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覺得這話還不夠分量,頭磕在浸過茶水的地毯上嘭嘭作響:“還請夫人重重責罰!” 碎瓷渣紮進她的額頭,血痕在白膩的肌膚上愈發猙獰,紅梅是她的陪嫁丫鬟,情同姐妹,張氏看得一陣心疼,咬牙道:“來人,把紅梅拖下去,鞭責二十,罰月錢半年,府中各院銀錢之事,由春香代為掌管!隨後從我這裡取幾匹的皇後殿下賜的雲緞,給梨香院送過去。” 攏翠院的鞭子不同他處,是牛皮製成,經由鹽水浸泡,這種鞭子最是毒辣,挨上三鞭就能讓人皮開肉綻,若打上二十鞭,定會要了她的命! 紅梅隻覺得眼前發黑,一下子軟倒在地毯上,小聲啜泣道:“多謝夫人……開恩……” 緊接著紅梅便被兩個粗使婆子拎了出去。 室內一時安靜,外間鞭子一鞭鞭抽在人體上的聲音愈發清晰,開始還有淒厲的慘呼,約莫七八鞭後,就隻剩皮鞭破空之聲,如同打在一團爛肉上,人聲已經徹底聽不見了。 剩餘的少爺小姐何曾見過這些,一個個被嚇得臉色發白,噤若寒蟬。 張氏隻覺得自己被扒光衣服丟到了數九隆冬中,冷意滿身。 竟被這小丫頭罷了一道! 也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她還有後手等著她! 張氏眼中精光一閃,笑道:“蕪娘子,你可知,姐姐之前曾給你留了個莊子?” 蕭綏點點頭:“略有耳聞。” 張氏朝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春香微微頜首,春香立刻取來一個盒子,從中取出一張地契交給蕭綏。 張氏道:“這是姐姐辛辛苦苦給你置的,我也不好一直留著,正好現在你回來了,我把它還給你。” 蕭綏爽快地接下了。 張氏見此,抿唇一笑,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姐姐盤下這莊子時,我還勸過她,那塊地方人稀地少,與惡匪毗鄰,盤下來恐怕不賺反賠。姐姐卻一意孤行,把你的嫁妝儘數投了進去。我這幾年儘力幫襯著,也是有心無力,眼下還虧了三千兩白銀……” 蕭綏挑眉:“三千兩?” 一晚上就漲了一千兩? 張氏歎了口氣,無奈道:“近幾日京都接連大雨,那莊子臨河,莊下的茶田糟了洪災,毀於一旦,有幾戶佃農失足落水,丟了性命。無奈之下,我從國公府撥了一千兩銀子,連賠償佃農帶修繕農田,仍有些捉襟見肘。” 蕭綏聽著她假惺惺地瞎扯淡。 她家地是金子做的嗎? 蕭綏攏了攏衣袖,垂下眼睫,笑意漠漠:“如此,多謝娘親了。” 那笑意轉瞬即逝,她微微側首間,又一副小女兒嬌憨神色:“不過,還有一事,要麻煩娘親。” 見她應下,張氏心情頗好,到底是小女兒家家不知事,三千兩又不是天上能掉下來,她倒要看看,那些低賤粗鄙的佃農鬨上門來,她該如何應對。 這樣一想,張氏心情極佳,隨口應道:“何事” 蕭綏目光朝左右一頓,張氏立刻會意,屏退一乾少爺小姐丫鬟,室內隻剩她兩人。 蕭綏猛地“跪”地,伏在張氏膝上—— 在張氏的角度看去是跪,實則雙膝未沾地,是蹲著。 張氏被她這一出弄得摸不著頭腦,忙道:“蕪娘子這是做甚?” “咳咳咳……”蕭綏撫著胸口連咳數聲,撕心裂肺,恨不得把五臟六腑都一同咳出來,神色也萎靡不振,似整個人強撐著的精氣神在被一瞬間抽了乾淨 張氏眼尖,一眼就看見蕭綏擦嘴的絲帕上有一抹發黑的腥紅。 看她一直站著也言談自如,還以為是那些藥沒起作用,不成想竟是她強裝出來的。 蕭綏緩了又緩,才啞著嗓子道:“母親救我!” 張氏一僵,試探道:“不知蕪娘子所指何事?” 蕭綏生怕她不信似得,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地急道:“我在念雲庵居住時,偶然聽到庵中靜慈師太說,蘅蕪纏綿病榻,並非先天不足,而是有人蓄意下毒陷害!” 蕭綏滿眼驚恐,聲音哀切:“我聽到時不敢聲張,怕被那些惡毒的女尼殺人滅口,眼下總算回了家,還請娘親替我做主!” 張氏抓住茶杯的手一緊,麵上驚道:“此話當真?” 蕭綏的長相本就溫婉可人,此刻雙目含淚,更是惹人生憐:“不敢欺瞞娘親,我說的句句屬實,娘親若不信,把那些女尼接進京來,嚴刑拷打之下,對質一番便知!” 張氏歎了口氣,撫了撫蕭綏的發,把她扶起來。 雙手觸到蕭綏的手臂,她這才發現,蕭綏此刻竟全身緊繃至發顫,她眉心微蹙:“真是苦了你。” 她試探問道:“此事,你可曾說與你父親聽?” 蕭綏搖搖頭,隨即低頭垂淚不語。 張氏渾身一鬆,道:“茲事體大,你先莫要聲張,待我把那些毒婦接進京中,再做打算。” 蕭綏遲疑:“可是……” 張氏麵色嚴厲:“若走漏風聲,被歹人察覺,殺人滅口怎麼辦?” 蕭綏溫順地應下:“是蘅蕪思慮不周。” 張氏道:“你去吧,你重傷未愈,回去好好休息,這幾日就不要來定省了。” 蕭綏拭去臉上的淚水,行禮離去。 係統歎道:“宿主,你這招借刀殺人用得巧。” 蕭綏不置可否。 那尼姑庵的老尼對李蘅蕪百般苛責,如今落得與張氏自相殘殺而死,也算報應。 且那老尼是這世上除卻她與胤承外,唯一知道她並非真正的李蘅蕪的人,留著終是禍端,不得不死。 張氏看著她的背影,手指猛地扣上扶手,半截豆蔻生生劈裂,她卻似不知道疼似,眼神陰狠—— 那尼姑庵的老尼,留不得了。 無意間一回首,蕭綏正在窗邊走過,她脊背筆直,黝黑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光亮,眉目弧度俱軟,眼神卻極儘鋒銳,幾乎如同一柄烏黑的刀—— 悄無聲息地抵到人眉心上,等著穿顱而過,濺起鮮血淋漓。 張氏忽然惶恐起來。 她心中甚至生出一個荒誕的念頭:這座國公府太小,她隻是稍稍伸伸胳膊蹬蹬腿,便能把國公府攪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