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下意識道:“你怎麼都知道?”
神索笑了笑,沒有解釋。
她閉著眼靠在諸伏景光的胸口,從身後小窗漏過來的陽光落在她的頭頂,將那已經化作雪色的長發映得根根分明,連微微顫動的眼睫仿若散發著熒光。
諸伏景光莫名有一種她會被曬化的感覺,下意識便抱得更緊了。
“想好怎麼出去了嗎?”
“額……嗯。”諸伏景光將外套罩到她身上,低聲道,“我帶的炸彈少了一顆,但通道沒有完全堵塞,可以走原路回去。”
“原路返回……”神索皺了皺眉,“自爆炸開始到現在過了多久了?”
諸伏景光一怔,心中迅速回顧了一遍過程,估算了個時間道:“六分鐘左右。”
“六分鐘……”神索重複著,她緊緊皺起眉,喃喃道,“觸發裝置的位置……有些來不及——”
話音未落,兩人瞬間感受到了地麵的震顫,剛才停止的爆鳴聲又一次自四麵八方傳來,猶如一條橫衝直撞的巨獸朝他們的位置撲過來。
“這底下還有炸彈?!”諸伏景光上挑的貓瞳睜大了兩分,忍不住脫口而出,“是想將整個基地炸飛嗎?”
“為了防有外人入|侵|□□在重要基地底下都會鋪設足夠全部炸飛的炸彈,你們運氣好隻引爆了一半,但不代表另一半不會延時觸發!”
神索的眼睛睜開,她迅速攬上諸伏景光的脖頸,在他耳邊厲聲道:“回那個房間!”
諸伏景光甚至來不及問一句為什麼,身體就下意識順著命令行動起來。
他躬身鑽進去,猛烈的爆炸自身後湧來,滾燙的氣浪撲到衣服上,瞬間就產生了火光,震耳欲聾的響聲讓兩人的耳朵都是一陣轟鳴。
諸伏景光的手一軟,與神索一並撲倒在柔軟的地麵上。
他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呻|吟,有些發黑的視野中依稀能看到神索撐著手坐起來。
“抱歉……”他有些胡亂地苦笑著道,“是我……”
“閉嘴!”神索走到諸伏景光的身邊,在感受到熱度後條件反射收回了手,接著將那件外套胡亂地對著諸伏景光拍打,直到那火苗滅了以後,才把外套重新披回他的身上。
她拽著他的袖子,強行將他給拽了起來:“還能動嗎?”
“還好。”諸伏景光甩了甩頭,眼前的黑點消散,除了背後火燒火燎的疼外,一切都還在忍受範圍,他單手抹了把汗,轉頭發現身後已經是一團糟。
神索拽著他朝裡走,這種柔軟的鋪物並不防火,甚至還很易燃,沾上爆炸的火光後便迅速蔓延開,很快就呈包圍的形式將兩人圍困在了房間裡。
這顯得神索讓他們進房間就像是送死一樣,甚至還比不過原路返回。
諸伏景光將問句卡在喉嚨裡,默不作聲地理了理外套的領口,將神索的手攥得更緊。
送死就送死吧,違反一次命令就夠了。
他看著神索走到房間的角落,那個她常待著的地方,那蒼白的手在牆上摩挲了一會後下摁,很快一塊牆體便凹了下去,露出一個乾淨整潔的浴室。
“啊。”諸伏景光發出了短促的呼聲。
聽到聲音,神索微微側了側頭,她的臉色很差,但諸伏景光還是從她的麵上看出了一絲無語。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如果神索一個人待在這個地方,總得找個地方收拾個人衛生……
地麵在搖晃,仿若經曆一場地震,身後又是一聲巨響,神索迅速拽著諸伏景光進去,將門關上。
但顯然這個小隔間也撐不了多久,天花板已經出現了塌陷的痕跡,仿佛隨時會落下來。
諸伏景光迅速打量著這個小房間,目光在蒙著一層薄灰的浴缸上掃過,心中大抵明白了神索的計劃。
在這種四處都在爆炸的環境,朝外衝已然不可能,他們所能做的便是找個足夠穩固的地方苟住。
這風險自然也是很大的,但比起十死無生,也算是一種生機。
諸伏景光完全不知道神索到底怎麼在他幾乎完全沒透露計劃的情況下,分析出那麼多的東西,甚至連後路都想到了。
白發女人在晃動間有些站不穩,她摸到水管的位置,打開閥門,乾脆利落地指著接口處,指揮諸伏景光:“敲開!”
諸伏景光將口袋裡的鋼絲鉗拿出來,狠狠地朝著她指的位置敲去。
“邦邦!”
幾聲落下,本就不粗的淋浴管子斷成兩半,一股強而有力的水流噴湧而出,將諸伏景光淋了個滿身。
他迅速推開一步,水流向上衝了一段距離,便因重力落下,一半灑到地上,一半落到浴缸裡。
“轟!”
本來搖搖欲墜的天花板向下塌去,巨大的石板帶著千鈞的力量,眼看就要砸到神索!
諸伏景光頭腦一片空白,身體條件反射地動了起來,他拽住神索的胳膊,朝前猛地一撲,近乎是壓著與她一並摔進了平滑的大浴缸裡。
“唔……”
天旋地轉、陡然轉換了位置的白發女人發出了一聲呻|吟,那雙灰眸得極大,連眼睫的扇動都加劇了幾分。
似乎有灰塵落到眼中,神索的眼眶紅了大半,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般。
“前輩,你還好嗎?”
諸伏景光看著近在咫尺的神索的臉,有些無措地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背後一陣火辣辣的疼。
神索當然不會哭,她隻是皺了皺眉:“我沒事,你現在什麼情況?”
諸伏景光勉強將手撐在光滑的浴缸壁上,勉強讓自己不要整個人壓到神索身上,卻完全沒辦法伸直起身。
剛才塌陷下來的石塊正好橫亙在浴缸上方,像是一塊鎮石一般將兩人蓋在浴缸裡。
諸伏景光試著抬起頭,發現也隻能仰到與浴缸邊緣平行往上兩厘米左右的位置,而神索則是整個人躺在浴缸裡,被他遮得嚴嚴實實。
這樣勉強有個好處,起碼外麵再有什麼東西落下來,他還能擋一擋。
“前輩。”他苦笑著道,“在這邊被徹底炸毀之前,好像隻能先這樣了。”
神索沒說話,她微微闔上眸,仿佛很疲憊。
諸伏景光看著她抿到泛白的唇,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比起他,神索在無聲的環境裡待了那麼久,陡然接觸這爆炸的響聲,她沒暫時性失聰都很幸運了。
這次事情還真是狠狠地打了自信滿滿的他們一個巴掌。
距離他進來已經過了快十分鐘,不管其他人怎麼樣,鬆田陣平肯定是能反應過來,接下來他隻需要等待,看看鬆田他們與組織的人誰更快。
隻不過……挨罵和處罰估計是逃不過了。
諸伏景光撐著手,呼吸隨著力氣的耗儘而變得粗重。
他努力睜著眼睛,原本是想要安慰神索,想想C平日裡的作風,又轉口道:“隻要再堅持一下,應該會有人來救我們的,這次公安還是來了不少人。”
“隻要炸彈不在這正下方,我們都不會有事。”
“行了,諸伏君。”神索輕輕地歎了口氣,“撐不住就省點力氣。”
諸伏景光一怔,他下意識挪動了下手肘,將自己的身體放鬆了一些。
靠近神索依稀還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藥香,屬於女性柔軟的肢體讓諸伏景光有些無措。
在半黑半明的環境下,神索那張蒼白柔美的臉格外有吸引力,讓他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他從未與女性有這種距離的接觸。
尤其是神索還微微啟唇道:“全部鬆開,趴到我身上。”
諸伏景光:“?!”
“快點!”
不容置疑的命令聲讓諸伏景光下意識鬆開了手,他渾身僵硬地靠在神索的肩膀,仿佛能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以及汩汩的水聲。
水聲?!
諸伏景光驀然一驚,他的手向下展去,這才發現浴缸底層不知何時以及積了一層涼水,正以不緊不慢的速度向上攀升著。
剛剛被他砸開用於防火的水管此刻還在兢兢業業地往外噴水,正好落到了浴缸裡。
按照這個速度,隻要救援不及時,他們沒被爆炸給搞死,也會淹死在浴缸裡吧?
諸伏景光又想往上支棱一下,發現他仰頭仰到酸也就隻能探出口鼻的位置,而在他下麵的神索更是完全沒法動彈。
諸伏景光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前輩,這浴缸的塞子……”
“小腿那邊,你夠不著。”神索接話道,“所以現在讓你先休息一下,畢竟等下還要撐著呼吸。”
她突然勾起唇,有些惡趣味地道:“你是不是想到其他的什麼地方去了,諸伏君?”
諸伏景光頓時感到麵紅耳赤,恐懼和慌亂搭配上陌生的悸動讓他有些說不出話,半晌才道:“在這種情況您還是彆逗我了。”
“啊,這麼多年了還沒習慣嗎?”
“怎麼會習慣得了啊。”諸伏景光的聲音啞的厲害,卻帶上了一分活力。
牆壁還在抖動,火苗已經燒儘了牆紙,順著門縫往裡麵吐著豔紅熾熱的舌頭,露出一個大洞的天花板還簌簌地撒著灰。
他們仿佛身處末日之中,周身皆是足以至死的危機,相對間卻依舊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和呼吸。
諸伏景光很焦慮,他又一次撐起手肘,想要將背上的石板掀開,但沾了水更加濕滑的浴缸讓他極難借力,努力了幾次隻覺得背後更疼。
“彆折騰了。”神索的聲音很淺淡,她雙手放在胸前,以極其規整的姿勢躺著,水流侵染上她的發絲,讓白發微微浮起,她道,“省點力氣。”
諸伏景光聲音一哽:“那你呢?”
“這種情況能活一個就活一個難道不對嗎?”神索冷靜地道,“諸伏君,如果你還不想退休的話,就彆意氣用事,我也不會謝謝你。”
諸伏景光張了張口,發不出任何聲音。
等水充滿整個浴缸,處於下方的神索根本沒有辦法呼吸到任何氧氣。
這權宜之計的藏身之所,仿佛是另一個至死的牢籠,它好整以暇地披著生路的偽裝,轉頭又將這希望剝奪得一乾二淨。
所以說,他們今天的行動到底是做了什麼啊……
好像除了加快神索的死亡過程外,沒有任何效果。
諸伏景光咬著下唇,鼻子酸得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他能感覺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很可怕,又很慶幸神索看不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
神索似乎覺得這種冷酷的話過於傷人,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咳,為什麼要來救我?我記得降穀零好像知道我的意思吧。”
“因為你是我的前輩。”諸伏景光強調著“我的”,他定定看著她的臉,啞著嗓子道,“可是現在看,好像又失敗了。”
“前輩,我是不是很沒用。”
神索的嘴角滲出一縷鮮血,她側過頭輕咳一聲,血溶在水裡,不見蹤影:“沒用稱不上,魯莽是真的,兩天時間就敢這麼對付組織,要是真的這麼好對付,它會還沒被消滅?”
諸伏景光柔聲道:“誰叫你把我們寵壞了。”
神索:“?這還怪我了?”
諸伏景光執著地道:“所以請務必堅持到出去,然後痛痛快快把我們罵一頓。”
“我上次的檢討還放在家裡,應該拿來給你看看的。”
他話音剛落,想起神索看不見的事實,有些慌張地吞下接下來的內容,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隻能呐呐地道:“前輩……”
神索扯出一個有些生硬的笑容,她似乎許久沒有真實地笑了,哪怕經常在電話裡與諸伏景光開玩笑,但也從來都是以輕笑和調侃為主。
諸伏景光很難過,他沒辦法讓自己跟著笑出來。
“話說……”
水漫到了神索的下顎處,她有些朦朧地道:“zero上次叫了我好幾聲姐姐,你不來一聲聽聽?”
諸伏景光感受到唇間出現了一抹血腥味,他儘力向前挪動了一些,倔強地道:“出去再喊。”
“諸伏君……”
神索睜著眼睛看他的方向,甜美的嗓音繾綣地吐出“hiro”這個單詞,笑容比剛才更自然,還帶著絲撒嬌的感覺,目的昭然若揭。
諸伏景光呼吸一滯,他感覺嗓子堵得慌,磕磕巴巴了半天才道:“你彆這樣……”
“哪樣?”神索不為所動。
諸伏景光覺得自己背後的疼痛已經麻木了,直接麻到了他的臉上、頭頂,連舌頭都被凍結一般,含糊了半晌才吐出“姐姐”這個詞。
他下意識俯下身去,將滾燙的麵部浸到冷水中,感受著神索因為笑而發出的微顫。
早織……
他想喊這個。
水位越來越高,神索的長發隨著水流飄起,劃過諸伏景光的臉頰,也遮擋了他的大半視線,女人如同即將安眠的睡美人一般闔著眸,仿佛徹底放棄了掙紮。
諸伏景光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後槽牙,沒有藏住的眼淚自灰藍色的眼中落下,很快融入了一片冰涼中。
“早織。”
在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諸伏景光將自己沉入水中,帶著一片空白的決絕,狠狠地磕上了那蒼白又柔軟的唇。
!!!
那雙閉上的眸陡然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