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這雨是越下越大了,屋簷上的雨滴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直往下砸,瞧著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
旁邊的車夫拿起一根旱煙就啪嗒啪嗒地抽了起來,老僧入定一樣坐著不動了。
洛明蓁沒事做,也準備趴在桌上睡一覺,她將頭枕在手上,睜眼瞧著外頭的暴雨,卻像是忽地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
這麼大的雨,那人不會還在那兒等她吧?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她就立馬搖了搖頭,怎麼可能會有人那麼傻?她離開起碼也有一兩個時辰了,隻要是他腦子沒壞,肯定早就知道她溜了,這會兒應該也不知道上哪兒躲雨去了。
想到這兒,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可聽著耳邊的雨聲,她又慢慢地笑不下去了。
要是他真的信了她的話,還在那兒站著等她怎麼辦?
他現在心智隻有五歲,萬一他真的分不清她話裡的意思……
她皺了皺眉,放在桌子上的手也驟然收緊。她正準備站起來,卻又像在板凳上生了根,怎麼也起不來。
她閉著眼睛,在心裡暗罵自己爛好心。那人是個殺人犯,就算他殺的是要追殺他的人,可他差點掐死她,那也是事實。她將他打傻了,也不是故意的,她不欠他的。
她這樣想著,眉頭卻皺得越來越緊。她強迫自己堵住耳朵不去聽外麵的暴雨聲。可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雙滿是期待的眼,還有那個被她遠遠拋在身後的人。
她抬起頭,腦子一熱就謔地一下站了起來。冒著可能會被打的風險衝著旁邊抽旱煙的車夫道:“大叔,我要倒回去,您能不能送我回去?”
“你說啥玩意兒?”那車夫瞪大了眼,像是懷疑自己聽岔了。
洛明蓁從包袱裡掏出了碎銀子往桌上一擱,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要倒回去,我有東西忘拿了,我現在很急,您放心,我給銀子,您要多少都成。”
那車夫看都沒看她推過來的銀子一眼,猛抽了一口旱煙,就彆過身子,斬釘截鐵地道:“不去,給多少都不去!”
洛明蓁抿了抿唇,反手又是一兩銀子砸到了桌上。
那車夫不耐煩地道:“說了不是錢的事,這麼大雨,要去你自己去!”
洛明蓁看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咬牙切齒地道:“五兩!”
那車夫身子沒動,卻是斜了一眼那堆銀子,放下了提著旱煙的手。
暴雨衝刷的小路上,車輪壓過就是一道道飛濺的泥點子。戴著蓑衣鬥笠,趴在牛車上的洛明蓁往前探著身子,扯著嗓子催道:“大叔你快點,我這兒真的有急事。”
車夫沒好氣地道:“再快我也不能讓這牛飛起來啊!”
洛明蓁眉頭皺到了一塊,心下越來越焦急。奈何周遭的事物都因著傾盆的暴雨而顯得朦朧不清,她還是瞪大了眼睛使勁兒往前看著,生怕錯過了那個小傻子。
最好他沒那麼傻,早就走了,這樣她心裡也好受一點。
直到牛車行到她離開的那處小道,心下一緊,胡亂地抹了抹眼睫上的雨水,緊張地看著前麵。
大雨中,一個黑色的身影僵硬地站在小道上,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臉側,唯有他左臉上的紅色花紋清晰可見。
雨水順著他的眼睫流下,唇瓣因為太冷而慘白得嚇人,整個人都哆嗦著,卻依舊沒有離開半步。那雙沉寂如寒潭的眼睛一直看著小路的儘頭。
洛明蓁愣愣地眨了眨眼,臉上浮現出幾分怒色,翻身就直接跳下了牛車,披著蓑衣往坡上跑了過去。
那男子低著頭,身子因為太冷而抖得厲害,唇瓣都在打著顫。渙散的眼神因為突然出現的洛明蓁而緩緩有了焦距,他抬起頭,嘴角慢慢揚起了笑容,眼中的星子也亮了起來。
洛明蓁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跟前,瞧著他明明渾身都濕透了,還在對她笑,頓時就氣不打一出來,冷著臉大罵:“你傻啊,下這麼大的雨都不知道找個地方躲一下麼!”
她說著,氣得胸膛都在起伏了,雨水順著她的發尾流下,臉色還是陰沉得嚇人。
那男子緩緩低下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乖乖聽訓,他癟著嘴,小聲地道:“可是姐姐讓阿則在這兒等你,阿則要是走了,姐姐回來找不到阿則怎麼辦?”
他說著,將頭埋得更低了,聲音也帶了幾分委屈。
洛明蓁張了張嘴,所有的火氣都被堵在了胸口,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竟然真的相信了她那些騙人的話。
她低垂了眉眼,壓低了聲音道:“算了。”
她瞧著他渾身都濕透了,整個人都冷得打顫。她一咬牙就將身上的蓑衣解下來搭在了他身上。
她正給他係著帶子,看他一直低著頭,一語不發。心道肯定是自己剛剛語氣太重嚇著他了,他現在隻是個心智隻有五歲的孩子,她不該那樣吼他。更何況這件事一開始也是她故意騙了他,她正猶豫著要怎麼安慰一下他,就感覺肩上一緊,麵前的人直接將她抱住了。
洛明蓁嚇得瞪大了眼,這人心智再怎麼低,那身體也是成人了,她立馬就要將他推開。
低啞的聲音響起,帶了幾分無助地懇求:“姐姐,彆不要阿則,好不好?”
溫熱的水漬一滴一滴地淌進了她的頸窩,而抱著她的人渾身都在顫抖著。
不知為何,她正要推開他的手硬生生地僵住了,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一般,手慢慢垂在了身側,任由他將她抱著。
良久,她頭疼地閉了閉眼,雖有些不情不願,可還是“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