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
西北某省,一個如常的清晨。
天光半明半暗時,109省道穿梭山中的某一路段,行車極少。
公路一側挨著山壁,另一側地勢稍矮,生著一處靜謐茂盛的林子。
林中傳出算不得婉轉的鳥鳴,時而還伴著不甚明了的悉悉索索。
遠處,一輛黑色轎車沿著省道飛馳而來,許是見路上空蕩,抑或是趕時間,車速極快。
砰!不知從而來的一聲低響,短促沉悶地劃破了山間的沉寂。
與此同時,轎車竟像是陡然失去控製,車輪一個右向打滑,車頭朝著山一側撞了上去,先是直撞上了防護欄,衝勢雖然得到暫時緩衝,但巨大的反衝力又使車身被甩得橫了過來,左側車身橫向狠狠撞在防護欄上,堅固的防護欄被撞得扭曲變形。
伴隨著車禍事故的巨響,林中驚鳥飛起,數隻鳥兒揮翅四散。
朝陽初升,晨霧散去,晴空萬裡。
距此百公裡外的該省省會,公安廳某個檔案室。
小張是該檔案室的一名資深管理員,一早來上班,上樓後,一邊朝辦公室走去,一邊低頭刷著手機。
本省新聞頭條,報道了今早發生在隔壁地級市的一樁嚴重交通事故,事故車輛上有一對夫妻,男死女傷。
固然是人間慘劇,可是剛發生不久的交通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這麼快就上了頭條?
小張又多看了幾眼,明白了——這位女傷者不是一般人,是本省響當當的名人。
到了辦公室門前,他拿出鑰匙要開門,發現門沒鎖,便直接推門而入。
辦公室裡,一位上穿警用白色襯衣、下著藏青警褲、身形高大的警官,正在把熱水注入泡麵碗,兩道劍眉微皺起,一張帥臉上明白寫著:心情一般。
旁邊辦公桌上攤開的卷宗資料。
徹夜未關的電腦。
桌腳垃圾簍最上麵還有兩個被捏扁的東鵬易拉罐。
——種種證據表明,通宵加了班。心情怎麼可能好?
察言觀色的小張立正,問好:“金隊早!”就差敬個禮了。
被稱作金隊的警官拿了個文件夾隨手把泡麵一蓋,回道:“早,吃了嗎?”
“吃了,您早飯就吃泡麵啊?昨晚又沒回家嗎?”小張心內默默數了數,這月眼看到底了,金隊在辦公室過夜的日子少說也有二十天,上個月睡辦公室的天數和這月比,隻多不少。
裡間那一張本來是大家夥公用午休的行軍床,現在都要成了金隊的專屬鋪位。
小張經過金隊辦公桌,朝電腦瞥去,道:“又通宵整理那一堆舊案子的檔案了?給舊案子建立電子檔案,是循序漸進的大工程,不急在這一時,不用這麼拚啊。”
“回去也沒事,就隨便整理了一點。”金隊道。
“不是……”小張看清了電腦上的文檔,震驚道,“您管這、這叫……整、整理了一點?!”
靠,一通宵完成了小張一個禮拜的業務量。
廳裡今年布置給檔案部門的任務,是積極順應時代變化,落實好數字化檔案管理的工作。
他們所在的檔案室正在做的,是給全省進入新世紀以來二十年裡發生的刑事犯罪案件,建立相對完整的電子檔。
數字化歸檔的工作量非常大,本省範圍內達到刑事犯罪立案標準的案件,平均每年都數以萬計。
包括小張在內的管理員們夜以繼日兢兢業業,從年初搞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太清楚這工作有多瑣碎和麻煩了,橫豎不是急活,就都有條不紊地慢慢搞著。
在檔案室裡工作,整天對著文案和卷宗,沒有太複雜的人際關係,上升空間也不大,可以算得上公安係統裡最是歲月靜好的部門,小張同誌入職幾年來,從沒有感受過什麼叫做行業內卷。
直到,這個男人來了。
兩個多月前,這位金隊長空降檔案室,成為檔案管理員中的一員新人。
檔案室一眾均是滿頭霧水,這位大佬,為什麼會調來他們這個被公認為養老單位的檔案室?
金旭其人,在省廳是很有名的,用本省“警界新星”來形容他,絲毫不為過。
從公安大學應屆畢業時,他就有機會進省廳,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主動請纓到地級市做了基層刑警,之後數年裡破案無數,立功無數,受獎無數,一路仿佛開了掛,到今年初提進了省廳下屬國保總隊,擔任一名支隊長,“飛升”隻用了不到十年。
年少有為的刑事偵查人才,近兩年負責過的都是專案偵查級彆的大案要案……這麼一個人,給調來管檔案?
愛才惜才、胸懷正義的檔案管理員們都憤憤不平了,紛紛上諫:殺雞焉用牛刀啊敬愛的領導!殺雞這種小事讓我們來,牛逼的同事該回去辦牛逼的事!
檔案室有兩位主管領導,回複的說法卻各有不一:
一位說金隊長在偵破跨國大案時受了傷,組織安排他做文職順便休養;
一位說金隊長犯了點非原則性小錯誤,組織要求他做文職順便反省。
眾人更疑惑了,而且這倆說法也站不住腳。
首先金隊長一張俊臉麵色紅潤,八塊腹肌生龍活虎,一拳能打死六個小張,哪有受傷的樣子?
其次金隊長立功被表彰的照片還掛在樓下光榮欄裡,也沒撤掉隊長的職務,這是犯錯分子能有的待遇?
分析不出金隊下凡來管檔案的原因,眾人大開腦洞,劍走偏鋒,還懷疑起了身邊的人。
莫非我們之中混進了被腐蝕的五十萬?金隊長怕不是奉命來鋤奸的吧?
檔案室高度警惕起來,緊張氛圍簡直要超過與省廳隔了兩條街的國安廳。
但無論如何,大家還是有著基本的共識:金隊長肯定在檔案室待不了太久,檔案室就不是一個有追求的公安才俊該待的地方。
金隊長報到第一天,受到了新同事們說熱情也不完全熱情,說冷漠又不完全冷漠,說尷尬倒確實是很尷尬的“歡迎”。
當事人反應平淡,隻說了句:“謝謝。”
金隊長是位冷麵帥哥,話也不多,當天隻說了兩句話,第二句是:“有活嗎?分點給我。”
同事們把他帶到待歸檔的刑案卷宗麵前。
那些檔案,舊得令人不忍直視,旁邊倘若放上一把洛陽鏟,馬上能開文物展。
金隊長沒說什麼,上前挑了幾卷,走了。
那時也沒人敢信,金隊長的這一小步,竟是該檔案室數字化進程的一大步。
現在,此時此刻,親眼目睹了金隊長傲人業績的小張回到自己工位上,還忍不住把敬仰的目光投向金隊長,很想誇誇人家,但又實在是不敢。
金隊長這人,長得雖帥但氣質冷且凶,總是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勢,每天隻是埋頭做事不愛說話,檔案室眾人對他就頗有種隻可遠觀的距離感,平時經過他辦公桌都要屏住呼吸加快腳步,生怕驚擾了他的節奏。
關於他的私事,檔案室同事們也隻是捕風捉影地聽過幾句。
金隊長無父無母,沒房沒車,本單位收入公開透明,所以他存款必然也不多。
但是人家有對象,聽說是警花,還很漂亮。這是為什麼呢?當然因為人家帥啊還能是為什麼?
還聽說警花在北京工作,兩人不但顏值登對,還是公大同學,如果不是因為異地,應該早就領證結婚了。
小張不敢當麵誇人家,但可以在工作群裡誇: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那個男人!他一夜搞定了三百多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