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許詩嘉像個第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被地鐵裡可怕的人流量嚇到了。
“這裡地下怎麼這麼大?”
“人怎麼這麼多,感覺空氣不流動,空氣質量很差,好多人不戴口罩,病毒和細菌應該也超標了……”
“路線怎麼這麼多……紅線是1號線嗎?還是2號線?”
……
許詩嘉像個沒見過世麵第一次進城的務工者,被地鐵下的複雜路線給徹底震驚了,抿著唇緊緊快步跟著林舒,生怕人群把他和林舒衝散。
林舒和許詩嘉回家的地鐵一開始是同一班,他們來的巧,往地鐵站下樓的時候剛傳來地鐵到站的聲音,
林舒催促道:“你快一點,正好地鐵到站了。”
可惜許詩嘉在片刻的驚訝後,逐漸適應了環境,他沒了剛才的局促感,又展現出了頗為遊刃有餘的姿態。
雖然身處嘈雜的亂糟糟的地鐵站內,但許詩嘉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條斯理地走著,活像是來走秀的模特,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十分顯眼。
“你看,體驗生活還是十分有必要,我以前確實沒坐過地鐵,但我適應能力很好,坐地鐵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又重新恢複了自信:“雖然地鐵站人是很多,但沒你說的那麼可怕,我隻是一開始有些不習慣。”
他看了眼周圍小步跑著趕地鐵的人群,不食人間疾苦道:“不過沒必要這麼趕,大家都太焦慮了,人生應該有些鬆弛感,走了這一班,還有下一班,我絕對不會為了趕地鐵就跑那麼狼……”
可惜他的“狽”字還沒說完, 站台上就傳來了已到站的地鐵門即將關閉的提醒聲。
幾乎是同時,許詩嘉身後原本還隻是快步走著的人群飛快蜂擁著跑了起來,許詩嘉根本無法再維持他的優雅,被身後魚貫奔跑的人撞的東倒西歪差點摔了。趕車的人群簇擁擠壓著他往前跑,他根本無法停下獨善其身,等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像被擠進罐頭的沙丁魚一樣被擠進了地鐵,而他的四周,都是黑壓壓的腦袋,擠的水泄不通。
林舒對擠地鐵習以為常,可顯然許詩嘉不是。
他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冷傲優雅,眼神求助地四處搜尋林舒,像洪水裡等待消防員解救的豬,配上他那張優越的臉蛋,帶了一種智商不高茫然無知的美感。
貼著他一側的,是一個維修工人,許詩嘉昂貴的西裝正蹭上對方衣服上的機油;而許詩嘉的另一側,是一個胖大叔,他發福的小腹正頂著許詩嘉的屁股;他的身後,擠著個打扮挺講究的阿姨,還噴了香水,即便林舒離他們有段距離,還是能聞到飄散來的濃鬱香味,夾雜著地鐵裡的汗味、個彆人帶上地鐵的食物味道、混合成了一股足以謀殺嗅覺的怪味。
剛才還大放厥詞覺得自己已經適應地鐵的許詩嘉,此刻臉上是絕望和震驚,他顯然為了逃避那股怪味在憋氣,臉色因此漲得通紅,窒息的表情也顯得更為真實。
他顯然想擺脫這種局麵,然而擁擠的車廂內他稍一動彈,就遭到了譴責——
“小夥子,能不能有點公德心彆擠來擠去了?”
他引以為傲的長腿不僅無人欣賞,甚至還遭到了批判——
“就是啊,你這麼高這麼大,已經占很多地方了,你看你這腿,往這一放,都差點絆倒我!”
“真應該讓你們這種大個的出兩張票的錢!”
……
許詩嘉終於憋不住了:“是你先擠我的!我感覺你摸了我屁股!而且你身上的香水味快讓我過敏了!”
隻是他一反擊,顯然招致了中年阿姨更猛烈的攻擊——
“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說話這樣呢?你第一天坐地鐵嗎?”
阿姨很彪悍:“摸你屁股?擠地鐵,被人擠到多正常?怎麼就變成摸屁股了?何況你一個男的,屁股值幾個錢?如果是多值錢的屁股,至於來擠地鐵嗎?”
“你要嫌這嫌那的,有錢出去打車啊!”
“我這香水可是名牌,讓你白白聞到都是便宜你了!”
“小夥子,你是想找茬碰瓷還是怎麼的?引起我注意?我有對象的!看不上你的!”
……
顯然,顏值、權勢、優雅、身材,在這列車廂上完全失效了。
許詩嘉長到今天這麼大所學的一切規則都在擠地鐵前崩塌了。
等十分鐘後到中轉站下車,他看起來已經命不久矣。
而更淒慘的是,他真的過敏了。
如今,他雙目泛紅,眼眶裡被刺激著沁出了眼淚,原本齊整的衣服早在擁擠中變得皺皺巴巴,沒了原本的奢華貴氣,精心打理的頭發變得亂糟糟的,除了長得過分出挑之外,他已經和廣大疲憊的上班族淪為一體——有一種徹底被掏空的精神狀態。
隻是十分鐘的地鐵,許詩嘉已經從容不再,麵露菜色,像是被打回原形。
林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還坐嗎?”
“不坐了,不坐了。”許詩嘉眼睛鼻子都紅紅的,過敏反應讓他看起來泫然欲泣,配上他那張臉,破碎感裡又帶了點楚楚可憐。
但即便是這一刻,這男的還要強行給自己挽尊:“我想了想,律師和客戶之間還是應該保持距離,我也沒必要離群眾太近了,成功律師還是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太接地氣不容易要高價……”
事到如今,林舒自然沒法視而不見把過敏的許詩嘉直接扔下。
……
最終,她帶著許詩嘉買了抗過敏藥,確保他服用後過敏反應都消退,這才幫他打了車送他回家。
許詩嘉顯然大受打擊,在車上一言不發垂頭喪氣,眉目間再也沒了囂張跋扈,變得有些憂鬱。
有點可憐。
但也有點好笑。
林舒在內心祝福許詩嘉早日接受悲慘現實,然後踏踏實實打工成為人上人。
**
許詩嘉確實非常抑鬱,他不明白怎麼回事,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但家裡這次似乎是來真的。
在他的爸爸通知他中斷他的信托基金支付後,許詩嘉非常生氣,揚言會靠自己,然而如今靠自己的第二天, 他就感受到了現實生活的骨感和殘酷。
不過好在,折騰的一天結束後,終於馬上就要到家。
他看著出租車駛進熟悉的街區,然後看到了小區的大門。
他告辭林舒下車,看到小區門口站了好幾個人,像是正對自己翹首以盼。
果然,許詩嘉一下車,其中一個便迎了上來。
許詩嘉心裡終於舒坦了點。
看看,這就是高檔小區和普通小區的差彆,這就是差彆化的服務,這就是把家安在高檔住宅區的意義,好的物業讓一切變得溫馨、舒適……
Home,SweetHome。
許詩嘉內心難得有些動容,隻聽迎上來的人影抑揚頓挫道——
“許哥!我可把您盼回來了!”
許詩嘉平日出門都開跑車,很少會像今天坐出租車這樣步行走進小區,因此也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待遇。
這高檔小區裡住的人也不少,能特地認出來,可見自己的氣質確實獨特,不管在哪裡都鶴立雞群,而如此熱情相迎,可見這門衛是個有眼光的,也可見自己如此低調,還是不掩周身氣場……
隻可惜許詩嘉的驕傲還沒發酵完,就聽來人繼續道——
“許哥!等您等得我好苦啊!打您電話您都沒接呀!全小區現在就您還沒交物業費了!”
……
原本來人的臉隱在夜色裡,許詩嘉一時沒看清,如今他走出來,路燈終於讓許詩嘉看清了來人是誰。不是保安, 是物業管家小劉。
許詩嘉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不該在這裡下車的。
什麼狗屁物業?不就是物業費沒及時交嗎?至於嗎?
許詩嘉決定收回剛才內心的誇獎,這小區,不行!
小劉顯然為了逮許詩嘉在寒風裡站了挺久:“看您車停在車庫裡,就想您是不是打車出門,這不,還真是!您貴人多忘事,可能這兩天忙得很,把交物業費給忘了。”
小劉開始打起了苦情牌:“許哥,不瞞您說,我也是剛上崗,物業費按時繳納率就是我的業績考核之一,要是不能準時收齊,要扣我工資。”
“最主要的是,這錢彆人都交了,就差您的了,隻要您交了,我這工資也保住了。”小劉真誠道,“所以許哥,今天您能不能把物業費給交了?不然我以後可得天天在門口守著等您呢!咱倆都不方便!”
“……”
許詩嘉也想交物業費。
但是……
他沒錢。
許詩嘉的人生字典裡,第一次出現了“沒錢”這兩個字。
但是他說不出口。
這太丟人了!
於是許詩嘉清了清嗓子,裝作淡然道:“今天有些晚了,我還有點事要忙,明天吧……”
小劉平日裡都在富人區裡混跡,接觸得有錢人多了,自己也有些飄了,多少帶了點仗勢欺人的惡習。
一聽許詩嘉這話,他立刻變了臉,陰陽怪氣道:“您住這麼貴的房,這麼有錢,總不能為難我這個小人物故意不繳費吧?”
“何況拖欠物業費,您的物業服務也會受影響,比如您的門禁卡會失效,門禁卡失效了,咱們保安很負責的,在不能確定您是不是小區住戶的情況下,那肯定不能放您進小區;一直不繳費,還可能會給您斷水電……”
……
許詩嘉這輩子沒被人這麼對待過。
他氣的簡直快炸了。
竟然敢這麼對他說話!
竟然敢威脅他諷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