不到喜悅的心情,他回頭朝著雲霧繚繞中的群山方向望去,不知這是否也在大師兄的預計之中,若是,為何大師兄卻不阻止?

若葉迷津聽到他的心聲,怕是會回應他一句:

若這一切其實就是大師兄所期望之中發生的事情呢。

走過漫長的深夜,方能看到新的光輝,那是新的人間界。

想要儘快看到新的光輝,那就要儘快步入深夜,而想要儘快的走出深夜,就要承擔更深的夜色,與更混亂的時局。

那是不知在無邊無際,無有方向的殿中走過多久,葉迷津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點光暈,那光暈忽大忽小,搖搖晃晃,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提在手中的燈籠。

葉迷津停下前行的腳步,站在原地看著那光輝距離他越來越近,然後將周圍漆黑的夜空一點點照亮。

光輝無限逼近眼前的時候,一道光輝也逐漸變成兩道上下相應的光輝,下麵的光輝泛著漣漪,那是水中的倒影。

葉迷津麵前不過十幾步遠外,竟然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湖泊。

那光輝正是來源於湖上小舟上懸掛的一盞漁燈,小舟靠岸後,小舟上站著的漁夫便從船上跳了下去,一下子跳入河邊半腰高的草地之中。

是了,不知何時,他的眼前出現了這麼一條湖泊,也不知何時,他腳下分明光滑的地板,竟然也變成了深綠淺碧色的曠野草地。

是幻覺,還是……

葉迷津仍舊一動不動,靜靜地觀看者那漁翁的動作。

那漁夫身形枯瘦,身上皮膚也是飽受風吹日曬的的痕跡,看起來已經是五六十歲,動作卻很是利索乾練。

他十分熟練的將小舟綁在了岸邊的木樁上,又跳上小舟,拋下來一個袋子,那袋子的口沒有封嚴,摔在地上的時候,從袋口散落出幾個帶著泥土的新鮮蓮藕。

他又提著一個魚簍下了小舟,然後將蓮藕收拾進去袋子裡,正要把袋子扛起來走,似乎發現了什麼,他忽然看起頭看向天空,嘿了一聲,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埋怨:

“這老天爺!我到家了,雲散開了,唉,倒也是省的提燈了。”

葉迷津聽到他的話,也跟著抬頭望向高空。

滿天繁星,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輪碩大的圓月,泛著清淡的介乎白色與黃色之間的光輝,靜默無聲的照耀一方天地。

而在透亮的月光之下,長風一縷縷的吹拂,湖水一縷縷的泛起漣漪,原野也一縷縷的蕩起草蔓。

連帶著人之發絲,衣衫,影子……也跟著飄蕩晃動。

像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奇幻場景,但葉迷津卻無比清晰的確定,這是真正的現實。

他竟然回到了人間界。

葉迷津卻並不意外。

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他腦海之中,浮現出了一些全新的認識。

但是葉迷津不感覺意外,他眼前這漁翁卻對他的出現有些驚訝,甚至被嚇的差點跌倒在濕滑的泥土中,他眼中透著全然的不可置信:

“你你你……你是誰?!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也不出個聲——嚇死我了,還以為見到鬼——你不會是鬼吧!”

說道這裡,漁翁更是手忙腳亂想要跑開,但他慌忙間看到眼前這人身後隨著光影晃動的影子,又鎮定下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鬼好像沒有影子,所以他麵前站著的……應該還真是一個人。

第290章 漁民之慮

相比於李藏名, 葉迷津的運氣似乎更好一些,至少他再次回到人間界之後,碰到的第一個人, 是一個普通的, 偏向善良的人。

那老漁翁問起來他的來曆, 葉迷津隻是說他和友人走散迷路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來, 那老漁翁便相信了他的說辭,然後很是熱情的說讓他跟自己回去過夜——葉迷津說的也是實話, 他也確實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什麼地方,不是麼。

在漁翁的眼裡,自己大概是什麼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吧, 葉迷津很清楚自己這幅皮囊會給人帶來多大的迷惑性,於是葉迷津便也裝作很不設防的樣子,跟著漁翁回去了。

他倒也不擔心這漁翁會謀害他,雖然這樣的話說出來很有些自賣自誇的嫌疑,但放眼整個九州,想要謀害到他的人, 也絕不會超過一隻手,這還是在考慮到會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隱士高人的情況下。

自然,這漁翁並不是這種隱士高人。

漁翁的家也很是簡陋, 家中還要一個老婦人, 那是他的妻子, 見到自家丈夫竟然帶了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回來,顯然是把這位老婦人嚇得不輕, 卻又故作鎮定,探出頭在大門外左右看了看, 然後才迅疾的將大門關閉,又頂上了一根手腕處木柱子。

這反應……似乎是有些驚嚇過度了。

葉迷津心中盤算對方會出現這種表現的各種可能,麵容之上仍是一副恍若無知的表情。

他跟著這對老夫妻進入正堂,坐下後不久,那漁婆便迫不及待的用“多來一個人,做好的晚飯不夠吃,要讓老頭子去幫她燒柴煮飯”這樣的理由,拉著漁夫出去了門外。

這對老夫妻雖然是特意去了外麵講話,而且聲音壓低,但這點距離,依葉迷津的修為,想要聽到清楚,並不費什麼功夫。

他們幾乎前腳出去,後腳就聽見漁婆在門外焦急的質問:

“老頭子,你瘋了,怎麼敢把逃兵帶回來,咱們自家的兒子,都被拉走充壯丁!還管彆人家的兒子嗎?你不知道要被人發現我們敢藏逃兵,那是要死人的!”

漁夫支支吾吾的說:

“我,我就看他可憐一個人迷路,而且看著穿的戴的,也不像是逃兵,或許是什麼富家的公子哥迷路了,我就想著收留他,興許他們家人找到,還能給咱們點錢呢。”

漁婆更是氣了:

“你真是!這都什麼時候你還想這個,你看看他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連個仆子都沒有,能是什麼富家人,就算是,我看也是家道中落,而且這些富貴人家,你沒聽說這些人死的更快,跟著萬靈軍的被紫龍太子殺死,跟著紫龍太子的被萬靈軍殺死……那是活著比咱們更難,誰知道這家夥會不會給我們惹麻煩,萬一,萬一被抓到了,連帶著我們也要被殺了怎麼辦,那不是冤死了!”

這樣的話,把那漁夫也嚇了一跳,聲音慌亂起來:

“那怎麼辦?要不……要不趕緊趕他走,還是我去報官?!”

“這怎麼行!”

漁婆立刻就說出反對的話,然後便聽見一陣陣腳步來回走動的聲音,帶著焦躁不安,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漁婆歎了一口氣,說道:

“唉!算了,人都帶回來了,這麼晚趕出去,能去哪……今晚讓他住一晚,明早給他些盤纏,讓他早早地離去,就當沒見過吧。”

“好,好!那就這樣吧,那我一會兒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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