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百葉窗,一束束打進教室,側躺著的女孩露出白皙的臉頰,依稀能看見上麵細細的絨毛。 這小半個月還算相處愉快,蕭綏是個好房客也是個好學生,不吵不鬨認真學習,除了偶爾撩撥他,幾乎從不越界。 她說她喜歡他,沈昀是全然不信的,或許隻是因好奇而試探,更或許把好奇誤認為喜歡,總之,和男女之情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沈昀轉念又想起那天她深夜回到他家的樣子,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黑色小短裙,白色板鞋,雙腿筆直修長。 她臉上畫著淡妝,紅唇惑人,長發隨意卷起,有發絲垂落在裸露的脖頸上,慵懶地來回晃蕩,輕熟的模樣如同商業街上千千萬萬步履匆匆的時尚女郎。 與她現在穿著白襯衫短裙的學生模樣大相徑庭。 身上全是濃烈的酒水煙草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 他沒問她為什麼因為臉傷不去上課,卻頂著精致的妝容去夜店。 是了,她不隻是他眼中的孩子,而確確實實是個女孩,有著玲瓏有致的身段,漂亮出眾的麵孔,這些都是這個年紀的女孩最好的資本,她隻需勾勾手指,任何人都會在她麵前繳械投降。 學生們順著沈昀的目光,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蕭綏。 “蕭綏——蕭綏——”韓江遠小聲叫她。 蕭綏睡得沉,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 沈昀皺皺眉,已經走下講台。 韓江遠扯了張紙,團成一團,在空中畫出完美的拋物線—— 沈昀眉毛都沒動一下,伸手接住了即將落在蕭綏身上的紙團。 他目光落在蕭綏身上,她呼吸急促,眉心緊蹙,睡得並不安穩。 蕭綏在做夢。 修士的夢與凡人不同,對於修士來說,夢和幻象相通,都是心魔之源,最是忌諱不過。 她向來對萬事不掛心,再加上許久不曾睡覺,已經許多年不曾做夢。 這一夢,便醒不過來了。 宮闈間妖火烈烈,白羽箭隼如流星趕月,在她眼前飛逝,尖叫,哀嚎,血腥氣,碧璽珠叮叮當當地墜落一地,她豁然回首,一抹鎏金插入女人的心窩,上下顫動,似烈陽流光,灼得她雙眼生疼。 她張張口,常年不語,嗓子早已發不出聲音,她一遍遍張口,一遍遍發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喚出兩個變了調的字:“母……親……” 她不會流淚,眼眶乾澀,也流不出淚,隻能翻來覆去乾巴巴地叫那兩個字:“母……親……母……親……” 鳳凰花豔若流火,墜下滿地腥紅,青石磚的縫隙間勾出妖異的紅色紋路,宛如宮城下鎮壓著某類靠吸人血而活的野獸。 熱浪翻滾,幾乎把人肌膚灼焦,皮肉烤熟的酸腐味道溢在鼻端,她卻覺得冷,冷意刺到骨頭裡,一刀一刀地把她拆骨剝皮。 有冰涼的手指覆上她的額頭,那是誰? 是蘇霈澤罷……她在雪澤琉璃境,用指尖托起他的下巴,他的氣息也是這種刺骨的冷,冷得她想靠上去,這樣才不會被燒熟。 這具身體情緒太多了又太疼了。 那是一種不同於皮肉被割開的疼,連撕心裂肺地哭號的資格都沒有,恨不得直接把心刨出來給人看—— 可又有誰願意看呢? 他們隻在意誰是蕭綏,又有誰會在意蕭綏是誰 就連在師父眼裡,她也隻是心愛之人的女兒,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更何況她連和那個女人相似臉都沒有,不可能讓他自欺欺人地一嘗所願,性格更是南轅北轍,反倒像極了被他憎惡的男人—— 世人隻道仙君癡情,沒有人知道仙君曾生出過那樣齷齪的心思。 “蕭綏,醒醒。” 清清冷冷的聲音,落在耳中,微涼。 蕭綏睜開眼,陽光刺眼。 她似乎還沉浸在夢裡,茫茫然地睜眼看著沈昀,眼底一片幽涼蒼冷,看得沈昀心悸。 他皺起眉,剛觸碰過她額頭的手指濕冷一片,是她額上的冷汗。 沈昀下意識抬起手,欲再貼上她的額頭。 蕭綏突然避開—— 沈昀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修長的指尖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蕭綏閉了閉眼,待睜開眼時,溫軟的笑意再次漫上清麗的臉孔:“怎麼了,老師” 沈昀忽然想把這種虛偽的笑從她臉上撕下來。 他撤回手,淡淡道:“去上講台把第四題做了——” 蕭綏乖巧地走上講台,看題,題目大概講在歐式平麵上兔子和獵人移動,是道代數幾何,題乾洋洋灑灑近百字,看的人頭疼,這人故意難為她。 明明說過這道題出自國際奧賽,是超綱題目,還叫她上來寫。 蕭綏確實是腦子好使,因最近幾天晚上沈昀讓她做過相似的題型,稍一聯想已然通透。 她卻不寫,仰著臉對沈昀道:“老師,您說過這道題超綱了,所以,我寫出來您有什麼獎勵嗎” 沒人覺得沈昀會接她的話。 沈昀沉默片刻,出乎意料地,問:“你想要什麼” 蕭綏不答,轉身乾脆利落地寫完,假設證明作圖密密麻麻地鋪了整個黑板,她寫完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 韓江遠驚了,這還是那個奉行能得五分絕不拿十分的蕭綏雖然他也看不懂對不對,可這一黑板,讓他編都編不出來。 和韓江遠同樣震驚的還有整個班的學生。 蕭綏性子傲,不喜歡和同學交往,彆人對她不了解,好歹是一個班的,她學習什麼樣,大家心裡都有點數,眼前這蕭綏,明顯超出認知,被哪個學霸附身了 她甚至不問自己寫的對不對,顯然胸有成竹。 蕭綏站在講台上看沈昀,亭亭玉立,巧笑嫣然。 沈昀分明看見她眼中挑釁的光。 “我要當數學課代表。” 韓江遠無趣地撇撇嘴,還以為蕭綏會提出什麼要求,原來還是在和楚媛媛鬥氣——沈昀是蕭綏所在一班的班主任,同時兼任五班的數學老師,五班的數學課代表正是楚媛媛。 沈昀也不意外,不過他的數學課代表不是那麼好當就是了,尤其對她—— 沈昀道:“這次國際部月考年級排名前十。” “那這道題的獎勵呢”蕭綏頓了頓,反倒截住沈昀的話,歪頭笑道:“算了,等我想到再說。” 這便是說話的藝術了,沈昀一個大男人即使不願答應她什麼條件,此時再和她糾纏下去,也是失了風度。 沈老師一向行事端方,自然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如此有失紳士風度的事。 也算被蕭綏空手套白狼套來了兩個“獎勵”。 自從那日蕭綏救了楚綿綿,楚綿綿便黏上了她,無論上課下課吃飯廁所都不放過,美其名曰“阻止蕭綏突然暴起,惡意傷人”。 當她是得了狂犬病的惡犬?蕭綏懶得理她,就隨她去了。 “蕭綏蕭綏,剛才真是嚇著我了,還以為沈老師會讓你罰站……” 楚綿綿在一旁嘰嘰喳喳,蕭綏趴在桌子上發呆,隻留給楚綿綿一個後腦勺,順便撩撥自家係統。 “係統,為何此身體對我影響如此之甚?” 自從接管這具身體,對於情緒的管理幾乎一直處在失控狀態—— 先是差點拚個魚死網破謀殺生父蕭奪祭劍,後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睡著做夢,這對哪怕生死大劫都不曾動搖分毫的蕭綏來說根本不敢想象。 更何況還要適應凡人吃喝拉撒睡……蕭綏現在又開始醞釀殺死主腦的一百零八種方法,隻不過這次係統察覺不到罷了。 係統也急道:“如果身體契合度高,確實會出現共情的問題,隻是沒想到在你身上這樣嚴重……嚶嚶嚶這可怎麼辦” 係統還會嚶嚶嚶 要這係統有何用 蕭綏隻覺得十分麻木。 係統怯生生道:“宿主……我想跟你商量下,以後說話能不能不要那麼文言文,我還不到一百歲,是個現代鬼,聽著你那樣文縐縐的講話特彆變扭……” 她哪裡講文言文了,她講的分明是白話! 這係統不但沒用,還是個文盲。 係統不服氣:“我還可以陪宿主聊天!” 蕭綏手動微笑,連白話都聽不懂,有什麼資格跟她聊天? 係統氣炸了,這宿主真是不知感恩,也不想想她第一次做任務,怎麼可能有積分兌換藥品要不是它拿自己的積分去換了生肌膏,她哪有機會站在學校撩漢子,恐怕早已毀容變醜女。 向來都是係統向宿主手裡扣積分,到他倆這裡完全顛倒過來,係統戰戰兢兢伺候著這個發起瘋來能把自己都玩死的狠人,生怕頭鐵的宿主真的嫌麻煩甩手不乾了,連累它一同被主腦抹殺。 越想越氣的係統決定和蕭綏絕交三分鐘以表達自己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