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蒼茫,波濤暗湧,黑雲壓頂,海與天的界限被濃鬱的黑色抹去,隻是團混沌濃墨於上下兩層湧動翻滾,幾乎貼至一團。 隱隱有風雷與雲深處翻滾,烏雲愈低,威壓愈沉,雷霆自千裡之外瞬間到了眼前,於耳邊炸開,天地震顫,紫中帶黑的光芒自上而下,貫穿這片混沌黑暗,似巨人之手欲將世界撕裂。 風聲雨聲消失不見,雨滴漂在空中不再落下,世界岑寂,黑紫之光大熾—— 放眼望去,竟有一白衣人立於海天之間,三尺長劍指天,一分不躲。 霎時,跋扈倨傲的劍意鋪陳開來,張狂肆虐,自白衣人為中心,劍風所至,仿佛天地初開,斬裂混沌,星辰破碎,山河橫斷—— 黑紫電光似被那劍意所驚,竟頓了一頓,才悍然劈下—— 那人生生挨了這一下! 霎時,風急雨驟,世界重歸黑暗。 風聲雨聲俱已回歸。 即使因畏懼天地之威和冰冷倨傲的劍意不敢上前,於這百丈開外,仍能見那人僵直片刻,墜入深海不見蹤跡。 雷劫這種東西尋常人避還來不及,那人竟欲與之分庭抗禮! 又暗歎此人果真天縱之才,絕代天驕。 世人皆知,天姿愈好,雷劫愈烈,尋常道修入地仙境不過三道天雷。 聽聞此人三百七十年前那次,雷劫降下六道,聲勢之浩大驚動三界,多少修真者人人自危,還以為昆侖大世界出了什麼禍事。 那人未扛過最後那道紫金雷,卻僥幸不死,棄道修劍,縱橫昆侖大世界數百年,立於十二大地仙之下,被稱為半步地仙。 宇宙洪荒無止無儘的歲月,也不過出了十二位地仙。 那人纖纖素手,地仙之下肆意蹂躪,力壓昆侖大世界九萬萬修真者,地仙之下第一人。 駭得人……連名字也不敢提及,隻能用“那人“兩字代替。 而今三百七十年後,此人又入劍修大乘之境,再曆雷劫,欲以天築劍,所曆雷劫也從六道天雷變為八道。 現在想來,那人如今也不過九百八十歲,尋常名門正派一千歲弟子,能達洞虛境已是萬年難遇的絕頂天賦,未曾想那人連雷劫都曆了兩輪。 曆了兩輪又如何? 所造殺孽太過,所沾因果太多,為天道不容,這紫中帶黑的雷霆便是證明。 雷劫已完,未見天地異象,恐怕已身魂俱隕。 也罷,省得他們動手了。 渡劫之後,眾生皆螻蟻,每出一地仙,必定引發世間動蕩。 昆侖大世界靈氣濃鬱,原本隻有十一位地仙,正道六位,魔道五位,數百萬年來,正道一直因多一位地仙而穩壓魔道一頭,逼迫眾多魔修邪修龜縮一隅,如同喪家之犬被人人喊打。 直到八十年前,魔修九煞魔君一舉突破地魔之境,魔門聲勢大漲,正邪之爭趨於平衡,若此時再有一名邪修渡劫成功,世間清明不保,正道危矣! 光芒暗去,雲開霧散,有柔和的光芒自雲中透出來,令人分外舒爽。 於海這邊觀戰的兩個老者對視一眼,魚一般靈巧地躍入海中,於海中行走如履平地,張開神識於海中搜尋—— 看到那在海水中飄蕩的白衣人,眼中一喜,直直朝她撲去,欲將其絞殺! “轟隆——轟隆——”有雷聲自遠方而來,似巨人腳步,遲緩沉重,威壓駭人。 “怎麼會——”兩人皆在對方眼中看到驚駭—— 天空瞬間黑暗,無風,無雨,自然界的風聲,雨聲,浪濤聲俱消失不見,隻剩一聲一聲的雷霆之音,震人心魂。 第九道雷劫姍姍來遲! 大乘境大能的動作快,天雷卻比他們更快! 血紫色的雷光悄無聲息地自海上悍然劈下——直直劈進海水! 整塊海域的海水和著雷電劈啪作響,仿佛是底下架著烈火煎炸的巨大油鍋。 有鮮血自兩人的耳中流出,情況不對! 老者目呲欲裂:“天雷為何會殃及他人?” 電流在筋脈中亂竄,如毒蟲噬咬,刀割火灼,他們才剛入洞虛,甚至還未至大乘,天道之力,他們一分都承受不住。 另一老者艱難道:“我動不了!“ 汗出如漿,心跳如雷鼓。 驚駭著,惶恐著,他們發現自己腹中元嬰已碎!血管毛發儘數剝落成灰! 吾命休矣! 再看那白衣人,周身還撐著破碎的法陣在勉力支持,渾身浴血,搖搖欲墜。 “蕭綏!” 眼見一道黑影撲進海中,甫一進入海水,那人周身便“咯吱咯吱“作響,電流肆意流竄,那人妖魅的麵孔和全身的皮肉被剝落成森森白骨,轉瞬又血肉重塑,反複數次,有鮮血不斷從他周身溢出,隨水流飄散,不見痕跡。 整片海域狂躁的雷電之力驟然收縮削減,直至全數被他吸至體內,透過血肉之軀,隱約可見他的魂魄因體內桀驁的雷電在不斷碎裂又凝實。 這人瘋了! 兩人被水流衝散前最後一個念頭卻是,世人皆道蕭綏為九煞魔君棄正道,入邪修,爾今九煞魔君為其擋天雷而魂魄消散,也算是生死與共。 天性涼薄的魔修能如此深情,著實讓人動容…… ———————————— 千裡之外,重華宮,宮祠。 小道童眼睜睜看著香案上被高高供奉的天璣、天璿兩峰峰主魂牌上,裂痕如蛛網般蔓延開來,碎裂成灰。 他驚恐地瞪大眼睛,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師尊!師尊!——” ———————————————— 深海。 男子女子相擁在一起,避水珠雖能讓他們在海底保持呼吸,卻不能阻止他們緩緩下沉。 男子麵頰貼在她的麵頰上,冰冷黏膩的觸感讓蕭綏覺得有點惡心,是蘇霈澤的血。 蕭綏意興闌珊地想,不知那血是不是也如常人一般是紅色的,或是與它那黑心黑肝的主人一般是黑色的? 那最後一道雷霆,他以身相代,將雷劫之力硬生生引入自己體內,兩人俱是全身骨骼俱碎,動彈不得。 想他們兩人相殺這麼多年,此刻如愛人般相擁在一處,倒也有趣。 相愛相殺,苦中帶甜,也算可愛,若少了相愛兩字,單單相殺,就有些可怖了。 那人的心跳太平穩了些。 身體貼上柔軟的沙子,她知已經沉到海底,許是因為在白天,海底並不昏暗,白色沙子上波光晃動,煞是好看。 兩人沒有覺察到,他們的血氣,正絲絲縷縷地溢散到海水中,隱沒在沙石下,不見蹤跡。 那人還在她身上趴著。 “重華宮一夕被你弄死兩位峰主,天下恐怕又要傳你我邪魔一窩了。” 她也不惱,輕嗤道:“他們趁我渡劫欲我取我性命,還不許我設禁製反擊 倒是九煞魔君高風亮節,居然舍己救人,實在是我輩之楷模。” “舍己救人?”男子聲音低沉魔魅,入耳酥骨,微微翹起的尾音勾得人心魂俱亂,細細聽來卻有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蘇霈澤向來是不甘人後的,即使已怒氣橫生,恨不得嘔出一口血來,若比虛偽,他仍要比她虛偽十分:“凝陽老祖真是客氣的很,咱們血契相連,同生共死,救您是道友之誼,不足掛齒!” 他正於洞府中煉製魔琴,琴身是用至陰之體的心頭精血溫養了上萬年的血玉,那琴靈更是他煞費苦心養出來的——吞了一鬼城百年氣運和數萬陰魂,珍貴之處不必言說。 正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融合的緊要關頭,血契震動,他手一抖,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怨靈捏了個稀碎。 數百年心血毀於一旦,還幫她扛了最重的一道雷劫,全身骨骼儘斷,元嬰碎裂,再不惱那就真是成仙了。 蕭綏看他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還假惺惺的麵孔,心中暢快,揶揄道:“咱們雖然沒有生同衾,倒是死同塚,也算一樁美談。畢竟於名聲上,你欠我良多。” 蘇霈澤磨牙,懶得理她。 他的名聲就是被她敗壞的。 世人皆道蕭綏傾慕於他由正道墜入邪修,他卻知道,這女人自始至終修得無情道,壓根不會動情。 他仍記得,四百九十年前,正玄兩道決戰於萃微小世界碧月城前,一方仙氣縹緲,一方魔氣衝天,壁壘分明。 他那時還隻是魔修洞虛之境,作為在場唯三的洞虛境界之一,於兩軍對壘最前處,躺在翡翠琉璃塌上,身側美姬打扇,持夜光杯品玉露瓊漿,百無聊賴地聽兩方互相扯皮。 嘴仗正打得激烈,遠遠一道白芒自天邊而來,其周身紫氣氤氳,雲蒸霞蔚,正氣浩然,道是個正道大能。 他微微直起身子,暗歎難怪正道一味拖延,原來竟藏著個洞虛期的道修。 洞虛之境,一人足以使戰場形式陡變。 此役,不必打了,能保住性命才是幸事。 那白芒轉瞬間落在地上,如入無人之境,衣擺逶迤,隨她緩步行走,若輕雪堆積,隱隱可見其中湧動的金色紋路,看那形狀,是隻振翅欲飛的鳳凰。 她氣度雍容,站在劍拔弩張的兩軍對壘中也恍如踏足金鑾玉宇,受萬民朝拜。 側顏若冰雕雪砌,極美。 整個戰場靜可聞針。 她走到一半,不知怎的,步伐一頓,臉色一黑,彆人被她風姿所惑,他卻注意到她寬大的袖口下手指微動,他暗自戒備,本以為她欲施法偷襲,卻見她施了個淨塵咒。 他當時不明所以,眼神掠過她走過的地麵,似有團黑色的不明之物。 施訣後她臉色緩了緩,鬆了口氣,微俯身於她師父靈修真人麵前,聲音不疾不徐:“掌教師尊喚弟子來此尋師父,說見了師父便知有何事要做,還請師父示下。” 蕭綏的師叔靈元真人是個暴脾氣,還不等靈修真人說話,便怒道:“還能做什麼,自然是殺光那些妖魔邪修!” 蕭綏理都不理他,安靜地等靈修真人示下,氣得靈元真人臉色青白泛紫,十分難看。 魔道這邊見靈元真人吃癟,“籲”聲一片,奚落的嬉笑的亂哄哄一團。 靈修真人倒和她如出一轍,不緩不慢地道:“降妖除魔,匡扶正道。” 她似輕笑了聲,緩緩直起身,道:“弟子不願。” 正道嘩然。 靈修真人皺了皺眉,仍四平八穩:“為何?” 靜默。 蕭綏也斂起眉。 其他人可能覺得她是難以啟齒,或是有難言之隱,隻有他當時覺得,她也許就隻是單純的不願意而已。 因為渾身骨頭發懶,懶得動彈,所以不願意。 他一眼就瞧出這女人心腸冷漠地很,這些正道養她這麼多年居然沒發現? 片刻之後,她眉目舒緩,似終於想到了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說出了那句讓他背負四百年情債的話:“弟子心悅九煞魔君蘇霈澤久矣,不忍傷他同袍。” 滿場嘩然。 蘇霈澤驚得差點從琉璃塌上滾下來,手一抖,杯中瓊漿儘數喂了身上的黑袍。 蕭綏單膝跪地,取下佩劍,雙手高舉置於頭上:“弟子深知自己不孝,愧對掌教師尊與師父悉心栽培,願去冰漠荒原駐守百年,此後退出宗門,不再受宗門庇佑。” 靈修真人沉默片刻,握住她遞上來,象征著重華宮瑤光峰主嫡傳弟子的佩劍,平靜地很,一點也不像丟了得意弟子的師父:“你去罷。” 她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施施然便走了,如來時一般無二。 女主角走了,剩他獨自一人受眾人目光洗禮,周圍的魔修邪修看他的眼神很是怪異,羨慕有之,嫉妒有之,看熱鬨的亦有之。 向來被人稱讚心思通透水晶心肝的魔君大人有點懵。 這女人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這還是第一次見麵,她連正眼都不曾給他,怎麼可能心悅他久矣? 自那次正邪之爭二十年後,蘇霈澤被人暗算至重傷,又遭靈元真人追殺,躲進雪澤琉璃境,那裡萬古長夜,除了石頭彆無他物,整日飛雪。 他體力不支,躲進兩塊巨石石縫間避雪。 大雪若鵝毛,撲湧旋飛,橫行肆虐,天地一片蒼茫白色間,她負長劍,舉紅傘,鳳紋白衣,墨發飛揚,如二十年前走入戰場般走到他麵前,神情漠漠,雍容倨傲。 她挑起他的下巴,指尖有暖意透了出來,瞳孔黑沉,聲音平緩:“你是誰?” “九煞魔君,蘇霈澤。” 那時,明知已是生死關頭,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怎麼壓都壓不下去——她果然連他的臉和名字都對不上! 覺察到他的心不在焉,她笑,如春水浸潤過碎玉瓊花,沉黯的瞳孔變得清透,宛如灌進了滿天星河。 不知怎的,他沒有一絲懼意,還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二十年前,萃微小世界碧月城,我特意去看過了。“ 蕭綏挑眉,似笑非笑,看他垂死掙紮,或者說,作死。 蘇霈澤妖魅的麵孔往她麵前湊了湊,惡意地戳破她那副“老子高貴冷豔“的麵孔:“你在兩軍對壘前,踩了滿腳臭狗屎。“ 蕭綏嘴角一抽,臉色黑青變換半晌,終於控製住自己的表情,把他下巴往狠狠往上一抬,幾乎鼻尖貼著鼻尖,動作溫存多情,語氣森然冷酷:“從今往後,你將成為我的旱魃,日日夜夜追隨於我。” 話音未落,雪中有白芒閃過,長劍驚刺,她豁然回首,手刃師叔靈元真人,自此,墮入邪修。 蕭綏這人,好歹相殺四百年,蘇霈澤也算了解些。 雖說不得與一般劍修沉默寡言呆愣若木頭,也並不是喜歡調笑之人,眼下她話多得讓他有些不安,遂道:“閒話莫說,我紫府元嬰已碎,因來時匆忙,未帶蛟龍袋。” 言下之意,你趕緊拿些丹藥來,身上的傷,該修的修,該補的補,修補之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彆浪費對方時間。 靜默。 死一般地靜默。 蕭綏緩緩道:“我元嬰亦毀。隻備了一顆紫霄還魂丹扔在羅姹戒中,取都取不出。” 蘇霈澤暗道,知道這女人摳門,卻沒想到這一次,因為摳門連自己都坑進去了。 他努力偏了偏臉,目光落在她染血的手指,和同樣染血的銀戒上。 他拚儘全身氣力,移動手指落到她的戒指上。 “你這羅姹戒器靈即將成型,我需通過你識海方能取物,你放鬆些,莫要抵抗。” 尋常修道之人是不會讓人輕易侵入識海的,怕人在識海中留下暗招,種下心魔,終朝一日影響修行,眼下卻不得不如此了。 白色沙子上,瞬間多了一個紫檀木盒。 蘇霈澤瞬間起身,除了臉色蒼白一點也不似身受重傷的樣子,他手指扣在紫檀木盒上,唇角笑意微涼。 血契雖然讓他倆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但憑借他的修為,哪怕她死後,也能有十日喘息時間,萬一尋得變機也未可知。 而眼下,若不服這還魂丹,隻有一盞茶的功夫便會身死道消。 蕭綏也不意外他留有後手,反正她受了八道天雷,半死不活地躺在這裡,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和嘴,剩下全部沒有知覺,是真動彈不得。 上下打量這人,縱使衣衫破碎,墨發淩亂,於大海之底,坐在白色軟沙之上,與她搶一丹藥,因他的優雅魅態,反而更像身著蜀錦,在華堂之上,臥於琉璃塌,觀舞聽歌。 他膚色太白且唇色太豔,輪廓深邃而鳳目狹長,眼波微動,便活色生香,邪氣衝天。 再嫵媚柔美的女子在這樣鮮妍濃麗的容色麵前都要黯然失色。 蕭綏歎了口氣,幽幽道:“三百七十年前,你元嬰破碎,我為救你,殺了同門師叔,如此恩情,這丹藥該讓我吃才是。” 蘇霈澤陰惻惻地笑道:“你見我重傷,欲將我練成僵屍,若不是你師叔趕來將你打傷,我都沒有機會逃走罷。” 他側身倚在身後的礁石上,以手支頤,墨袍傾瀉如硯石中化開的濃墨,聲音慵懶:“我反倒記得,三百一十五年前,你入羅姹魔尊墓搶羅姹戒,是我將那些人擋在身後,你才有機會逃脫。” 蕭綏冷笑:“你本想殺人奪寶,若不是我機警,喚人來將你纏住,這羅姹戒早就易了主。 二百六十七年前,你被長兄追殺,若不是於我赤炎金猊獸坐輦中躲避,你怎會坐在這裡?” “沒錯,然後你趁機把我長兄引來,煉成了屍魁。” 蘇霈澤摩挲著紫檀木盒的花紋,笑意盎然:“一百八十三年前,你初得墨曜劍被人截殺,我幫你設九轉迷魂陣,保你一年有餘,你莫不是忘了?” “你本想將我困死在陣中,萬幸我於破陣一途天分過人,僅用一年便用劍氣破陣,否則我此刻早已成你招魂幡中萬千厲鬼之一了罷。” 蕭綏神色幽怨:“八十四年前,你借我重傷,欲挖了我的雙目做幻器,我都未曾怪罪於你,四百年了,蘇郎,你怎不明白我的心意?” 說著,蕭綏還欲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奈何實在擠不出,悻悻作罷。 能惡心惡心他也是好的。 “你用苦肉計引我上鉤,欲奪我元嬰喂給你那僵屍,助其成為旱魃。 若不是打鬥間驚動魔神燭九陰,為一同禦敵防止背後捅刀子立下血誓,我現在早就成你那蠢僵屍的腹中之肥。你說是與不是,綏兒……?” 一聲綏兒叫得纏綿悱惻,再加上那雙鳳目似含著綿綿情意,妖光肆溢,蕭綏隻覺得一股惡心感從胃裡頂到嗓子眼,差點吐出來。 彆說蕭綏麵色不霽,就蘇霈澤自己也被惡心到了,半晌沒言語。 蕭綏嗤笑:“若不是你我聯手重創燭九陰,你也不會得那天大的機緣,一步登上地魔之位。” 說到此,蕭綏便有些恨,這人天生魔體,機緣占儘,早就該尋個緣法把他的氣運全數奪來,也好過她這出個門都會踩到狗屎的破爛氣運。 她九幽星河目和天賦驚人外,出關曆練必是九死一生萬分凶險,閉關又是洞府塌陷陣法逆行,連活著都異常艱辛,更不要說什麼天地異寶,根本與她無緣。 昆侖大世界,劍修窮三代可不是說著玩的。 修劍三百餘年,蕭綏把自己從道門第一大宗重華宮的白富美修成了一個落魄貧困戶—— 天天吃土不說,僅有的羅姹戒和墨曜劍,還都是從蘇霈澤手指縫裡扣出來的,連尋常散修身上所懷寶物怕都比她多得多。 蘇霈澤一直以為是她摳門,以實則除劍修這職業太沒錢途之外,蕭綏氣運也差得離譜。 整個修真界都知道,藥婆薛瑾娘處,一塊麒麟角換一爐紫霄還魂丹,無論出丹多少顆,一爐就是一爐,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以藥娘的手法,一爐丹藥少說也有三顆,蕭綏甚至聽聞,蘇霈澤於一百二十年前用一塊老麒麟褪下的舊角換了一爐十五顆成色極好的紫霄還魂丹。 而她被那火麒麟燒了個半死不活狼狽萬分,煉這一爐丹藥,一爐卻僅有這靈氣稀薄的一顆! 天道不公! 連薛瑾娘都道,她此生煉藥以來還是第一次出一爐一顆,惹得薛瑾娘備受打擊,蕭綏走後便匆匆閉關,以求徹悟藥理之道的極致。 看蕭綏那頗含妒意的目光,蘇霈澤不明所以,也懶得理會,道:“往事休提,剛剛我替你擋了最強的一道天雷,救你性命,這天大的恩情,怎麼說?” 見他臉色一分分白起來,仍在饒有興趣地和她繞圈子,她笑。 似是忽然看開了,蕭綏灑脫道:“到底是欠了你因果。能與我相殺四百年還未死的,你是第一個,也算個朋友。今日我就將這丹藥讓與你,也算還了你些許恩情。” 相殺四百年算朋友,這蕭綏這些年來是混得有多慘,做她朋友的標準這麼低? 想到此,蘇霈澤看蕭綏的目光有些憐憫,覺得這姑娘著實有點可憐。 蘇霈澤認為,覺得她可憐和他吃了這顆丹藥並不衝突,他煞有介事地朝蕭綏拱拱手,裝模作樣地道:“如此,在下十分感謝道友割愛。” 這死狐狸倒真能裝。 “且慢。” 蘇霈澤揚眉看她,一副似笑非笑仔細聆聽的姿態。 蕭綏目光莫測,道:“看在我將丹藥讓與你得份上,我希望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願聞其詳。” “我羅姹戒中有一道天離都符,乃三界至寶,隻要在魂魄消散前貼上,無論神鬼妖魔皆可保魂魄不散。 此符說神通也神通,說雞肋也雞肋,它僅保魂魄不保身體,我一身修為儘毀,隻能轉生重修。 我想讓你保我自投胎後三百年性命無虞且助我修行。為保你所說為真,還需作血誓為證。” 蕭綏語速比平日說話要快些,神色慎重,臉色蒼白似透明,想來已大限將至。 “好。” 蘇霈澤劃破指尖,懶洋洋地淩空一劃:“蕭綏轉生投胎後,蘇霈澤護其三百年平安,助其修行。如違此誓,天必遣之。” 蕭綏有自己的打算,蘇霈澤自然也有。 她一向做事無所顧忌,得罪的人太多,怕有心腸狹隘之人趁她剛剛轉生懵懂之際蓄意報複,所以想找蘇霈澤這個地魔級的魔修當個靠山。 而蘇霈澤想的是,以蕭綏這樣的資質,再加上九幽星河目,做個爐鼎最好不過,待其三百歲後奪其元嬰為己用,更是妙上加妙,實在是美事一樁。 蕭綏蒼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笑意:“甚好,幫我取符罷。” 蘇霈澤如法炮製,通過識海取出符籙,貼在蕭綏身上,符籙沾身便不見蹤跡 蕭綏臉色好了些,突然抬首:“蘇霈澤。” 她眼中似有水澤,目光盈盈,當真凜冬儘散,星河長明。 九幽星河目,攻神識,主殺伐,精擅編織幻境。 蘇霈澤忽然意識到蕭綏是漂亮的。 雍容華貴天姿清曜,容貌算不得絕色,在氣度奪人。 內府間痛意炸裂開來,蘇霈澤來不及調息,取了丹藥放入口中,此丹並非尋常丹藥咬碎入口中,而需含服,丹衣在口中才化,忽然聽得一聲:“阿澤。” 這聲音似遠又近,明明是蕭綏第一次這般喚他,卻好似已喚了千百遍,他怔住,朝她看去,卻見她忽然起身,抬手扣住他的後腦,唇壓上他的,舌撬開他的唇齒,將那丹衣剛化的丹藥勾入自己口中,吞咽下去。 丹藥甫一入腹,蕭綏便支撐不住,倒在蘇霈澤身上,她嫣然一笑,吃她的,當然要吐出來還給她。 “蕭、綏!”蘇霈澤勃然大怒,一把將蕭綏推開,再不知自己中了媚術,那便不是蘇霈澤了。 以他的心智,怎會輕易中了媚術……是了,取物時兩次神識入她的識海,怕她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還有……那符籙,恐也不是道天離都符,而是那種能透支身體,迅速提高身體機能的符籙…… 到底是因她不能動彈放鬆了警惕,竟忘了她從不是需要惹人憐愛的尋常女子! 內府劇痛愈裂,蘇霈澤愈清醒,他盯著蕭綏,目光陰戾,恨不得將其活生生釘死在沙地上,聲音嘶啞:“丹衣有毒!” 她有張良計,他未必沒有過牆梯,蘇霈澤按住內府絞痛之處,恨聲道:“我早早算出你會在此渡劫,一早就設好陣法,眼下這陣法也沒白費!” 他話音未落,周圍光芒大熾,連蕭綏的反應都看不清,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