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自小便被教得規矩極好。
規矩好的另一層意思便是克己,永遠與人保持適當距離才是真正有風儀。
在遇見祁淮之前,祁知年從未與任何人有過親密接觸,即便是以前還過得金尊玉貴時,自己不會穿那些繁複的衣服,侍女們幫他穿,也會與他保持一定距離,絕不會碰不該碰的任何地方。
國公府的侍女們,在這方麵,規矩恐怕也隻有比他更好的。
可是遇見祁淮之後,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想要離祁淮近一點,再近一點。
有過兩次,他主動抱過祁淮,當時心裡是很慌的,覺得自己不夠尊重長輩,是冒犯,可是再慌,他也這麼做了,將自己陷入那個懷抱時心中的甜蜜歡喜,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
其實那時候,他心中是渴盼更多的。
但是他也不知道這個“更多”具體指什麼。
祁淮的親吻落在眼瞼的瞬間,他突然知道他想要的“更多”是什麼。
祁淮的手掌包住他的後腦勺,輕輕啄吻著他的眼瞼,祁知年的睫毛忍不住輕輕顫抖,他希望這個親吻能快些結束,因為他心跳快得好像要死了,卻又希望能久一點,他真的好喜歡,喜歡到哪怕即刻死去也甘願。
祁淮結束這個親吻,微微離開他的臉,垂眸看他,看他顫抖的嘴唇。
祁淮凝視許久,嘴唇甚至逐漸往祁知年的唇瓣移去。
祁知年緩緩睜開眼,祁淮收回心神,與祁知年對視。
祁知年的眼神變得慌張,四處打轉,就是不敢再看他。
祁淮將他的腦袋壓向自己,又親了親他的眉心。
祁知年隻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他緊緊咬住牙關,一動不敢動。
祁淮的親吻再離開時,他心中竟是想到,他想要比現在的“更多”還要更多的“更多”。
那麼這個多了更多的“更多”又是什麼?
祁知年一時竟有些懵。
祁淮低頭看他尚未屈起的那條腿,問他:“腿怎麼了?”
“……絆了一跤,腳踝有些疼,很快就好了。”
祁淮點點頭,隨後便站起身,竟是彎腰來直接抱他,祁知年下意識地想要拒絕,隻可惜體力與反應上他都不如祁淮,祁淮將他打橫抱起來,祁知年臉紅了,小聲道:“我,我可以自己走路的!你還生病呢!”
祁淮卻是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抱一個你,還是抱得的。”
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哪裡不對,祁知年腦中“轟”地一聲,又是一片空白。
祁淮已經抱著他走出這片林子,小梅花立即跟上來,吹到林外的山風,祁知年才清醒許多,不是說好要坦白麼?怎麼又這樣?
祁淮自己的病尚未完全好,還要這樣關心他。
祁知年再次聚集起勇氣,低聲道:“我還沒有說完呢……”
“什麼?”
“我說我其實是——”
祁淮忽然低頭看他,眼神中竟有警告的意思。
刹那間,祁知年的身上甚至爬滿冰涼,祁淮竟然在警告他!祁淮不許他說!
祁淮看到祁知年瞪大的雙眼就知道,他又被自己給嚇到了。
可也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聽到祁知年的那句話,至於原因?
祁淮也不覺苦笑。
祁淮不想再嚇到祁知年,調整好表情,聲音依舊溫柔:“山上風大,往我懷裡靠一靠。”
“……哦。”祁知年確實被嚇到了,不敢再違抗祁淮的意思。
而且祁淮的阻止竟然令他鬆了口氣,好像,美夢還可以再維持一會會兒。
後來祁淮沒有再說話,抱著他一直往莊子走,祁知年便一點又一點地往祁淮的懷中靠得更多,他的雙手更是不覺伸出去攀住祁淮的脖頸,這樣他就離祁淮更近了。
祁淮低頭看他,輕輕笑了一聲。
他的耳朵變紅,就當沒聽到,反而又貼得更近。
其實他還想再問一個問題:為什麼要親我呢?
雖然隻是眼睛與眉心。
但他不敢問,或者說,其實也沒有必要問?
不過是個夢,早晚都有醒的那刻,那麼他這個做夢的人,又何必要在乎那麼多?
糊塗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小梅花卻是一直在歡快地在他們身前、身後蹦來蹦去,回到莊子後,祁知年正想再度聚起勇氣,該坦白的終究要坦白,即便祁淮方才不知道,回到這裡,很快就會知道他遇到靜平郡主的事。
靜平郡主可是不會放過他的,肯定會來找祁淮告他的狀。
豈料祁淮壓根就沒有把他放下,而是溫聲道:“我這便叫他們送你下山。”
“啊?”祁知年傻了。
“你也已出來許久,家人恐怕擔心,回家後好好休息,彆再著急做生意賺錢,編那醫書要緊,過些天我去看你。”
“不是——”祁知年想說話。
祁淮卻不給他任何機會,馬車已經停到他們麵前。
車夫撩開車簾,祁淮直接將祁知年放到車中,彎腰對他道:“車上給你放了些你愛用的、吃的,腿上的傷,我會叫黃連去給你瞧。”
說罷,他再揉揉祁知年的腦袋,柔聲道:“快回家吧。”
“我——”
祁淮已經放下車簾,交代車夫幾句話。
車夫保證的話說了一籮筐,趕著馬車直接帶著祁知年走了。
祁知年慌裡慌張地打開車窗,探出腦袋往後看,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為何會這麼著急?而且他還沒有坦白呢!
祁淮笑著朝他招招手,竟然已經轉過身,大步往內走去。
祁知年麵上表情幾度轉換,直到再瞧不見祁淮的背影,他才落寞地坐回去。
他想,夢確實是應該醒了吧。
祁淮轉過身,就再也無法控製陰沉的氣息自身體湧出,再將他完完全全地包裹。
之所以這麼著急送走祁知年,是因為他也在害怕什麼嗎?
可笑,他竟然也會有害怕的東西。
他可以笑自己,更能將溫柔的笑給祁知年,卻不代表他會忍耐這種極度糟糕的情緒。
他冷聲道:“叫程渠過來。”
“是!”
誰叫他不高興,那人就得更不高興。
馬車都下山了,“喲”,車內響起鹿鳴聲,祁知年才回過神,他看向挨著自己小腿站著的小梅花,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偷偷蹦上來的?我家裡很小的,根本不夠你跑幾圈,快回去吧。”
他說著,請車夫暫且停車,並將小梅花抱出車。
車夫依言將它放到地麵,祁知年朝它揮揮手:“認得家的吧?快回去吧!”
哪料小梅花卻不願意走,不僅不走,馬車重新上路後,它又跟了過來,隨著車跑,如此幾次,祁知年隻好先把它抱上車,等車夫回程時再帶它回來。
因為有小梅花在車裡,祁知年這一路上的情緒倒還不錯,還不時被它逗得笑出聲。
這般到了巷口,祁知年本想叫馬車停在這裡就好,可是車上堆了好多祁淮給他帶回來的東西,他腿上又有傷,車夫死活不答應,甚至求他:“小郎君,回頭國公爺要訓小人的,您也可憐可憐小人啊。”
祁知年無奈,隻好點頭應下。
馬車到家門口,車夫跳下車去敲門。
範嬤嬤出來見是他,自是非常欣喜,聽車夫說是送他回來的,又見車上堆了那麼多東西,隻有更高興的。倒不是貪祁淮的東西,範嬤嬤是覺得祁淮對祁知年好,這才是最要緊的。
祁知年也懶得解釋,扶著範嬤嬤的手跳下車。
“哎喲,還有一頭小梅花鹿呢!”
小梅花圍在祁知年腳邊,乖巧又靈動,範嬤嬤一看便喜歡。
“稍後車夫大哥還帶它回去的——”
話還沒說完,那隻名叫“小兔子”的小白奶貓歪歪扭扭地走到門邊,挨著門往外看,小梅花瞧見這麼個漂亮的小東西,立馬蹦過去,祁知年想攔,沒攔住,他不禁頭疼。
車夫卻在一旁笑:“它也知道這裡是好地方,不想走呢!”
祁知年心道,大哥你這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啊……這麼個小院於小鹿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
無奈小梅花怎麼也不願意走,祁知年隻好先留下它。
車夫將東西都搬出來,幫他們放好後,這才離開。
範嬤嬤查看著那些東西,見有祁知年尺寸的衣裳,還有他愛吃的點心、蜜餞,另有兩書箱的書,歡喜得差點要哭了,她拉著祁知年的手:“再沒有想過會這樣,小郎君你能投了國公爺的眼緣,這真是太好了!!”
“……”祁知年隻能苦笑,心裡愁得不成,卻也不願意叫範嬤嬤看出來。
離開時,祁淮明顯不對勁,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
祁知年可沒有自大到認為這件事與自己有關,他想到突然出現的靜平郡主等人,靜平郡主畢竟是太子的女兒,難道又涉及什麼陰謀詭計嗎?難道有人藏在山裡要害祁淮?
祁淮一定是不想將他給拖進去,才立即將他送走。
到了這個份上,祁知年就是再著急也是無用的。
他的腿還要休息幾天,這幾天他也確實沒有出門,每天在家編醫書,儘量讓自己的心境平和。
倒是沒有想到小梅花竟然都沒膩,每天與小兔子在一起玩,家裡是貓飛鹿跳,範嬤嬤是高興得不行,她一直覺得祁知年很快就要回去繼續當小郎君了。
祁知年也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他如今也就等一個最終審判,等到後,他們便會離開京都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