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被窩裡的皇太孫(1 / 1)

元朔六十一年冬,臘月初九,寧王懼於為湘王逼宮之事牽連,於府中畏罪自裁,膠州連綿大雪也壓不下寧王府的滔天火勢,寧王府二百餘口,儘數葬身火海。 元朔帝震怒,在奉天殿早朝怒急攻心至昏厥,已接連罷朝數日。 自相國韓開以下犯上,犯謀逆大罪,湘王逼宮,寧王身死,夾雜著難民入京,貪官伏誅,朝野上下震動,人心惶惶。 今年這年不好過。 胤承之前自渝州調糧,解了燃眉之急,但十萬人不是小數目,縱使有糧山也是坐吃山空。 韓閣老獻策,將人分散遣送至京都旁諸州接濟,青壯年有力氣的便做些修補城牆道路,挖溝引水的活計,京城旁的烏江每到夏日便雨季泛濫成災,此次南方大澇就是由此而起,十萬災民有半數都被拉去修河道,每日供飯食還發有月俸拿。 剩下的老弱婦孺被安置在朝廷開設的粥廠織坊司,除卻照料那些實在傷重病重之人無法動彈之人,剩下的時間便紡紗織布,給自家在外乾活的男人做禦寒的棉衣,閒暇時做些繡品還能換錢。 為防止官員拿賑災的銀子貪腐,各州都有拱衛司校尉和西廠百戶監察。 拱衛司自詡在天子腳下,主人陸庸是陛下寵臣,向來眼高於頂,而西廠被派出來的多是二世祖,脾氣爆性子傲,自然也瞧不上地方官員。 再加上西廠和拱衛司不和已久,這次被派出去更是卯著勁賊著各州太守,怕對方搶了這檢舉之功,各州太守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成了兩邊較勁的犧牲品,各個夾著尾巴做人,不敢貪一兩銀子。 災民有吃有穿,住的地方是朝廷安排他們自己搭建的房子,多數都在烏江邊沿安頓下來,剩下的勤勤懇懇地做事,準備攢些錢重歸故土。 這場災荒出乎意料地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韓閣老之名更是蜚聲朝野。 而真正出主意的人站在拱衛司門口看鬥狗。 一條狗是西廠的,主人是那日與韓衝鬥狗的常銘。 另一條狗是拱衛司的,主人是陸庸手下的得力乾將韓天策。 陸庸手下四大乾將,杜雲誌張乾因街頭互殺而亡,吳信邦被胤承一刀捅了,剩下最後一個韓天策。 韓天策此人,蕭綏一點都不想招惹他。 因著此人號稱郢都第二風流,第一風流自然是陸庸不必說了,而這第二風流與第一風流卻不大相同。 先是在質量和數量上不及,後又是陸庸隻喜歡女人,而這韓天策隻喜歡男人。 雖然他自己也是個男人。 蕭綏因之前在元朔帝跟前的一番言論,南詔美男子的名聲在外,因此一點都不想和這人見麵,無關乎懼怕,隻是覺得也許會被他纏上厭煩惡心。 蕭綏的直覺真的很準。 見韓天策一步三扭地從拱衛司府門走出來,笑容滿麵雙眼放光,蕭綏就知道自己想對了。 “這是誰家的小郎君,身姿板正麵貌清秀——嘖嘖嘖……”韓天策繞著常銘走了一圈,麵上的粉隨著他的步伐撲朔朔地往下掉,五大三粗的男人硬生生眼風飛斜,尖著嗓子道:“郎君可願與奴共赴巫山?” 常銘臉色發青。 蕭綏掉頭便走。 綠萼和大檔頭郭興大包小包的拎著一堆東西,蕭綏一身輕鬆,隻拿了串糖葫蘆啃,姑且算作一同出門置辦年貨。 途經拱衛司時見圍著一圈人,綠萼想看熱鬨,蕭綏左右無事,反正抱著東西的不是她,便隨著綠萼一同看熱鬨,她這才發覺鬥狗之人是這些日子一直避著她的常銘。 綠萼乖覺聽話,蕭綏一走她便跟著走,郭興反倒猶猶豫豫地叫住蕭綏:“督主……韓天策武功不高,但為人心思毒辣縝密,常銘恐怕在他手中討不得好。” 蕭綏腳下一頓,“你想讓我救他?” 郭興低聲道:“常銘家境不好,五個哥哥相繼早夭,他是家中獨子,還有個六十歲的瞎眼老母需要照拂,以至於至今未曾婚娶……” 蕭綏了然:“他性格孤僻不善交際,人也陰沉,若無你照拂,肯定坐不上百戶之位。” 郭興大驚:“屬下無意……無意……”無意結黨。 蕭綏擺擺手,製止他的辯白之詞,道:“也罷,我在這看著,你回西廠一趟,派個嗓門敞亮人機靈的,說拱衛司韓天策為羞辱西廠,欲搶常銘做兔爺。” 郭興聞言,眼中一亮,應聲離去。 那邊常銘梗著脖子道:“韓大人,願賭服輸,十五兩白銀。” 韓天策挑眉笑道:“你識得我?” 常銘作揖拜道:“下官西廠百戶常銘。” 他想法很簡單,韓天策畢竟是拱衛司中人,大家同朝為官,做此說法不過是添一分底氣,再者,兩家又相互敵對,就算為了不落麵子,韓天策也會乖乖掏銀子出來。 蕭綏扶額,又是個傻的。 果不其然,韓天策聽聞常銘是西廠中人,神色一動,笑道:“既然你是西廠人,那我向蕭督主討了你又如何?說來,那你家蕭督主自稱為南詔出身,容顏絕世,不知是何等顏色……不若我和指揮使求個恩典,將蕭綏也討來,你們上司下屬一同來伺候在我身側?” 大周朝勳貴好男風都是床榻間的私房事,擺在台麵上為人不齒,這便把蕭綏和常銘一同羞辱了。 常銘臉色漲紅,怒斥道:“你渾說什麼?惡心之至!你的錢小爺我也不要了,臟!” 他也是反應快的,見韓天策隻是戲弄當眾他,根本沒有給錢的意思,當即便要扭頭走人。 韓天策聲音陰冷:“惡心?把他給我攔下!我還從未見過有人在拱衛司門口能如此放肆的!” 看熱鬨的人一哄而上,將常銘團團圍住,韓天策如此明目張膽,常銘驚怒交加:“光天化日之下,你賴錢也就罷了,還想將我扣留在此地不成?” 韓天策上前,一把掐住常銘的下巴,黏膩膩地笑道:“本官是懷疑你在鬥狗中使用禁藥,勝之不武,特意將你留下來查看查看,你可有異議?” 常銘怒道:“我未曾使用禁藥,清清白白,是你的狗不及我的黑子凶悍!黑子便在這裡,任你查看!” 韓天策當真在那滿身鮮血咬痕的狗身邊蹲下:“這可說不準,畢竟你是有前科的人。”他伸手在那黑色土狗前逗弄它,那狗剛咬死一條狗,凶性仍在,被他逗弄得低聲怒吼,咆哮著便朝韓天策撲來! 韓天策冷笑一聲,當下直接對著狗頭一掌轟去,狗頭軟軟垂下,當場斃命。 與此同時,常銘被拱衛司中人死死按在地上。 他隨手將死狗丟在地上,用絲帕拭去手上血跡,道:“大膽常銘,私用禁藥,險些傷及朝廷命官,疑與韓黨亂臣勾連,我拱衛司今日便替你們西廠清理門戶!” 常銘被按在地上雙目赤紅,頸間青筋畢露:“這是欲加之罪!” 韓天策撫了撫常銘的臉頰,滿臉曖昧道:“那便去我拱衛司詔獄說罷!由我親自伺候你。” 哄笑聲四起,低俗下流的話不堪入耳,常銘羞憤欲絕,心中一陣絕望,難道今日便要被韓天策這廝拖回拱衛司羞辱不成? “你從西廠拿人,我同意了嗎?” 乍然一道輕柔低緩微啞的聲音忽然傳來,聲音入耳似冬日的湖水洄洑,寒涼漫身。 拱衛司諸人的動作停了下來。 卻見一高挑的白衣人玉冠人踱步而來,雪白的貂皮絨毛領下,下頜白皙近乎女兒家,玄鐵麵具猙獰,瞳孔黯不透光。 韓天策目露癡迷之色,如此氣質,便見不得容顏,已然窺見其風姿不俗。 他愈發扭捏作態,矯揉造作的聲音聽得蕭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官拜過廠督。” 見蕭綏不答話,他得寸進尺,直接湊到蕭綏麵前,道:“廠督有所不知,這常銘私用禁藥,還欲加害於我,疑似韓黨亂臣……”說著,韓天策已經做盈盈抹淚之態,“廠督可要為我作主!” 蕭綏似笑非笑:“哦?韓大人也行韓,京城中韓姓不多,我懷疑韓大人是韓黨血脈族人,不若先跟我回趟西廠?” 按常人聽蕭綏這亂按罪名或者慌不擇路或者怒不可遏,哪知這韓天策竟脈脈含情地望著蕭綏,道:“與大人回西廠是極願意的,不過是緣由心悅大人,下官以身家性命發誓,在下與韓黨絕無半點關係。” 蕭綏眯了眯眼,道:“話不可以亂說。” 韓天策嬌嗔道:“廠督大人麵前,天策無半句虛言。”他量在這拱衛司眾目睽睽之下,蕭綏縱使想做些什麼,也要尋個合適的由頭,斷然不會出手傷人。 可惜,他還真想錯了。 蕭綏笑了笑。 她緩緩抬手,掌心如玉。 罡風猛然呼嘯—— 如韓天策以掌擊狗一般,一掌轟出,直接將他擊飛出去,骨碌碌滾落在地上。 她漠然道:“誓言不要亂發,這不就應誓了?” 西廠諸人烏泱泱趕來一片,為首的韓衝怒吼道:“哪個敢辱我西廠中人?!” 見到蕭綏,韓衝訕訕一笑:“廠督,我這也是……” 蕭綏直接打斷他的話,憤然道:“今日有人仗勢欺人,我西廠與拱衛司同領監察百官之職,能不能冷眼旁觀?” “不能!” “今日有人對我西廠中人肆意汙蔑抹黑,能不能忍?” “不能!” “今日有人當我西廠無人,竟把歪心思打到我西廠堂堂百戶身上,我們能不能揍他!” “能!” 蕭綏斜睨著看呆了的拱衛司大小校尉,譏誚道:“浪費什麼口舌,先揍一頓再說!” “先揍一頓再說!” 棍棒,拳腳,口水,牙齒,痛呼,齊飛。 西廠與拱衛司,在隆冬臘月裡,像地痞流氓一樣,於拱衛司門口,熱火朝天地,茬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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