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1 / 2)

嘉和二十七年九月,南楚州縣綠林起義一路北進,已打到江南地界。

國君派出的宦官監軍死於日前一場惡戰中,國君大怒,勢必要將綠林起義的流匪全部趕儘殺絕。

可為著派誰去江南剿匪卻成了國都中眾朝臣爭論的話題。

國君與文臣是一路心思,他們都忌憚崔家軍的威勢,若此次再派崔家軍前往江南剿匪,剿匪順利,那便是再次坐實崔家軍戰神美名。

“君上,崔家子崔永濂先前在北疆一戰中通敵叛國一事雖無物證,可老臣尋來的人證那也是鐵證,崔卓陽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切不可再重用崔家軍啊!”

禦書房中,丞相李宗成跪趴在地,苦口婆心地勸著國君,儼然一副忠臣良相,感人肺腑。卻不知他心中多歡喜,巴不得再往崔家身上潑多幾盆臟水。

“啪”地一聲,上好的汝窯白瓷茶盞應聲碎在距離李相隻有兩步之遙的光潔地麵上,國君氣得兩眼發昏,雙手顫抖,恨得幾欲咬碎一口牙:“崔卓陽!”

他堂堂一國至高無上的國君,乃是這天下的天子!為何要受製於崔家軍這起子武夫手裡!

崔卓陽功高震主在先,家眷私自離京在後,樁樁件件都踩在國君的痛腳上。本想將崔家家眷接入宮中軟禁,卻不想崔家家眷私逃出京,接連派出去幾批人卻無功而返。最後隻查到崔家眾人在距離崔卓陽駐守的西南不過五百餘裡地時便消失不見。

數次下旨要崔家給個說法,西南的崔卓陽卻隻說並不曾見過家眷,甚至還反咬一口,要國君給他個說法,為何家眷在國都好好的就全都不見了。

國君在西南的爪牙確實沒見崔家家眷到西南來,國君再如何生氣也無可奈何,隻得不斷派人出去尋找崔家家眷的蹤跡,勢要將人捉拿回京。

可再如何生氣也無用,崔卓陽忠君愛國的名聲在外,他若冒動,隻怕是要打草驚蛇。可算是自己勸著自己把怒火壓下來的國君,渾濁的兩眼中閃過幾分決絕,沉聲道:“把西北的人調過來一半,另外,李宗成你去安排…”

西北駐軍將領伍桓早年想求娶崔家長女,被崔卓陽拒親後兩家還鬨得挺難看,兩家是多年的不合,把伍桓派到江南,西南若有異動,伍桓那邊倒也用得上。

李宗成聽完國君的吩咐,沉聲應下:“微臣定不負君上所托!”

國君主意打得好,殊不知崔家人對他的防備更早了許多,國君雷霆震怒,下密旨動用他埋在崔卓陽身邊的暗棋。

無奈暗棋失算,棋差一招,被已悄悄回到西南的崔永濂提前拔除。又對崔家軍內的各方暗棋爪牙進行肅清,斬殺三十餘人。

伍桓率領的西北軍在江南失利,江南淪陷。綠林起義雖是草莽之輩,竟浩浩蕩蕩占了大業國土的三分之一去,對當今國君與世道不滿的民眾紛紛入綠林起義陣營,不過數月,綠林起義隊伍人數已達十數萬之眾。

十月,國都天降異象,初雪提早一月而至,民間物議沸然,皆道天子無德,上蒼降凶兆。文官請辭,武將解甲歸田,國君暴怒不已,接連斬殺數名官員。

十月底,崔卓陽率崔家軍大部奔襲江南,僅半月便平定史稱“嘉合南亂”之亂,戰神之名在大業國內流傳甚廣;其子崔永濂在其收複江南時,率剩餘不足三成的崔家軍,數次擊退敵國入侵,最後一役更是乘勝追擊,接連攻占敵國百年前侵占去的大業國城池三座,將國界線推回百年前。

因崔家父子奇功至偉,各地隱隱已有鼓吹崔家在,大業不滅的風聲流散。

國君下旨,以崔卓陽不聽君令,率軍私離西南為由,賜死崔卓陽;其子於北疆一戰中通敵叛國以至北疆被連破五座城池為由,賜死其子崔永濂。

滿朝嘩然。

嘉和二十七年十一月,崔卓陽反。

***

因著國都與西南局勢緊張,為避免行蹤被發現,西南往雲州城來的書信並不多,葛歌也隻是從吳伯那兒聽到些許關於外頭如今已爆發戰事。

崔永濂雖然已離開華新村,可村中的武學課依舊沒落下。先是由吳華哥倆兒頂上,後崔家家眷到後,葛歌與崔夫人那邊商量後,借了崔家府兵的護衛長,每日給孩子們教授課程。

此外,為著護衛村中百姓,葛歌冒險在磚窯廠那兒搞了個打鐵作坊,負責生產些能用的槍頭箭頭,作為村中抵禦外敵所用。因著原料來源難,葛歌索性連家裡的鐵犁鐵耙等都給他們用了,勉強也能頂些用。

如今菌子作坊那邊隻留十人保持運轉,其餘所有人連著村裡能乾活兒的村民,全都投入了修建防護圍牆的大工程來。

華新村並不算大,隻有二十幾戶人家,加上村裡如今能乾活兒的人不少,崔家人到後不過一月,華新村便壘起了一人高的圍牆將村子團團圍住,隻留南北各一個出口。

“嘭!”

偌大的曬穀場上,左手持弓右手取箭的葛歌瞄準對麵約有二十米距離遠的箭靶,乾脆利落地又放出一箭:“嘭!”

自打七月那事兒發生後,葛歌接連好長一段時日都在噩夢中驚醒,夢到那個被自己一箭射穿腦袋的褐衣漢子死不瞑目的模樣。不過她也明白,這個世道並不給自己軟弱的機會,你若是不夠強悍,下一個死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葛歌也知自己的本事,力氣雖大,可工夫沒多少章法,不過是還有一手箭法還拿得出手,便決心在箭法上下些苦工。如今每日晨起都要在無人的曬穀場上練習射箭半個時辰。

起初村裡人還來瞧個新鮮,不過現如今卻已是習慣了每日清晨那嘭嘭作響的曬穀場。

“這會子過來,是有何事?”將箭筒裡最後一隻箭射出去,正中靶心。葛歌才鬆下那一口憋在心頭許久的氣,邁著輕鬆的步子走過去箭靶處拔箭,隨意瞥了眼跟過來的趙貓兒。

趙貓兒有些踟躕地跟在離葛歌不過兩三步遠處,嘴巴張張合合了好一會兒,才訥訥說出來意:“你、你能不能也給我一把刀呀?”

“你要刀來作甚?”葛歌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你們大家都有刀,我也想要!我也能打壞人!”

原來是昨日第一批自製的刀出來後,葛歌給村裡所有十五到四十五歲的人都發了一把木柄直把刀,趙貓兒今年不過十歲,刀自然是沒他份兒的。

“上回被人拿刀架脖子上的事兒都忘了不成?”把箭矢裝回箭筒後,葛歌才解開纏在手上防止手被磨損的細棉布帶,道:“如今村中能用的鐵都用完了,刀都不夠用,哪裡有給你的?”

趙貓兒是打定主意要用磨字決的了,葛歌不給,他就纏到她給為止。

葛歌也不管他,隨他怎麼軟磨硬泡,就是沒有。兩人還在糾纏之時,村裡又響起熟悉的銅鑼聲。

原還是漫不經心模樣的葛歌立時表情變了,背著弓箭就往銅鑼聲傳來的方向飛奔過去,趙貓兒也緊隨其後。

等二人趕到村北時,近些的村民早已聚集到村口,村口高大的木門緊閉,眾村民還在張望著,見小裡正趕來,紛紛讓開路叫小裡正過去。

穿過人群後,葛歌邁開步子上了木梯,爬上比外頭圍牆高出半人高的哨點,如今華新村在村子東南西北四處都修建了一丈見方大小的瞭望台哨點,大大減輕了巡邏隊的巡邏壓力。

葛歌順著崔家護衛手指的方向,果然瞧見了遠處還有一裡地遠之處,一大群少說有上千之眾,烏泱泱正往華新村方向過來。

這並不是第一回有流民打從華新村外過,畢竟華新村地理位置原因,但凡是打北邊兒過的,十有□□都要打雲家集過,而華新村,就在雲家集北邊兒。

“小裡正,這可咋辦?”張豐收、李瑞等人都有些不安,他們頭先是打退過幾波流民,可也沒遇著過這麼多人的,敵眾我寡,若真打起來怕是打不過啊!

葛歌也是麵色凝重,看向崔夫人派給自己調遣的崔護衛長與緊張地望著自己的張豐收等人,冷靜分配工作:“護衛長,勞煩您帶領大家夥準備迎戰。豐收哥,你們幾個去把村裡所有老人小孩兒集合到我家去,交代吳伯,一旦不妥便帶人轉移,快去快回!”

葛家地方大,也是村子裡離得最遠的地方,若真要惡戰一場,華新村這邊怕是勝率不大,最起碼給村裡老弱婦孺爭取個雖然不大,但總比沒有好的逃生機會。

“是!”眾人得令,紛紛行動起來。

張豐收等人很快便去而複返,還帶回了除崔夫人與有孕在身的崔怡嵐以外的崔家眾子女,個個手持配件,一身勁裝。

“此處凶險,諸位…”葛歌是真不敢叫崔永濂的兄弟姐妹來冒險,畢竟她當初既然應承下要收留崔家家眷,若是此時出了點兒什麼事,自己可就沒臉再見崔永濂了。

崔怡蘋右手持劍,左手隨意擺了擺,大聲應道:“葛裡正放心,我們雖不比兄長在西南打小操練,可身為武將世家,三兩下工夫總還是有的,定不會給你添亂!”

崔家其餘兄弟姐妹個個表情嚴肅認真,齊齊看向葛歌。

葛歌深吸一口氣,道:“有勞諸位,煩請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說罷自己提著弓箭上了瞭望台。

崔家眾子女也不敢大意,或提劍或持弓,全都站在圍牆背後,靜待葛歌發號施令。

***

“此乃華新村地界,還請諸位速速遠離!”那上千不確定身份的人群在距離華新村村口隻有不足兩百米距離時,隻見前方那村子搭得高高的棚子裡,一個小後生手持弓箭,拉高嗓門大聲衝他們喊。

可奈何對方卻是一心要奔華新村來:這些流民許多都是打北邊兒逃難而來,可裡邊兒有四五十人從前是在北疆當土匪的,這一路上路過的村子幾乎都被洗劫了,就遇著這麼個瞧著就是塊肥肉的村子,他們焉有放過之理?

在那數十土匪的帶領下,上千流民步步逼近華新村。葛歌見勸退無用,連發三箭均未傷人,第三箭射出後,對方依舊未停。

“就是個連弓都拉不起的黃毛小子,怕啥?”持刀跟在老大身邊的幾個土匪見葛歌連續三箭都落空,隻以為是對方沒本事,加之有圍牆擋住,看不見華新村裡邊兒的情形,更是輕敵:“弟兄們衝啊!”

望著近在眼前一切完好的村子,所有人都紅了眼!他們不想再餓肚子了!

葛歌見他們還是未能離去,抽出第四支箭,穩穩架在弓上,對準明顯為首那滿臉橫肉的光頭漢子,沉聲與半蹲著靠在村民們堆砌起來的圍牆後邊兒掩蓋身形的崔家眾護衛發號施令:“放箭!”

“咻”地一聲,葛歌架在弓上的箭離弦而去,一箭斃命。

崔家護衛也快速站起身來,因腳下墊了平整的大塊兒土磚,比一人高的圍牆正好高出小半個身位,七名護衛各自架弓,對準持刀之人放箭。

射出第一箭的葛歌見對方倒下後,空出來的右手微顫抖了幾下,而後迅速鎮定下來,反手取出第二支箭,拉弦、放箭,苦練了數月的箭法越發精進,不過片刻便射出七箭,沒有一箭落空。

崔家護衛能護著主子一路從京城躲過追殺到雲州來,自然也都是有些真功夫在手裡的,同樣也都是箭無虛發。

還未衝到村外圍牆,對麵兒上千號人便已折損五六十人,折損的還都是那些凶悍的山匪強盜。

“不想死的便停下!”箭筒已空的葛歌接過趙貓兒遞過來的箭,搭在弓上並不著急瞄準,反而是再次開口勸退距離圍牆直線距離隻有不過二十幾米的流民:“離開!”

前邊兒才折損幾十號人,更叫後邊兒往前衝的人紅了眼,哪裡還停得下來?眨眼間流民就衝到華新村百姓自己壘起的圍牆外。

“上刀!”葛歌見村外的流民瘋了一般要往前衝,怒喝一聲,站在最前排,手持木柄長刀的華新村村民們全都站上半人高的土磚之上,對著圍牆外蜂擁過來的流民刺去,村裡自製的刀刃也足夠鋒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加之還有一道圍牆間隔開,一時間竟是華新村百姓占的優勢更大些。

站在高台上的葛歌見狀,將箭對準手中有刀的人,箭聲淩厲破空,而後沉悶地一聲入肉聲,持刀者應聲而倒。

“取箭!”葛歌嗓音清而沉,此時卻如爆裂了一般,震得趙貓兒頭皮一凜,連忙將才從葛家取過來的一把箭矢捧著遞給她。目不斜視的葛歌在哀嚎與呐喊的鼎沸人聲中,卻格外冷靜沉著,放箭速度極快,不過片刻,趙貓兒手裡捧著的十支箭便又全部用完。

“弟兄們,拿石頭砸站在高台上的人!”站在流民人群中的一個漢子撿了塊石頭往葛歌所在高台上奮力一擲,指著葛歌所在的方向大聲喊:“砸死他!”

頃刻間,大小石塊不斷飛向葛歌站立的方向,葛歌見狀,大聲喊到:“小心流石!”眾村民聞聲,也都儘力閃躲。隻是又要躲又要阻止流民闖入,真有些自顧不暇。

葛歌側身躲過一塊巴掌大小的石頭,又取了一支箭對準最先喊話那人,又是一箭斃命。

對方人多勢眾,華新村不過一二百之眾,如今已有數人受傷,再這般耗下去,定是不成的。

葛歌幾步跳下瞭望台,快步衝到圍牆邊上,將受傷的李瑞扶下坐在一旁,自己則接過李瑞那沾滿鮮血的木柄長刀繼續廝殺,見她旁邊替上的竟是趙貓兒跟王小虎二人,大聲喝道:“你們二人,回去取火油來!”

“是!”王、趙二人見哥兒眼神淩厲,立馬大聲應是,飛奔著回去將家裡存起來的幾罐子火油提了就飛奔趕回戰場。

受傷的人越來越多,雙手因用力過度已痛得有些麻木的葛歌卻不敢有一絲鬆懈,接過趙貓兒提著的那兩罐火油,將滿是血汙的刀遞給他:“保護好自己。”而後轉身又上了瞭望台。

“嗯!”趙貓兒終於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要的刀,以及葛歌對他的信任,用力點頭就填上葛歌方才的空位。

王小虎提著的火油罐則交給了崔家眾護衛,燒得正旺的火把也快速就位。

方才停了片刻的箭頭,如今帶著燒得猛烈的火不斷從村□□出,如今已是深秋,草木疏黃枯落,見火就著。葛歌這回刻意射了幾箭在那枯草叢中,火勢一觸即發。

攻了許久都沒破的村子,人還一個接一個地死,這會子還四處都開始燒起大火來,本就不算多齊整的流民團夥,人心算是徹底散了,有一個往後退的,就連帶著一片都往後退。

畢竟餓肚子跟性命相比,還是性命更重要些。

村外流民頹勢已現,大勢已去,葛歌卻不敢鬆懈,一直持弓在瞭望台站著,直到所有流民繞開華新村向南而去,走到不見蹤影,葛歌才算徹底鬆了這口氣,居高臨下望著仰著頭看自己的眾村民:“各巡邏隊隊長檢查自己隊員,有負傷的儘快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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