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帝為了愛子做了那麼多,顯然不可能這麼輕易妥協。雖然十三皇子搬出了皇宮,但是他府邸也緊鄰著宮城牆下,進宮就是邁個腳的事。又黎帝專門在宮中給他留了宮殿、還有隨意進出宮門的手令——也就是說這位十三皇子雖然名義上在外開府,但實際還是住在宮中,不過是在宮外多了間宅院而已。
朝臣們對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他們求的也隻是個名頭而已,對黎帝這些小動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顯然這大大落了黎帝麵子的事沒有那麼容易翻篇兒,黎帝很快就有了反擊,他以已經出宮開府為由讓十三皇子參與了朝堂事務,領的還是戶部的肥缺,而太子卻仍舊被黎帝“帶在身邊熟悉政務”、身上半個職務都沒有。
這一下子朝堂上可是炸了鍋,又一番雞飛狗跳,最後雙方都是妥協退讓:太子還是領了個不大的職務,終於正式入了朝堂。
這一番朝堂地震的餘波自然也波及到其他皇子身上,黎帝為了削減太子的權威當真是不遺餘力,每個開府的皇子都有了差事。隻不過家族實力強盛一點的,被安排了朝中美差,像是商欽這種沒有背景的,自然是揀些沒人要的活,比如說調離京城到地方上當長官。
方暇琢磨著商欽早些時日問的那句“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總覺得這事兒後麵有點不太對勁。他到底還是沒憋住,忍不住問了句:“這事情是你背後的手筆?”
商欽在這方麵倒是不怎麼瞞著方暇,這會兒被這麼問了,就直接回答:“手筆談不上,隻是稍微引導了一下。父皇前些時日為了十三弟搬出宮的事茶不思飯不想,照顧父皇的田總管也跟著急上火,福壽一片孝心、不忍見乾爹如此焦心,便大著膽子給了這麼一個提議。”
作為商欽的第一個小弟,福壽其實並不是蘭幽宮的人,反而在梁高振因為冒犯了貴人被杖斃之後,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後者的差事,又憑借著那一手高超的認乾爹技巧,直接認了宮中的宦官總管當了新爹。這次商欽出宮,他沒有跟來,反而是留在宮裡繼續給商欽傳些宮中的第一手消息。方暇本來以為那就是個傳話的,卻沒想這裡麵還能起這麼大的作用。
半天沒有聽到回應聲的商欽:“阿暇?”
方暇:勿cue,自閉中。
崽崽長大了,反襯出老父親的無能了,這大概就是養一隻傲天崽的心情複雜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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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離京城對大多數皇子來說是個遠離權力中心的苦差,但是對於既不缺能力又不怕吃苦的商欽,這種沒有世家大族掣肘的地方才真正有發揮的餘地。
五年時間,足夠九殿下的賢名傳遍了大江南北。
未免皇子在地方上經營勢力,商欽這些年也是屢屢調任,一開始是調離之處的百姓自發相送數十裡之遠,等到了後麵幾年,調令下來後,即將赴任的地方甚至有百姓主動來迎。
不過對於紙醉金迷的京城來說,這點愚民口中的名聲實在不算什麼,他們更注重的是誰和誰結了姻親,哪位皇子背後又添了哪個世家的支持,這位九殿下在他們眼裡依舊算不了什麼,他要返回京城的消息也實在沒有激起什麼浪花。
比起這點無足輕重的消息,現在朝臣的關心全在另一點上。
——要打仗了。
這對黎朝來說簡直是個稀奇的不得了的事。
倒不是大黎沒有外部威脅,看它現在龜縮南方的情形就知,北方強敵盤踞。
大黎能安穩到今日全靠大江天險阻隔。
北戎多是騎兵,不善水戰,這才已然遷都南方的大黎歌舞升平了這麼些年。
北戎每每有南下之意,兵將糧草還未調動,大黎的議和使者已經被遣出,這個久未動兵戈的朝廷可謂把破財消災、以“和”為“貴”演繹到了極致。到了現在每年向北地繳納的歲貢已經占了國庫的大半開支。可即便如此,這個歲貢亦在年年加重。
這次北戎又露出南下之意,其實就是對於歲貢的份額不滿、想要再提上幾分。這其實已是雙方之間的默契了,朝堂上甚至開始遴選使臣、又已經先一步商討這次重訂“盟約”的條件了。
倘若事情發展到這裡,那和以往每次的情況一樣,自是沒有什麼可說的:朝廷裡為了重定的歲貢條件吵上幾日,最後不過是退讓結果多少的區彆。
但是這一次卻出了點意外,不知道是哪個朝臣提出的“天才設想”:說是要“沿襲古製”,又道“為表誠意、送去質子,以彰大黎交好結盟之心”。
對於黎帝來說,這點條件自然不算什麼,他又不缺兒子,少一個也不影響大局,而那種從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的兒子,要說有感情那更是虛了。
要是隻送去了一個兒子能讓議和的條件寬鬆一點,黎帝巴不得呢。
黎帝很輕易地就點頭答應了。
他這麼一答應,那幾位毫無背景、這些年在朝堂上又備受冷落的皇子開始人人自危了。
隻是推選質子的時候,可以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朝臣們眾口一詞地推舉的十三殿下——從年齡到背景到性格再到深受帝寵的情況,聽起來這二十幾個皇子裡麵居然沒有比十三殿下更合適的。
黎帝哪裡還不知道自己這是被朝臣算計了。
他氣得臉色發青,朝會也也不開了、當場拂袖而去。
這不過是朝臣擁立的太子和黎帝疼寵的十三皇子之間的又一次例行爭執,類似的事大大小小在這五年間發生了無數回,有黎帝占上風的、也有朝臣們小勝一籌的,但是像這次爭執這麼激烈的還是頭一次。
黎帝強壓著怒氣拖到了第二日再議,又在前一天召了幾個“自己人”進宮暗示。
結果第二日一上朝,朝臣們仍然眾口一詞,那幾個“自己人”全都鵪鶉似的不出聲。
直氣得黎帝當場長袖一掃,直接將龍案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昨日身旁內侍的恭維,咬著牙喊出了那個字——“打!”
他泱泱大黎,難道還怕了那群未開化的蠻人了?!
這一下子可把朝臣鎮得都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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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欽回京趕得很急,從接到消息就往回走,幾乎可以說是日夜兼程了。
雖然說是百忙之中,商欽注意到方暇的疑惑,他還是抽出空來解釋了一句,“我那父皇素來膽小怕事,這次被朝臣逼到急處才有這麼一言。倘若晚回去幾日,他怕是就要改口了。”
黎帝恐怕是那句話出口就後悔了,整個朝堂上下也沒有想要打仗的。
如此一來,若是回去的晚了,事成定局、就要錯過這次難得機會了。
商欽本以為黎帝和朝臣還要爭執些時日,卻沒想到前者這麼快就被逼到極處。
可見這些年吵嚷下來,黎帝的耐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