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崽子到底年紀小,變成鬼後的鬼力也是微薄,隻能做些小打小鬨的動靜(方暇:?寧禮貌嗎?),在背著人做了幾場小法事之後,就一切恢複安穩、周遭再沒有什麼怪事發生了,想必那小鬼是已經被超度了去。
但是福壽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今日竟在一次見到這小崽子了,還是活生生的。
想到這兒,他不由打了個激靈:真的是活的嗎?
福壽正什麼想著,卻見那膚色白慘慘的九皇子瞥過來一眼,他一直覺得這小崽子長得陰森,但這還是第一次這麼注意他的眼睛。除了白的就是黑的,裡麵空洞洞的像是什麼都沒映出——簡直就是一雙鬼眼!!
福壽一個哆嗦,簡直想拔腿就跑,但是那過度的驚恐卻讓他腳底下卻像是生根了一樣,一動都動不了。
——是他!他用了什麼鬼術!!
方暇還不知道自己養大的崽被彆人劃成了和他的同一物種,他順著小商欽的視線看過去,也認出了那天的“乾兒子”,他當即心裡一跳。這會兒周圍都是人,方暇也不好開口,隻能輕輕扯了扯小商欽的袖子,試圖給對方一點支撐,小商欽輕搖了一下頭、似乎在表示自己沒事。
方暇稍微鬆了口氣,這孩子沒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就好了。
*
小商欽的學堂生活過得不太好。
但原因並不是方暇第一天看見、並一直都擔心再來找麻煩的那個“乾兒子”,而是因為學堂的先生。
這些先生有一個算一個,都有同一個毛病——區彆對待,簡直太明顯了!
尚書房的先生顯然是被黎帝特意挑出來的,在整個學堂中能得到先生交口稱讚的隻有目前最年幼的十三皇子,也就是黎帝有意扶為太子的那個“愛情結晶”。
這個小十三就是上課睡大覺也能被先生誇一句“十三殿下昨夜必是用功了”,隨便揮毫兩筆都能被誇“靈氣十足”(方暇覺得這大概是因為除了“靈氣”之外,再也誇不出彆的了),調皮搗蛋是“孩童天性”,能穩穩當當坐一節課,那就更不得了了,非得被來了長達數分鐘的讚不絕口。
能享受到這仿佛誤入誇誇群一樣待遇的,當然隻有十三皇子一位。而其他的皇子,如太子幾個身後母族勢力強大的皇子還好,這幾個先生也算是客客氣氣,雖不說稱讚,但評價也稱得上公允——當然是帶著恭維的“公允”。
可是同樣的情況落到商欽這幾個在宮中沒什麼存在感的皇子身上,那就不同了。這些先生都是斯文人,而且這又是大庭廣眾之下,對的又是龍子皇嗣,他們也倒沒有做什麼刻意下臉麵的事。但如果準確的用一個詞描述這些先生的態度,那就是“無視”,仿佛那幾個皇子是空氣一樣不存在。
這種待遇放到大人身上都難以忍受,何況隻是幾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方暇眼睜睜的看著整個學堂最後麵這一排的幾個孩子從第一天的期待,到現在眼神越來越黯淡、行止間也越來越瑟縮。他們本來就是宮中處境不好、常受欺負的存在,而現在隻是將這分明的、好像天塹一樣的區彆,赤.裸地、清晰地攤開在他們眼前——他們明明有著一樣的父親、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可是現實便是這麼殘酷地將他們劃分開來。
理智上,方暇知道這些先生的作為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對於黎帝來說,這個學堂隻是他用來捧起自己愛子的工具,那些不受寵的皇子現在能坐在這兒一塊上學的已經是沾光了,他們不能再奢求更多。而這些先生們也隻是忠君之事,他們甚至可以說是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但是情感上,果然還是接受不來!
方暇:不是自己的崽不心疼啊!
有沒有點師德?!
能不能彆做得這麼毫無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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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先生這麼做,方暇沒辦法隻能擼袖子自己上陣,不就是誇嗎?誰不會?!
而且方暇雖然也沒有養過彆的小孩,但也知道像是小商欽這種絕對算得上天才了,雖然沒能說“過目不忘”,但教過兩三遍的東西也一定記住了。而且小商欽練字才隻有幾個月、又是年少手腕無力的時候,卻已經能隱隱能看出字的筋骨來。
總的來說,雖然因為年紀小、能觀察的地方還不多,但是也能看出這孩子以後絕對不會給“傲天”丟人的。
能誇的地方那麼多,方暇完全不虛的。
小商欽住的那個名叫“蘭幽”的冷宮實在夠偏,方暇也沒等到回去,直接在路上就已經開口。
“我看見了,今天你臨字臨得很好。”
甩了那個被當做範例的小十三十萬八千裡。
說實話,方暇覺得這個年紀的小孩能寫一手能被認出來的毛筆字已經很不容易了,想想他們的年紀,也就是小學生學認字的時候,他們學的又是繁體、用的又是軟筆,放到以前,就是方暇遇見了也絕對要誇一句“聰明伶俐”,但是架不住那些先生閉著眼瞎誇啊,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誰寫的好啊。
“你彆聽那柳先生的,你寫得比小十三好多了,是那先生眼……神不好。”
方暇本來想說“眼瘸”來著,總算想起來旁邊是個小孩,不好把人帶壞,這才險險收住,換了個更加中性的說法——這也是大大的實話,可不就是眼神不好嗎?!
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商欽愣一下,這隻鬼很少在外麵出聲。
但是等到聽清對方說了什麼之後,商欽卻渾身上下都是一僵:這是在誇讚他?
小孩子僵硬這身體,原本穩穩往前邁的步子不由變得扭扭歪歪起來。
他緩慢地抬起手來按在心口的位置。
他聽到人說,這裡變涼了就是死了,但如果變得熱乎乎的呢?
是不是在說他還能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