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 蕭綏沒回家。 沈昀守著空蕩蕩的家,摸了摸二哈的毛。 他性子沉靜,說不好聽便是悶,加上身份特殊,無親無友,更沒有和人親近的經驗。 和她同居一室這段日子,她話也不多,卻意外地和諧。 她會伏在他膝邊纏著給他給她讀英文詩,也會獨自翻看他書櫃中的筆記捉摸那些奇妙的數學題廢寢忘食埋頭苦算不理他。 在傍晚會和他出去散步,每天清晨必定賴床到最後一刻。 洗漱台旁雙人份的牙刷牙缸毛巾,桌子上吃了一半的薯片和散落的薄荷味棒棒糖,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她的痕跡。 連二哈都在嗚咽著想念她。 “未歸。” 手機屏幕暗了下來。 她沒回蕭家,也沒去酒吧,她的身份證還在這裡,不可能去住酒店。短短兩個小時,偌大的城市已經被翻了底朝天。 沈昀按了按額角,明知道她隻是和他賭氣,可她也該明白,自己姓蕭,現在這個關節上,多少人虎視眈眈…… 手機的呼吸燈閃爍,屏幕自動亮了起來:“淮海路。” 沈昀呼吸一滯,那裡—— 他得親自去一趟。 雨夜,窄巷,路燈昏暗。 “這麼個細皮嫩肉的,還真敢學人家英雄救美” 這是個局。 沈昀收起傘,摘下眼鏡,扔到地上,閉上眼。 雨水很快把他全身淋濕了。 他被二十多個彪形大漢團團圍住。 他冷笑一聲,睜開眼的刹那,原本清澈的眸子陰鷙狠辣,和他對視的人隻覺得一股冷意從後背漫了上來。 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師的眼神煞到,那人惱羞成怒,暴跳如雷,“看什麼” 鐵錘一般的拳頭照著沈昀的臉就砸了下來! 沈昀頭一偏,不偏不倚連拳頭帶拳風一同躲過,那人見此招招勢已過,變拳為掌直直朝著沈昀的脖子扣去! 沈昀身形一矮,躲過這一掌,那人隻覺得下腹瞬間被鋼錐穿體而過般劇痛無比,“嗷”地一聲慘呼,蜷縮著倒在地上! 沈昀身後立刻有人飛腿踢來! 沈昀側身一躲,拽住那人的手臂,一推一折,骨裂脆響在雨夜裡格外驚心動魄,那人抱著胳膊亦躺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急促的雨聲,拳肉相接聲,哀嚎聲形成一曲奇妙又悲慘的樂章。 車窗上水珠蜿蜒,蕭綏在盈盈欲碎的水珠和昏黃的光圈中,靜靜地看著那人。 沈昀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喜歡喝茶,喜歡把麵容隱沒在嫋嫋的水霧後,他喜歡戴著眼鏡,講台的位置有大片陽光灑落,在他眼鏡上形成刺眼的反光,彆人窺探不得他的心思,他卻可以肆意打量所有人,讓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他喜歡數學,邏輯清晰思路嚴謹,他不喜歡說話,開口隻有兩件事,一件是平緩的敘述,多用於講題,剩下一件便是各式各樣的命令。 久居上位,極少和人平等相處,凡上位者必定和強取豪奪扯上關係,兼具偏執成狂。 這些性格不該屬於一個普通的數學老師。 他並不是理想的撩撥對象,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蕭綏緩緩闔上雙目。 “進去!” 沈昀被推上車,歪歪斜斜地砸在座椅上,險些壓到蕭綏。他瞥了眼那人,看得人心驚肉跳,噤若寒蟬。 他同伴小聲勸道:“還是彆了,二爺畢竟是讓咱們把他請回去,破了皮不好交代。” 那人目光驚疑不定,冷哼一聲,把車門拉上,坐到前座去了。 女孩側靠在車玻璃上,臉色蒼白,雙眸緊閉,被反手縛著,身上還穿著襯衫短裙的校服。 身上沒有傷痕。 “蕭綏。” 沈昀低聲喚了聲。 她沒有醒。 他輕輕吐了口濁氣,那就好辦了。 相較於蕭奪的傲慢,楚國良眉目和善,看起來很好說話:“沈先生,今天請您和蕭小姐來做客,如有唐突,還請您海涵。” 沈昀看著牢牢把自己綁在椅子上的繩子,譏誚道:“哦,這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這是老區的老式筒子樓,室內空間狹小,老式吊燈昏黃黯淡,風順著碎裂的玻璃窗鑽進來,吹得它吱呀吱呀地晃。 和沈昀一桌之隔的楚國良,在晃動的燈光下,再平和的麵孔,也顯得恐怖陰森起來。 看著沈昀平靜的麵孔,楚國良低聲笑起來:“沈先生鎮定自若,真是好膽色。您是個老師,恐怕不懂我們商人。一切不能達成的交易,在我們看來,隻因籌碼不夠。” “籌碼不夠” 楚國良笑道:“您應該也知道,蕭家請了您幾次都沒有把您請過回去,作為生意夥伴,當然要替朋友分憂。不成想,倒誤打誤撞發現了個秘密。” 他伸手,點開視頻,把平板遞到沈昀麵前,上麵的時間顯示的是昨天下午,女孩勾住他的脖頸,他腳步一錯,用後背擋住了兩人的動作和神色,那親密的姿態擋都擋不住,根本超出了老師和學生的界限。 楚國良也算浸淫風月多年的老手,男女這些事,一看便能看明白。 楚國良觀察著沈昀的神色,這段視頻放出去,彆說蕭綏的名聲,沈昀的教師職業生涯絕對毀了。 沈昀仍波瀾不驚,他這樣的姿態,反倒讓楚國良覺得怪異。 這個男老師確實長得一副好樣貌,薄唇挺鼻,目光明澈,無怪乎把蕭家的小姑娘迷得暈頭轉向,尤其在晃動的燈光下的輪廓,近乎無可挑剔,他年過半百,閱人無數,這樣的好樣貌好氣質的後生,少之又少。 那蕭家女孩也是個好樣貌…… 不知怎麼,楚國良又想起了他厭惡不已的蕭奪的臉,傲慢,自以為是,整天裝作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樣,也難掩英俊,惹了多少不知道事的小姑娘往他身上撲。 他們蕭家人,哪一個拿出去,樣貌都是數一數二的出挑。 怪不得都說女兒挑男人都會挑個肖似父親的,眼下不過是個階下囚,這副不動聲色的樣子裝給誰看 楚國良不屑地暗哼一聲,得意道:“我本想作為朋友,送蕭奪一個人情,把你送給他,一些雜七雜八沒必要的費用就可以免了,可是現在有了蕭家閨女……籌碼重了,本來做不了的交易現在也能做了,沈老師,您真是我的福星。” 沈昀似笑非笑:“容我提醒您,蕭家祖宗定下的規矩,那些禍害人的東西,說不能碰便不能碰,隻要他還有一天姓蕭,那規矩就刻在骨子裡一天,彆說你綁了他女兒,就算您綁了他,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同意。” “哦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已經有當女婿的自覺了”楚國良將目光轉到他身後的沙發上,月光下,少女裸露出來的腿,瑩潤白皙,圓潤如玉雕。 “男孩看臉,年輕人看胸,老男人看腿,這女孩長了一雙美腿。”楚國良喉頭一動,踱步到蕭綏身邊,俯下身邊打量邊笑道:“說起來,蕭家閨女今年和我女兒一般大。” 沈昀目光一沉,嘴角的笑意在此刻終於收了回去,淡淡地出言警告道:“你最好,彆碰她。” 楚國良欲落在蕭綏身上的手懸在半空,也不落下,隻是順著女孩的曲線隔空遊走,這姿勢最令人心焦,是個男人都能知道他腦海裡在暢想什麼。 他終於露出陰狠的神色,冷笑道:“沈先生恐怕忘了,您能坐在這裡,不過是因為自身是個籌碼罷了,彆把自己抬舉得過高。” “您也說過,不能交易不過是籌碼不夠。”沈昀抬起頭,眼底寒涼一片:“沈昀當然沒有籌碼,可我有。” 楚國良在那刀光劍影般的目光下籠罩下,額上滲出涔涔冷汗,連帶脫口而出的聲音都變了調:“什麼” “你在綁我之前便該仔細想想,為什麼連蕭奪都綁不來的人能被你綁來。為了區區一個沒長開的小姑娘”沈昀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你沒有。” “你……”清俊出色的臉,從容不迫的氣度,光影相疊,疊至一處,楚國良隻覺得心頭的恐懼暗生,縱橫本市數十載,所曆危險無數,都不如此刻來得心驚膽寒:“你……你們……你是!” 他駭然扭頭看向酣睡的女孩,“你們竟然——” 湛湛青蓮般的翩翩男子,此刻語意森寒,殺機儘顯:“你大概是忘了,蕭家,可是憑借做死人生意發家的,我們這些做子孫的,怎麼能忘了祖宗本” 楚國良呼喊著就朝門外跑去:“來人——快來人救我——” 他隻覺得後心一痛,“噗”地噴出一口鮮血,他不管不顧,伸手抓住門把手,拉開—— 黑洞洞的槍管堵在他胸膛上,“咻——” 那是他半熟不熟的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才能發出的聲響…… 他在蕭奪那裡聽到過這聲音,這也是他一直忌憚蕭家的原因。 所有的保鏢都被陌生的麵孔取代,楚國良倒了下去,他猶自不甘心,手腳並用,哆哆嗦嗦地往外爬,死亡的恐懼籠罩著他,那人不肯放過他,又是一顆子彈射入後背,楚國良此刻已雙眼翻白,斷斷續續求饒道:“你不能殺我……這是大陸,殺人要犯法的……求求你,饒了我……我還有女兒,她才十七歲,她不能沒有爸爸……” 失血過多和劇烈疼痛讓身體一陣陣發冷,楚國良神誌不清,隻隱隱約約聽到平淡的聲音:“剁了手,給蕭奪送過去。” 有人冷笑道:“咱們蕭家最重禮數,正愁沒有上門禮,這個不長眼的倒自己送上門來。綁架您,這理由不錯,對上麵也好交代。” “不用帶走,就在這裡剁。” 霎時,雙手劇痛,楚國良在一片血色模糊間,看到自己的雙手滾了兩圈,被人拾起來放進盒子裡,他愣愣的,猛地發出一聲驚天慘叫,先是滿地打滾,後又渾身抽搐,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