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憧憬的人(2 / 2)

長公主又看窗外,低聲道:“雪這樣大,也不知淮兒能不能趕回來過年。”

祁知年生於除夕,不過他早就忘了這件事,如今的他滿腦子都是再多賺點銀子,那樣離開京都時也能更有底氣一些。

即便是除夕,早早地,他也醒了,照例要出去寫春聯。

總有些人家裡東西還沒備齊,想必還是能做幾筆生意的,多一筆生意就是十幾兩銀子。

起床後,他慣例先去看薑七娘,薑七娘躺在床上,知道是他,卻又說不了話,從被子中伸出手給他。

“娘。”祁知年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笑,“今日是不是又好了些?”

薑七娘確實是好了更多,雖然說不了話,腦袋清醒不少,她看著穿得破破爛爛的兒子,小臉被凍得微紅,手背的皮膚多少有些粗糙,知道他天天在外頭冒著風雪寫春聯賺錢,眼淚霎時掉落,口中支支吾吾地說著“對不起”。

祁知年心裡也不好受,不管當年的娘親到底有多不堪,到底是生他的娘親,如今也隻有他們母子,哪怕天底下的人都指著她罵,他也不會嫌棄她。

範嬤嬤總是念叨娘親是無辜的,當年被人陷害,這些他都不管。

他隻知道,這是他娘,他要讓她的病好起來,還要讓她過上安逸的好日子。

祁知年掖了掖被角就要起身,薑七娘拽住他的手,努力了半天,口中出聲:“你,你……你,生辰……”

“……啊。”祁知年這才恍然,今天好像確實是他的生辰?

範嬤嬤端著碗進來,笑盈盈道:“小郎君,快來吃壽麵了!”

祁知年回頭看去,麵碗冒著熱氣,上頭臥著金燦燦的荷包蛋,香得很,範嬤嬤走到跟前,道:“昨晚娘子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在我手心裡寫了好幾遍,叮囑我今天一定早早起來給您做壽麵呢!”

“娘……”祁知年再看薑七娘。

薑七娘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如同那夜間緩緩盛開的曇花,祁知年的眼睛漸濕,其實這麼多年來,他與薑七娘見麵的次數有限,長公主不喜歡薑七娘,便也不喜歡他與薑七娘見麵,甚至是薑七娘自己也總躲著他。

這是他們相處最久的一段時光。

祁知年緊握薑七娘的手,保證道:“娘,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薑七娘眼中含淚,在他手心寫:娘隻求你好。

祁知年努力抑製眼淚,範嬤嬤也差點要哭了,若不是門外突然傳來賣貨郎歡喜叫賣的聲音,三人恐怕又要哭一場。

將那碗一點也不斷的壽麵吃完,祁知年整一整破爛的衣裳,背上書筐便出門繼續賺錢。

路上他還想著到了下午,路上恐怕就沒人了,到時候他也早點收攤,去成衣鋪子給娘親、範嬤嬤各買一件新衣裳過年,她們心疼他,他亦是。

薑七娘雖然隻是個庶女,卻也是侯府的姑娘,後來又住在英國公府,這麼多年又何嘗過過這樣的日子呢?至於他自己,身上這件破爛的棉袍確實也該換了,就再買一件半成新的吧!得買件棉花多些,厚些的,他是男子,不在乎這些,能蔽體就成!

他打算得很好,因為今天街上人少,他又往熱鬨的地方挪了挪,猜測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他。

一早上倒也賣出去六副春聯,賺了一百兩銀子,見人越來越少,他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去,好歹是除夕,應該也是他們在京都過的最後一個年,他早些回去也能幫範嬤嬤的忙。

收拾的當口,迎麵忽然急匆匆跑來個小娘子。

此處也是富裕商戶的聚集地,商家的小娘子不似官家小娘子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上沒有多少束縛。

小娘子麵上滿是興奮,甚至都沒看祁知年一眼就衝進巷子裡,估計是有什麼大喜事。

祁知年覺得有點好玩,獨自笑了笑,東西已經收拾到一半,身後傳來更多的腳步聲,還有陣陣香風襲來,他回頭一看,嗬,竟是五六個小娘子,梳未嫁的少女發式,都打扮得很富貴,領頭的就是方才的那個小娘子。

幾人嘰嘰喳喳的,毫不避諱——

“真的?!”

“我能騙你不成?!”

“你不會認錯吧。”

“不會!!我家布料鋪子剛做過他們府上的生意,他家下人今年冬天做衣裳的料子就是我家的呢!我和我娘親一起接待過他家的嬤嬤,馬車上的徽標我再不會認錯!”

“啊啊啊,那還等什麼,快去吧!!”

“他真有那麼俊嗎?可是他都已三十多了吧,當真比蘭公子還要俊俏麼。”

祁知年聽到耳中,倒有些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祁知年自小就管教嚴格,半點不知這些小兒女情長的事兒。

倒是那幾個小娘子已經快速從他身前掠過,祁知年將硯台往書筐中放時,恰好聽得有個娘子說了句:“你懂什麼呀!真正的美人哪管多大的年紀!我娘當年見過一回英國公,說他可俊可俊了!跟仙人下凡似的!蘭公子才哪到哪兒啊!我娘說蘭公子根本就不能跟英國公比!”

祁知年的手頓住。

幾個小娘子一聽這話,比蘭公子還要俊,那還得了,生怕自己錯過神仙下凡一般的英國公,急急嚷道:“那還等什麼呀!趕緊的!去晚了沒地方了!”

她們立馬往外衝。

英國公?

祁知年的頭緩緩地轉,轉向小娘子們離去的方向,忽地想到先前聽紀嬤嬤說過,英國公會回京都過年的,他,他真的回來了?!

祁知年的手甚至微微顫抖。

十六年了,直到他都已確定自己真的不是英國公的兒子,他也沒有見過這位幻想中的“父親”一麵。

興許年後不久,他們便要離開京都,或許那些小娘子口中的英國公也根本就是她們認錯了人,儘管他甚至還抱有其他幻想,他也知道,這應該是他這輩子最後一個可能見到英國公祁淮的機會。

是的,他這樣的身份與立場,又哪來的臉麵再去見祁淮呢?

可這是他自小就開始憧憬與崇拜的人啊。

他不能連祁淮一麵也沒見過就離開這裡。

那些小娘子們的腳步聲越去越遠,胭脂香氣被風吹散,祁知年心未定,腳先動,就連書筐也沒顧得上拿,抬腳就跟著她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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