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綏這個人說偏執也偏執,說隨緣也隨緣,她能對著一道題不放手研究幾天幾宿,也能把自己不喜歡的英語全部避開,一點都不碰。 被強迫碰了不喜歡的東西,蕭綏的心情說不上好。 看沈昀一個人提著大兜小兜的東西開門她的心情又說不上壞。 隻是下腹隱約的墜痛感讓她覺得有些不適,心情一下子就不美麗了。 係統大呼小叫:“宿主,你發現沒,之前你第一次跟沈昀一起走的時候,仗著腿長步子那叫一個大,也就那一次,之後你再和他一起走,他總是保持和你一樣的步調,你說他那兩條長腿憋不憋的慌” 蕭綏愈發不耐煩,嗬嗬冷笑道:“我腿也不短,我不憋得慌,他當然也不憋得慌。” 說好的十五厘米身高差呢,被你吃了嗎宿主 係統手動微笑,宿主這臉皮,厚。 倆人這樣閒扯著到了家,蕭綏三步並作兩步衝進衛生間,果然親戚來了。 雖然已經來這三個月了,但是姨媽每個月的按時報道都讓她痛苦不已—— 修士一途,有斬赤龍降白虎之說,所謂赤龍即月事,沒見哪個女修士月月來姨媽的。這身體體寒,一來姨媽痛得死去活來,仿佛一個微型挖掘機一下下地從腹部刨血肉,絞碎,碾壓,鋪平,痛意纏綿,以至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蕭綏自認也是渡劫兩輪的人,和姨媽一比,蕭綏忽然覺得雷劫劈身之痛,也不過爾爾。 似乎是半個月前淋的那場雨,讓她這次的宮寒來得比之前更加凶猛些。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裹在被子裡那股手腳冰涼也在往上泛,痛到極致伴隨著輕微的惡心,幾乎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蕭綏,吃飯。” 蕭綏從床上爬起來,天旋地轉,她猛地打開門,手還在發顫。 客廳中似乎有陌生的聲音和係統的聲音模模糊糊的糾纏在一起,分辨不清。 蕭綏猛地扣住手指,指甲在掌心掐出血來—— 沈昀從沒有讓她見過他的人,如今竟讓外人來了這裡! 攤牌示威還是逃避 “宿主……你沒事吧……” 努力分辨的蕭綏被它打斷思路,煩躁感更甚,低嗬道:“閉嘴!” 今天下午她那番話起了反作用,把沈昀刺激到了,眼下…… 係統急得團團轉,它與蕭綏共生,所用視角就是蕭綏的視角,現在它眼中能看到的一切都在晃動旋轉中變得模糊不清,它驚恐地看著自己離那一個高挑頎長被馬甲襯衫勾勒出來挺拔勁瘦的腰越來越近—— 然後,一片黑暗。 係統被強行掐斷了。 沈昀隻覺得有柔軟貼在他身後,他們這樣的人,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後背暴露給任何人。 他瞬間渾身緊繃,低聲道:“鬆手。” 蕭綏不說話,緊箍著他不撒手。 沈昀將手裡盤子放下,手指扣上她的手:“怎麼了?” “沒事。”她聲音輕柔微啞,與往日似乎不大相同,“彆走。” 沈昀沉默片刻,反問:“我能去哪” 眼下與蕭奪的第一戰已經打響,他請了跟隨蕭家多年的吳叔過來,一來是讓吳叔跟她說清楚現在的形式和他們的關係,二來也讓她在他和蕭奪之間做個抉擇。 他本不想這麼早把這件事挑明的,畢竟有些事情暗著永遠比明著好做,再怎麼說她也是蕭奪的女兒,怕過早暴露,橫生事端。可今天下午她的話令他心驚,他不想她越陷越深。 或許一開始把她帶回家就是個錯誤…… 好在,這女孩聰明地驚人。 聰明到隻要他把吳叔請過來,不用他說任何話,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就如她所說,他們都在假裝對方什麼都不知道,實則明白對方什麼都知道。 就好像他永遠不會問她為什麼要對付楚家,就好像她永遠不會問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對付蕭奪一樣。他們都在用最默契不過的方式,不給對方難堪。 沈昀垂下眼睫,她扣在他腰上的手已經有些發白了:“我不走。” 見他應了,蕭綏放下手,腹部的痛意一股一股地往上湧,她不再理會他,轉而將目光轉向端著盤子低頭走來老者。 來人年過半百,仍精神矍鑠,身材壯碩,臉上猙獰的傷疤斜下幾乎貫穿整張臉,走路時左腿微瘸,卻虎虎生風。 似感覺到蕭綏的目光,他也抬起眼,目光精悍,和藹笑道:“最後一次見您時您才七歲,一眨眼,小姐就長成大姑娘了。” 他說話帶點台腔,不似大陸人。 沈昀在一旁開口道:“他是……” 蕭綏快他一步,截斷他的話,笑意溫軟問道:“不知道怎麼稱呼” 她幽冷的目光壓了下來,黑沉沉一片。 這樣的氣勢,一看便知是蕭家的女孩。 吳叔不覺氣氛有異,欣慰地答道:“小姐不嫌棄,喚我一聲吳叔就好。” 蕭綏轉眼看了眼已經落座的沈昀,那人仍是神色平淡,脊背挺直的優雅儀態。 看不出什麼情緒。 蕭綏眼中明晃晃的笑意如夜晚湖水中的月影,一觸即碎:“吳叔。” “唉!”吳叔喜形於色,把手中的菜放到桌子上,笑道:“小姐小時候呀,最愛老頭子做的鬆鼠鱖魚,小姐快嘗嘗,還是不是當年的味道!” 蕭綏隨之落座,唇角微微翹起,笑意傾瀉而出,隻是並沒有什麼情感,讓人覺得冷。 她不言語,看著沈昀。 沈昀和她對視一眼,便錯過目光,對仍站著的吳叔道:“你也坐。” “這……”吳叔看了看沈昀,再看蕭綏,一時拿不準沈昀的意思,生怕多說多錯,遲疑片刻,落坐。 蕭綏打量著一桌,都是正經八百的中式菜,她在他耳邊念叨許久,才換來不繼續當兔子天天啃沒味道的蘿卜甘藍土豆泥。 尤其放在正中的那道鬆鼠鱖魚,花刀漂亮,色澤鮮麗,十分誘人。 可惜,費儘百般心思求來的,如今,寡淡無味。 吳叔坐在蕭綏身邊,也不自己吃,隻是不停給蕭綏布菜,蕭綏邊吃著魚肉邊漫不經心地朝吳叔抱怨道:“他平日裡竟喜歡吃些什麼健身餐,那些東西一點味道都沒有,我早膩了。你說是不是,沈老師” 她著重咬住沈老師三個字,吳叔本以為她還在局中一無所知,又覺得她彆有深意,暗道這女孩年紀不大,心思難猜。 吳叔不懂她的意思,沈昀心如明鏡,淡淡道:“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滿桌子肉食,他隻給自己夾白灼菜心荷塘小炒之類的素菜。 蕭綏輕哼了一聲:“誠心把我養得又瘦又醜。” 她眉心輕蹙,“這以後找不到男朋友怎麼辦?” 她放下筷子,悄無聲息地按上肚子,痛。 到底是女孩子心思,彆人都怕長胖,她倒怕起瘦來。吳叔啞然失笑:“二嫂當年是出名的靚女,不知道引了多少人……咳……” 吳叔窺了眼沈昀,見他神色無異,訕訕道:“大小姐與二嫂長得相像,都是靚女,不知道以後要惹多少人追嘍!” 蕭綏望向沈昀笑出了聲,戲謔道:“吳叔,您可彆陷害我,班主任在這坐著呢,找男朋友的事,還得看沈老師。” 看她眼波流轉,星河盈盈欲碎,令人目眩神迷。 蕭家子女,不需要絕頂容貌的點綴,已然是絕色。這女孩年歲尚淺,已經顯露出令人心驚的氣勢,若稍稍等些時間,待她長成—— 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你還小,往後的日子還長,挑男朋友不應該隻看樣貌性情,還要看出身,出身比性情容貌重要的多。” 這是吳叔第一次見沈昀用一種近乎溫和的口吻,長輩般勸誡一個人。 蕭綏反倒冷淡下來,嗤笑道:“可我卻覺得,相知相伴最是難得。愛人易尋,孤獨難解。” 沈昀放下手中的筷子,皺眉道:“最開始遇見的,不一定是最好的,隻是你遇見的太早,還沒有見過太多。” 蕭綏反駁道:“最開始遇見的確實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他一定不是壞的。怕隻怕貪心太過,一路走下來,什麼都得不到,孤苦一生,才是最可笑的。” 吳叔以為,這隻是年紀的孩子不喜歡人說教。 蕭綏望向窗外,夜幕綿延,一彎殘月高懸,城市的夜晚,最容不得星光。 她邊盛湯邊道:“我媽總說,黑夜裡太苦,總也見不到陽光。我隻想罵醒她,讓她好好看看天上的月亮,夜裡找太陽,那不是有病” 生於黑夜泥沼的人,能得明月已經是難道,世上怎會有人如此糊塗,去奢求於黑夜毫不相乾的陽光強行湊至一處,也隻能玉石俱焚。 就如蕭奪與寧凝,他母親與他父親。 得到了的,卻滿腹猜忌懷疑不相親,得不到的,豪奪苦求終究意難平。 最後誰也沒討了好,鑄了兩對怨偶。 沈昀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似悲似喜。 她哪怕什麼都沒看清楚,仍下意識做著最和他心意的選擇,說著最和他心意的話。 如此相契。 “我是個貪婪的人,此刻想得到什麼,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裡,從不期望虛無縹緲的未來。” 沈昀當然懂她的未儘之語,他們這些人,看上去擁有的多多,實際上擁有的就有多少,上天的給予近乎慳吝,再不抓住僅能抓住的,便會從始至終,一無所有。 蕭綏隻覺得腹部已然痛極了,她鼻尖漸漸滲出冷汗。她攪了攪麵前的湯,用綠豆,蓮子,銀耳,百合等精心熬製,口感清甜爽口。 可惜甜湯不及腹痛,索然無味,她言笑晏晏:“老師,您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心裡有迷之自信,感覺自己年過五十找到真愛也不在話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 她惡毒得緊,還補了一句:“到時候怕是要一樹梨花壓海棠。” 沈昀嘴角抽了抽:“總比你這未成年要好。” 吳叔隻覺得他們之間氣氛古怪,可惜他一句話也插不上,更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餐桌是長桌,吳叔與沈昀麵對麵,蕭綏夾在兩人中間,此刻做些什麼都很方便,比如—— 蕭綏舀起一勺湯,遞到他麵前,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沈昀深深望了她一眼,手指一動,握住她的手,輕抿了一口,很甜。 比少年時的麵線甜的多的多。 成了。 吳叔看著他兩人的親密舉止,一時坐如針氈,張口結舌:“大小姐……少……” 蕭綏截住吳叔的話:“吳叔,我聽說,這銀耳百合湯還有一個名字。” 吳叔從不知道一個少女的目光可以如此漠然平靜,不……他曾在一個少年的眼中看過,那是……他望向垂著眼慢慢喝湯的沈昀。 這是默許了—— 竟然默許了! 入耳的聲音輕柔低緩森冷:“吳叔,你說說看,另外的名字叫什麼呢” 吳叔一顫,不知是被她的威勢所壓還是被腦海中驚悚的猜測驚得慌了神,喃喃道:“百年好合羹。” 蕭綏輕笑出聲。 聲聲“沈老師”裡隱藏的曖昧,說到男朋友時彆有深意的話,這一碗她喝了一口遞給他的銀耳百合羹……吳叔隻覺得豁然開朗,脊背發涼。 這哪是吃了頓飯,情場戰場,他家少爺還輸得一敗塗地。 唯一一顆卒子還親手捅了主子一刀,他隻恨自己怎麼鬼迷心竅做了那道銀耳百合羹。 不對……他險些忘了…… “少爺,也不知道大小姐喜歡喝什麼湯” 向來行事果決的少爺難得遲疑片刻,才從冰箱裡拿出百合和銀耳,平靜地道:“就用這個吧。” 蕭綏起身:“我吃完了,兩位慢用。”言罷,片刻也不停留,直接回自己的房間。 似乎有什麼不對…… 沈昀猛地起身,低聲對吳叔道:“我去看看她。您走的時候,帶根頭發,查一下她的dna。” 吳叔急道:“少爺!您不能——” 剛才說什麼蕭綏長得像二嫂,哄她開心罷了。那輪廓那氣勢那眼神,分明和她父親蕭奪如出一轍,不必查便知道她是蕭家的血脈,他還在抱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沈昀擺擺手,轉身出門,進了蕭綏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