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十醒了。
他睜開眼,周圍一片血色的環境和剛才翻湧的記憶重疊,而站在更前麵的,是那個熟悉的、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身影。
意識到那是何人之後,商十的腦中有一瞬的空白。
他甚至來不及想“這裡是哪兒”、“剛才發生了什麼”、“他明明遠赴封地,為什麼還會再見到這人”等等一係列問題,在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跪地叩首,“參見陛下。”
許久沒有動靜、也沒有回應,就在商十都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隻是一場夢魘的時候,一雙還沾著血的鞋履停到了他的身前。
商十呼吸一下子屏住。
他聽見上方傳來的、比任何噩夢都要令人懼怕的聲音,“十殿下糊塗了?”
商十一抖,頭叩得越發低了。
“是,臣糊塗。”
他緊接著聽見那道聲音更冷淡了些許,“陛下還在京城。”
商十那因為過度恐懼而混沌的腦子並不能捋清楚現狀,但是這並不影響他鸚鵡學舌地跟著重複,“是,陛下在京城。”
這明顯異常且不在掌控之中的現狀讓商欽皺了眉,他往側邊瞥了一眼,身旁的護衛立刻領會了主子的意思,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地提著胳膊、將這位十皇子架了起來。
這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商十下意識地抬頭,正和前麵看過來的商欽視線對了個正著。他臉色一下子白了個透、卻連暈都不敢暈過去,冷汗順著臉頰一滴一滴的往下墜,剛才被潑過來的冰水打濕的前襟又浸了個透。他幾次開口想要求饒,但是那咯咯打顫的牙關卻讓他哆嗦著吐不出一個字。
商欽這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神色突然溫和下來。像是注意到那幾次張合都沒有發出聲音的嘴唇,他甚是關切詢問:“十弟是想說什麼?”
這個突然親切起來的稱呼非但沒有讓商十鬆口氣,反而讓他越發顫抖起來。要不是這會兒有兩個人架著他,他興許就要直接癱軟在地上了。
但是商十卻不敢不回話。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兒慢開,這才勉強哆嗦著,“臣、臣……臣弟不敢。”
——臣弟。
商欽眯起了眼。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阿暇曾經和他說過……注意身邊突然舉止失常、性情大變、像是變了一個人的人。
所以,阿暇一直在找的人是他嗎?
他的好十弟。
因為生辰相近、又都是皇子,所以當年才找錯了?
商欽攏在袖中的手握拳收緊,但是臉上的表情卻越發趨於和緩,他甚至唇角往上挑著、勾起一抹輕飄飄的笑來。
商十卻認得這表情,每當這位陛下要殺人的時候,都是這種表情——他的表情越是溫和,臉上的笑容越是興致盎然,待會兒的人死得越是慘。
而現在這個即將慘死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商十不知自己何處惹得對方生氣,但是這位想要殺人本就不需要理由。
一幕幕曾經見過的場景在眼前閃現,商十臉上已經不隻是冷汗了,鼻涕眼淚都失.禁一樣糊了滿臉,麵部的肌肉不自然的抽搐著,喉間發出一些類似嗚咽的動靜。少頃,一股騷臭的氣息蔓延開來,初時極為濃重的氣味被空曠空間中的冷風吹散,和周遭的血腥味兒混到了一起,讓這處地方的氣息變得越發複雜。
就在商十快要被那腦中閃現的一幕幕場景活活嚇死的之前,商欽卻後退了一步。
商欽掃了一眼左右,吩咐,“十殿下宴上喝多了,帶他下去歇著吧。”
頓了頓,又補充,“好好照料。”
商十目送著那道身影遠去,劫後餘生,隻有滿腦子狂喜。
他根本無暇細思剛才那句話中隱含的關押意味、也沒有功夫去想他要被帶到哪裡。
而另一邊,轉過身去的商欽神情卻立刻陰沉下去。
——他不能死、這個人還不能死。
自從發現阿暇在找人後,商欽旁敲側擊地試探了好幾次,雖然阿暇每次都避開這個話題不談,但是商欽還是從他的態度中判斷出一些東西,就比如說找到這個人之後,阿暇就會離開。
……那如果對方死了呢?是不是也會如此?
商欽不能去賭這個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