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天色漸漸晚了,茶亭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方柔把唐逍放在桌邊凳子上,他的嘴唇還在不住翕動,但她還是沒注意到。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輕聲問道:“小哥,能不能給我一杯茶啊?”
那少年抬起頭來,臉上滿是灰塵,輕輕一笑,又露出兩排潔白得耀眼的牙齒:“當然可以!師姐稍等一下,茶水馬上就開了!”
方柔點點頭,往四周看了看,又問道:“小哥,打聽一下,地炎峰該往哪邊走?”
少年把冒著熱氣的茶壺提起來,用一個缺了口的灰黑色茶碗泡著茶,答道:“師姐要去地炎峰?那你可走錯路了,這條路是下山的!你要從山門上麵,五道拐子那邊過去……”
方柔連忙打斷他:“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沒時間上去了嘛,有急事呢……”
“那你就從這條路走!”少年把茶碗端上桌來,熱情地為她指路,“繞過前麵的野雞崗,往老鴉墳那邊走一百餘裡,就是通往地炎峰的大道了。”
“謝謝啊!”方柔看看麵前的茶碗,有些勉為其難,她從來沒想過,一個碗能臟到這種程度,裡裡外外都塗滿了茶垢,讓她連伸手去端起來,都感到一陣陣反胃!
少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嘿嘿乾笑兩聲,卻沒有換碗的跡象,隻是走回了茶亭裡。
方柔歎了口氣,問道:“小哥,多少錢?”
少年不樂意換碗,卻樂意收錢,高聲答道:“五文錢!”
其實在山下,一碗路邊茶最多兩文錢,不過這是在火鸞峰腳下,“風景區”的東西怎麼也得賣貴一些,而且方柔也不知道物價,五文就五文吧。
可是她往身上一摸,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帶銅錢!
準確地說,她從小到大基本上就沒見過銅錢,山上弟子用的都是靈石,哪知道什麼金銀銅?她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貿然下山,身上連幾枚銅錢都沒有!
掏了幾下,最後隻能掏出拇指大的一小塊靈石:“唉,隻能便宜你了!”
丟下靈石,她背起唐逍,順著少年指示的方向走去。
少年喜滋滋地跑過來,他就知道,總有些不帶金錢的弟子!
彆看隻有拇指大的一枚靈石,而且還是靈氣最為稀薄的下品靈石,拿到山下,至少也能賣五兩黃金,那可是一大筆錢,相當於五百兩白銀、五萬文銅錢!
他本來也是山上的雜役弟子,因為修煉天賦太差,被逐出火鸞峰,隻能在這路口賣茶為生,想的就是能遇到這種“傻”弟子,身上又沒錢,又不好意思吃白食,隻好拿靈石付費。
當然這種弟子是極少的,他在這路口一年多了,這還是第二次遇到。上一個弟子給他的靈石更差,隻有豌豆般大,他拿到山下隻賣了一兩金子。
這次好了,他已經積攢了六兩金子,不算太多,但足夠他去山下城鎮中買個宅院了。
加上他雖然修煉無成,體質卻也得到了極大增強,活個八九十歲想來沒什麼問題,開宗立派、大富大貴不敢去想,當個富家翁、娶門小嬌妻,卻是十拿九穩的了。
沒有多大誌向的少年樂嗬嗬地想著,明天一早,他就準備下山去了。
而背著唐逍的方柔,此時已來到了一片小樹林裡,停了下來。
不是她不想走,心急如焚的她恨不得一步趕到地炎峰去,但她不得不停下來。
原因之一,是她餓了,甚至餓得走不動道。
第二個原因是唐逍,他到現在還沒醒來,方柔實在放心不下他。
而第三個原因才是主要的:前麵就是野雞崗,那隻有數丈高的矮山上,有人攔路!
彆看五鸞宗是炎漢帝國境內三大宗門之一,他們取名字的功夫實在不敢恭維,哪怕是在宗門內,也有“石拐子”這樣土俗的地名存在;而在山下,諸如此類的地名就更多了。
如果換作一個“高雅”些的宗門,這“野雞崗”是不是就叫“鳳鳴坡”了?
野雞崗其實就是兩塊大石頭,高有六七丈,一塊俯臥,一塊高聳,遠遠望去就像一隻引吭高歌的雄雞,這也是它名字的由來;一條山路從兩塊大石頭中間穿過,通往老鴉墳。
此時,兩塊大石頭腳下,就站著兩個黑衣壯漢,都挎著腰刀,虎視眈眈地望著大路。
方柔已是驚弓之鳥了,一看到那兩個壯漢,立即停下腳步,躲進了樹林裡。
幸好這片紅楊林地勢開闊,火紅的楊樹中間都隔了兩三丈遠,地上隻生著齊腳背的小草,卻不像下山大路旁邊的杉樹林裡,到處都是荊棘,簡直寸步難行。
方柔把唐逍放到地上,卻見他的嘴唇還在翕動著,忙問了一聲:“唐逍哥,想喝水嗎?”
唐逍卻輕輕搖搖頭,嘴唇仍在輕輕顫動。
方柔呆了一下,把耳朵湊到他嘴邊,便聽到兩個幾乎聽不見的章節:“練劍!”
她想到姐姐曾教訓過她,說她練劍就像跳舞一般,根本沒有領悟到劍中的真諦。她以為唐逍是覺得她練劍好看,所以才有這種念頭,忍不住小臉一紅:“唐逍哥也學壞了!”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拿起吞雲劍,小腰一扭,就在樹林裡舞起劍來。
她舞著劍的確好看,如風扶楊柳一般,可是唐逍卻似乎並不欣賞,反而臉色越發焦急了。
方柔舞了幾招,回頭看見了,微微一怔,又走過來,把耳朵湊在唐逍嘴邊,這次唐逍說了三個字,雖然聲音仍然很低,方柔還是聽見了:“我要練……”
方柔小臉又是一紅:“還以為……可是你能練嗎?”
她雖然表示深深懷疑,但還是把吞雲劍塞到了唐逍手裡。
當然她也準備好幫他拿劍了,畢竟吞雲劍有三十五斤重呢!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唐逍一抓住劍柄,刹那間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就躍了起來,雖然仍是臉色蠟黃、滿頭汗珠,傷勢卻像全都好了,劍勢一引,從“孤鬆淩崖”到“鶴鳴九霄”“鬆鶴出岫”,接連三十六路鬆鶴劍法施展出來,頓時劍氣縱橫,驚得一片鴉鳴聲起,整個樹林一時間變得熱鬨非凡!
方柔已經看呆了,她想起姐姐說過,她練劍總不能領悟到要義,隻是看上去熱鬨,實則劍道天賦並不突出。那時候她還很不服氣,但今天看到唐逍練劍,她服氣了!
他這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練劍?為什麼同樣的招式由他施展出來,就如此行雲流水、劍意深沉呢?難道真的像姐姐所說,她真的沒什麼練劍的天賦嗎?
連一個初次練劍的普通人都趕不上,她哪還有天賦可言?
一套《鬆鶴劍法》練完,唐逍收劍而立,心不跳氣不喘,臉色反而變得紅潤起來,似乎頭也不沉了,傷口也不痛了,甚至斷掉的肋骨都像恢複了!
方柔忍不住問道:“唐逍哥,你不會是第一次練劍吧,你的天賦,真有這麼好嗎?”
唐逍也禁不住一笑,剛想說話,一個公鴨嗓卻突然響了起來。
“天賦?再好的天賦,一旦死了,又有有什麼用呢!”
兩個渾身漆黑的人影,懷抱著長劍,滿臉冷笑地站在樹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