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非常熟悉的眼神,幾乎每一個知曉她真身的仙人都會投來的眼神,充滿了渴望、熱烈、執著……不一而足,寄托著對澎湃力量的向往,暗藏著對無上權柄的顫栗,除了羽淵。
自認主以來,羽淵從未有過如獲至寶的欣喜,無論是在洛水的初遇還是表明真身後的相處,他平淡的態度讓人人神往的神兵認主變成了一場飯後散步時發生的小小花絮,習以為常到驚不起半點波瀾。
他不會為了她去鑽研劍術,甚至不會去主動保養和擦拭。大部分時間裡,羽淵對她的想法和行蹤漠不關心,就算她與其他仙人交往過密也引不起他的半點興趣,仿佛她另投他主對他也不痛不癢。
這種情況,直到他成為魔尊後才有了少許的改善,那時他們已經共渡了萬年的時光。
洛宓從未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她不會是羽淵的第一把武器,甚至可能不會是最後一把,就像羽淵是她的第一個主人,卻不一定是最後的主人。
他們隻是恰逢其會的相遇,再恰逢其會的締約。
羽淵需要一把武器,而她需要一個主人。
他們親近,卻並不親密。
他們永遠都不是對方的唯一。
洛宓原本以為自己並不在乎,她在挑選執劍人,自然也允許執劍人挑選她,若是羽淵也與他人相同,也不過是一段泛善可陳的膩味。可在此時此刻,在少年專注的目光中,她卻突然發現,這與預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她也需要被所有者渴望、在意和重視,希望與他心意相通、血脈相連。
她是他的半身,這是她應得的地位。
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注視著身下之人青澀的模樣,洛宓有一種自己被撕成兩截的錯覺,一半因這遲來的重視而激動,另一半卻像是被投入冰水之中,被裡麵的冰渣咯的生疼。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為什麼自己回到了過去,應該說,本該在洛水河底沉睡的自己為什麼出現在一座毫不相乾的秘境裡?
答案當時無解,除了命運誰也無法給出答案,可她大概能猜出為什麼自己還保有著記憶。
她的記性很差,可碰上跟魔尊有關事情時又出奇的好。
她還記得從他身體裡飛濺出的血液和順著持劍之手滴下的血珠,那是洛宓此生不會忘懷的甘美和苦澀,甚至蓋過了被天火燒灼、撕裂時產生的痛苦,深深的印刻在了她的腦海深處,就像是一塊無法愈合的腐爛傷疤,動輒冒出發黑的汙血和發黃的膿水。
兵器,乃傷人、自防之器。
製敵以利、護身無漏才是她的本職,而不是看著主人死在自己麵前。
既然時間從滅世之時倒回到了現下,為什麼獨獨她還擁有著不該存在的記憶?
答案或許出乎意料的簡單——因為當時間回溯之時,天地之間,唯有她還活著。
她既沒有護得了主人,也沒有跟隨他戰死,反而是靠著魔尊臨死前渡過來的一股魔力挺到了世界的終焉。
先天神兵,統禦九幽,重逾山嶽,劍寒三界,外人不可碰觸,凡人無法驅使……這些溢美之詞無法掩蓋的是——她,洛宓,是柄失敗至極的劍。
“你想要我?”
這麼想著,她用舌尖舔了舔唇瓣,對著少年輕笑出聲。
“你可要想好了,我棄主偷生,翻臉無情,是神兵之恥,若你遇險身亡,我會苟且偷生,並且另覓他主,就算這樣,你也想要我嗎?”
“想要。”
少年專注的看著她,語調乾脆到了鋒利。
“修為、家世、宗門、名師,靈寶,這些東西我會一一得到,”他輕描淡寫的語氣掩蓋了其下的森森血氣和艱險,“我會成為配得上你的主人。”
“為什麼要執著於我呢?”洛宓問他,“你之前還嚇得想要逃跑。”
“你在秘境裡一直跟著我吧?”少年聞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了口,“我曾擁有很多,最終他們卻成為了彆人的東西,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不想失去了。”
“我之前沒用過劍,不過我可以去學,”他認真說道,“我出身煉魂宗,但並沒有受過完備的教導,練得隻是入門心法,轉修也不算困難。此間事了,我便趕回宗門,我是宗主的幺子,雖然備受厭棄,出入藏書樓觀摩劍譜倒也不難,隻是我尚未拜師,修煉一道上還需你多多提點。”
洛宓愣住了。
“隻是我對於劍器養護並不擅長,”隻聽他繼續說道,“舊日曾觀其他弟子修習劍道時要日日抱劍在懷,夜夜與劍同寢共食,我願以此法養護,隻是你到底能化為人身……”
“他們做的很對,”洛宓打斷了他的話,神色異常正經,“養劍之道,一定要日日夜夜貼身佩戴才有成效,切不可大意偷懶。”
去他的什麼後悔、落寞和恥辱吧!
噢噢噢噢,活著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Trick or treat!
感謝哈哈哈花、阿茶姑娘不在家、三隻糖醋排骨、尤思卡、小年、裙長一米六灌溉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