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歧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間裡,頭頂懸掛的豆綠紗帳上繡著精致的蔓藤花紋, 身上的錦被似是上過熏爐, 散發著一陣又一陣的幽香, 他可以看到床尾處連接的木製小回廊, 裡麵擺放著配套的繡凳和矮桌,矮桌上又有一套茶具和幾本雜書, 書冊的頁麵向上翻卷, 一看就是知道頗受主人寵愛。
毫無疑問,他身下的是一具拔步床, 並且很可能屬於一名閨秀——如果修真界有閨秀這種東西的話。
掀開被子,少年撐著略顯沉重的身體坐了起來,四肢裡殘留著久臥導致的酸軟,他一條腿踩到了床邊的腳踏上,費了點功夫才把另一條腿也跨了下來。
做完了這些,李歧喘了幾口氣, 待鼓脹的額角好受了一些,才循著屋外傳來的香味站起來走向門扉。
他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兒,在他和此間主人翻臉之前,也曾有幸小住過幾日——這裡是莫垠水位於蘆溪州的一座彆院。
或許是活動了的原因,他這一站起來倒是感覺舒服了許多, 起碼一直盤踞在胸口的嘔吐感和愈演愈烈的頭疼沒有剛蘇醒時那麼難以忍受了。
濃鬱的飯香從雕花門外傳進內屋, 勾的李歧肚子裡的饞蟲蠢蠢欲動, 口腹之欲真是修仙路上的一道大坎, 跨不過去為食所困, 跨過去了生不如死。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他推開了木門,然後就看到正在啃雞腿的洛宓和端茶送水還諂媚討好的莫垠水。
“……”
二人一齊扭頭向他來看,李歧沉默了一瞬,然後猛地關上了門。
洛宓在小魔尊甫一露麵的時候就叼著雞腿撲了過來,然後毫無懸念的撞在了堅硬的門板上,但是她沒有放棄,而是扒在上麵死活不鬆手,硬是把門縫扣了個洞,塞了幾根手指進去,力圖撬開這扇冷酷無情無理取鬨的雕花木門。不僅靠蠻力搞破壞,她還騰出了一隻手握住了嘴裡的雞腿,用以完成一邊吃雞一邊撬門的壯舉。
雙手捧著一隻燒雞的莫垠水尷尬的站在原地,莫名有一種暗中勾搭有夫之婦被撞破的羞臊,說來也怪,之前他說翻臉就翻臉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結果差點在瀾滄山被砸成肉餅的經曆反而激發了他所剩無幾的羞恥心,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吧?
往自己臉上瘋狂貼金的莫垠水捧著一隻油乎乎的燒雞陷入了沉思,然後就聽到“嘭”的一聲巨響,依稀是木門不堪重負倒地的聲音,緊接著傳來的就是各種不堪入耳的調笑,足夠他腦補出一係列的《小娘子與登徒子》。
看不出來,洛老前輩與他是同道中人啊,值得切磋,值得切磋。
自詡“知書達理”的洛宓自然不知僅僅是一轉臉的功夫自己就成了采補魔頭的通道友人,她隻是拿出了當年在洛水河畔初露崢嶸的死纏爛打去對付如今道行尚淺的羽淵,後者哪裡見過這個陣仗?光是抱住了大腿,還沒等她用出滿地打滾這等絕招,敵人就沒骨氣的搖了白旗。
坐到飯桌邊上,端著飯碗,李歧偷偷的瞄了一眼大快朵頤的洛宓,頭一次有了劫後餘生的實感——就是指剛剛被抱大腿那一劫。
不夠這麼一落座,一個他不太願意正視的問題就凸顯了出來,那就是坐下以後,他就跟洛宓一般高了。
房內三人之中,身為成年男性的莫垠水一直都是最高的那個,在今日之前,李歧一直盤踞著第二高的寶座,低頭俯視著才到他肩膀的小矮子洛宓,誰能想到不過一閉眼再一睜眼的功夫,之前的那一大段優勢距離就被人家給追平了!站著的時候,李歧尚且能通過自己優異的腿長拉開微弱的距離,可一旦坐下,那可真是半斤對八兩,比桌麵都齊整。
洛宓身上的變化還不單單表現在身高上,趁著他昏迷不醒,她已經完成了從豆蔻到碧玉的轉變,正是花苞始綻的年紀,總有點肉嘟嘟的臉頰化為了平滑的鵝蛋臉,一雙大眼睛顧盼神飛,就算嘴裡正啃著肉也能看清一根根濃密又卷翹的睫毛。
不過這些是假象,等到她一開口,李歧就知道這位明豔佳人內心還是那樣的……英勇豪邁。
“加水,加水,加水,”洛宓敲著桌子對莫垠水吆五喝六,“有點眼色好不好,有你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嗎?杯子空了就要主動倒滿嘛!”
麵對態度如此囂張的恩人,確確實實被救了一命的莫垠水隻能含恨倒水。
說起來洛宓救他也是順手而為,彼時整個瀾滄秘境都因為她回收力量而崩潰,追著一臉懵逼的修士大軍喊打喊殺的瀾滄山弟子也全部泄了氣,讓不少人躲過了一劫,其中就包括差抱頭鼠竄的莫垠水。
當然,如果事情發展就到這裡,那就跟其他得救的修士沒什麼兩樣,可偏偏當時追殺莫垠水的弟子舉著一把連環大刀砍到一半,那沒有了支撐的砍刀就直直衝著青年的細脖子掉了下來,若不是扛著李歧的洛宓正巧路過,一腳踢歪了那把凶器,恐怕現在他早就人頭落地了。
話說洛宓當時會多管閒事倒也不是因為莫垠水和自家小魔尊那一戳就破的發小情誼,隻是她考慮到自己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弱女子帶著一個昏迷的虛弱少年指不定要被外人怎麼欺負,還不如找個冤大頭蹭吃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