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沐劍瞬間明白了她想說什麼。
他大腦空白了一瞬,突然為女人話語中的暗示感到恐懼。
“不行,我來牽製它,”方沐劍上前幾步,咬牙說道,“你的能力被克製,根本——”
“砰!”
一顆子彈落在了他的腳邊,阻止他再往前。
同時,樊玲沒有完全躲過地宮騎士的劈砍,伴隨著鮮紅的湧出,她那握槍的右臂就如同失去了牽引繩的木偶,伴隨著那恐怖的力道高高揚起,又重重地摔在一旁碎裂的地麵上。
方沐劍眼圈瞬間紅了。
他呼吸幾乎都變得破碎,可到這一步,他反而沒有任何猶豫地搜尋起被廢墟壓住的普通人,用自己的能力將他們不斷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很清楚。
他很清楚在這種戰場上,一個A級的戰鬥型獵人,珍貴程度遠沒有一個A級的輔助型獵人高。
可是……那是他的朋友啊。
被廢墟壓住的孩子抬起頭,他被獵人抱進溫暖的懷中,懵懂地擦去他臉上的水漬。
“叔叔不要哭,媽媽說男孩子要堅強。”
方沐劍問道:“你媽媽呢?”
孩童指向一個方向。
方沐劍看過去,身體從腰部斷開的女人維持著推開的姿勢,她仍然睜著眼睛,看向被他抱在懷裡的孩童的方向。
她在笑。
方沐劍捂住他的眼睛。
“……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注視著男人離開的背影,樊玲緩緩眨了一下被血液糊住的眼睛,視野仿佛清晰了許多,這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東西。
她站起身,硬生生被切開的右臂斷口處還在往外噴血,但她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槍/支第一次出現在她的左手中。
樊玲吐出口濁氣,她想起很久之前就離她而去的家人,他們死的時候,會不會也和這些被怪物突然襲擊的普通人一樣絕望?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無論是家人,還是附近的普通人,現在全都不會影響她了,她不需要搭檔,也不需要旁觀者。
樊玲囫圇咽下兩支藥劑。
思維遲緩的地宮騎士不明白她這是在做什麼,一時之間竟沒有發動攻擊,而是沉默地注視著她。
樊玲咧開一個有些生疏的笑容。
“我來和你玩……”她取下槍/支上的刺刀,握在左手掌心。說實話,右手的失去讓她重心有些不穩,但她忽視了這些小事,舌尖舔過乾裂的唇瓣,補充自己的上一句話——
“到死為止。”
*
方沐劍正在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奔襲,用能力將他救出來的普通人一股腦地塞進由獵人暫時清理出的安全區域,也就是J市的獵人協會分部和地下防空洞。
陸續有被救出來的普通人跌跌撞撞地奔向這裡,獵人協會中一些能力普通、沒辦法在戰場中發揮作用的成員,也都忙得腳不沾地地輸送著醫療用品和一箱箱的藥劑,再由不怕死的家夥帶在身上,衝向隨時都可能竄出來怪物的未清理區域,帶給那些急需救命藥劑的獵人。
方沐劍甚至能看到,幾乎整個胸腔都癟下去的獵人被工作人員滿臉焦急地抬回來,隻能用外敷的道具,甚至沒辦法服下吊命的藥劑。
他沒有任何停留,轉頭就要回到剛剛的那個地點,還在盤算著路上趕緊拉兩個高等級獵人支援,餘光就瞥到了獵人協會中放置著的生命檢測儀器。
仿佛就眨了個眼睛的瞬間,生命檢測儀上的微弱亮光,熄滅了。
方沐劍張了張口,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目光下移,看向那個儀器的主人。
【A級獵人-樊玲】
方沐劍在原地愣了一秒。
隨後,他低下頭,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再次邁入了這座人間煉獄之中。
作為擁有可以大規模轉移普通人能力的A級輔助,方沐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在戰場中保持著自己的人身安全和理智,遊走支持那些正在對敵的獵人,並將他們護在身後的普通人向後方轉移。
足夠強大的戰鬥型獵人對抗著更恐怖的家夥,而更多的普通獵人,就像是不肯服輸的工蟻不斷在戰場中作出微不足道的影響。
方沐劍也想救他們的命。
十幾分鐘的時間,在他的感知裡卻像是過了幾個小時,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隻知道不斷地運動著,體內的魔力也早已經枯竭,因為過分的壓榨,就連此時灌入再多的魔力恢複藥劑,也起不了什麼大用,頂多是將乾涸到裂開的池塘變得濕潤而已。
要回去嗎?回
到安全區域當一個後勤。
他已經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了。
方沐劍眼前一陣發黑,卻再次隱約在視野中看到了一個落單的孩子。
在這樣的天災之下,老人和孩童是最難以逃脫的,也是最容易被拋棄的。
他控製著自己的腿向前邁動,每走一步,黑暗仿佛都要完全將他的視野遮蓋住,甚至在走到一半絆倒了小石子,還直接來了一個平地摔,膝蓋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
方沐劍昏沉地想,就連小石子都能將他擊倒,他真是一個不稱職的A級獵人。如果現在樊玲還是他的搭檔,恐怕已經遞過來嫌棄的目光了。
可那個孩子……誰來帶走呢?
他要站起來……
方沐劍在努力,儘管看上去像是沒什麼成效。
一個緩慢而沒有生氣的腳步從他身後靠近,看樣子他的人生是走到頭了,方沐劍倒是接受良好,但那個孩子還在那裡。
或許怪物在弄死他的時候能爭取點時間呢?
方沐劍決定向宿星原學習,反正情況都這樣了,他也隻能樂觀了。
而且,幾個強大的獵人也都接連趕到戰場,包括在宿星原出現前被譽為C國第一獵人的傅踱行,可以想象得到,獵人們的壓力會減輕不少。
隻要能撐到宿星原回來,這一切犧牲就都有意義。
——腳步聲越過了他。
方沐劍這才看到腳步聲的主人,那似乎是一個人型生物。
它走向那個恍然無措地站在原地的小孩,近乎溫柔地蹲下身,伸出手,用破損的音帶發出幾個不成樣子的音節:“走……走……”
小孩看到它,瞳孔驟縮,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下意識一把打開它的手,驚恐地向後退著。
“……?”
它迷茫地抬起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手會被拍開。它明明是想要幫忙啊,它明明想要救他……
它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雙黑白分明的、屬於孩子的眼睛被淚水洗過,澄澈無比,清晰地倒映出了它的模樣。
——臉頰上的肉發青腐爛,大大小小的圓形創口中流出漆黑的血,原本一頭柔順的黑發,像是有生命力一樣蠕動著,它甚至能看到尾端吸管狀的開口,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某種液體抽出。
而它伸出去的那隻手就更可怕了,手指上長滿了樹瘤一樣的東西,甚至還能隱隱看到肖似人類的麵容。
它被嚇到了。
可它的大腦仍舊一片空白,隻是有一道聲音在心裡問,為什麼會這樣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啊?
“辛雲溪……?”
一道虛弱的、有些顫抖又像是不可置信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就像是什麼咒語一般,它的大腦驟然清明,眼中覆蓋著的白障一點點褪去,它低下頭,看到自己校服上縫著的已經被血汙染的校徽,想起了更多。
然後,
她開始顫抖。
她看向周圍這一切,斷肢、殘骸、廢墟……
白障又重新蔓延進了她的眼睛。
她不想看了。
她不想聽、不想看、不想知道,繼續剛剛的狀態就很好。隻要不清醒過來,一切就都還沒有發生。
她不想……
【加個好友嗎?】
辛雲溪睜開眼睛,她又回到了那個仿佛一切都在越來越好的那個晚上,聽到那個恍惚間變得十分遙遠的獵人這麼說。
她知道這又是幻象,但她還是情不自禁地說道:“可是我……很弱。”
黑發獵人一點都不在意,他說:“你會是宿星原的朋友。⑼_[]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未來的頂級獵人不會讓一個平庸的家夥進入他的列表中,辛雲溪知道他的意思。
“你在騙我,你什麼都沒加。”
黑發獵人:“不。”
他認真地說道:“你是我唯一的好友。”
……
辛雲溪其實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有哪裡不平庸。
是遇到了宿星原的運氣?顯得有些可笑的野心?還是……
辛雲溪睜開眼,成為廢墟的家園映在她眼中,慘烈的現實衝擊著她的大腦,美好的幻象被她撕裂,她回到地獄之中。
……是勇氣,她想。
“方沐劍獵人。”
辛雲溪回過頭,看向那個僵硬注視著她的獵人,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一般,抬起手指向高空之中的巨大傳送門。
“可以把我送到那裡麵嗎?”
她的聲線從顫抖變得平靜:“我想我可以關閉傳送門。”
方沐劍的理智被這一句話硬生生地拉了回來。
他失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又怎麼變成這樣了?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辛雲庭他——”
“哥哥在裡麵。”辛雲溪說道:“他就在傳送門裡。”
方沐劍頓住了。
“讓我去吧,方沐劍獵人。”
她努力呼吸著。
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很重要很重要,她想到大腦裂開一樣痛,也想不起來。
“對了,要小心一個人……一個男人,”辛雲溪伸出手,扯開自己的唇角,讓自己僵硬的臉部肌肉能夠構成一個笑容,“請告訴宿星原獵人,他一定能找到他是誰的。”
方沐劍:“彆再說了,這是讓你送命。”
“怎麼會呢?”辛雲溪說道:“它們不會傷害我的,我有分寸,方沐劍獵人。”
她是個普通人,哪怕做了獵人能力覺醒,也沒辦法在戰場中出力,還被人利用,害了這麼多人。如果沒辦法做什麼,她會被自己的愧疚折磨到崩潰的。
就讓她死於戰場吧,這或許是她唯一一次有這樣的機會了,就像倒在J市的傳送門崩潰中的無數獵人那樣,作為一個英雄而死去。
方沐劍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