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數十手,雙方的棋形益見明顯,兩條大龍彼此糾纏在一起,仿佛在互相嘶咬,都想將對方一口吞下肚子去;而在主戰場之外,雙方也是各自點星點眼,開疆拓土,不亦樂乎。
“看這形勢,簡直是難分軒輊啊!”
“還說這位唐兄沒有下過棋,第一次下就能和北冥兄鬥成平手,這可能嗎?”
“不過,雙方都有隱憂,就看他們有沒有看到了!”
唐逍眯著眼,一手拈著白子,卻並沒有貿然按下去。
這一手,應該是他耗時最久的一手了。他已經看出了那個隱患,一處假眼,如果不能化假為真,甚至有可能讓整條大龍瞬間土崩瓦解;但若是現在就化了眼,雖然能守住成果,卻失去了開拓的機會,而以現在的形勢,他不一定能贏下北冥忠。
這就是守成與開拓的抉擇,風險與收益的考量。
唐逍大腦裡飛速旋轉,很快做出了自己的決斷,然而手已到了棋盤上空,又停住了。
他的神色稍稍變了一瞬,半個眨眼的功夫就恢複了原樣,彆人都盯著棋盤,就連懷中的方柔也被激烈的棋局吸引住了,沒人看到他這點臉色變化。
然後,他的棋子還是落下去了。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輕“咦”聲:“他落這一步是什麼意思?”
“是啊,按常理,要麼守住成果,要麼繼續拚殺,他突然在左上角這裡點一下眼,這是要開辟第二戰場嗎?可是根基不穩,貿然脫手,會不會太過危險了?”
就連北冥忠也抬起頭,滿是驚訝地看了唐逍一眼。
但棋盤之上無親情,他也隻是看一眼而已,然後就下了一手棋。
這手棋一下,整個形勢頓時變得無比清晰明朗,唐逍也臉色大變,一臉震驚。
因為他發現,聯係被切斷了,他的大龍馬上就會被困殺,土崩瓦解!
悔棋的事情自然是做不出來的,他隻能懊惱地歎了口氣,化假眼為真眼,守住大龍。
然而這樣一來,卻也就失去了開拓的鋒芒,他立即就站穩了下風。
北冥忠輕籲了一口氣,笑道:“唐兄這一手略微有些冒險啊!”
唐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算錯了,不過,勝負還未可知嘛!”
周圍不少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沒經驗就是沒經驗啊。
其實大局已定,如果是深諳棋道的,現在就可以推盤認輸了,沒必要拚殺到最後。
但唐逍仍在拚殺,而且下子越發淩厲,似乎想要拚死一搏,扭轉頹勢。但北冥忠棋藝何等高明,立即轉攻為守,步步為營,慢慢就把盤上形勢固定了下來。
唐逍盯著棋盤看了至少一分鐘,搖搖頭,將手中白子扔了出去:投子認輸:“還是差遠了,北冥兄真是名不虛傳,高明,佩服佩服!”
北冥忠笑道:“唐兄客氣。其實唐兄的運勢一向很好的,
雖說不能占儘天下大勢,至少也能自成一體,無人可侵。可惜錯著一手,影響了運勢。這說明,天道不可違,勢運不可逆,唐兄還是要注意,切不可固執己見,順天而行,方能成就大勢啊!”
唐逍目光一閃,這話可是大有深意啊。
他並沒有表示出來,極為隱晦地看了某處一眼,收起了棋子。
眾人都有些興猶未儘地議論著,漸漸散去。而在唐逍剛剛所望的那處地方,響起了幾句交談,不過聲音很低,誰也沒有聽見:“有意思,你覺得怎麼樣?”
“你都說有意思了,又何必問我?雖然棋差一著,但應該是可以的!”
“主要是,不心痛啊!”
宴會散了以後,回到方柔居住的小院,唐逍才知道,原來方柔在這兒也隻是客人。
她的師尊藏金洞主禹興,是太室家族的外係弟子,但方柔並沒有加入太室家族。
所以方柔是帶著他帶到太室家族背後的小山上,一個山洞裡住下來。
這山洞寬闊而乾燥,地麵平整,穹形的天花板也很光滑。除了正中間的大洞可以當客廳,後麵還有幾個小洞,分彆是方柔的臥房、書房、練功房、衛浴房,還有兩間客房。
她把唐逍安置在臥房旁邊的一間客房裡。
唐逍也提到拜見禹興的事情,雖然天色已經晚了,但修士是不論時間早遲的,有時候一個閉關就是十天半月,都是常事。禹興救了方柔,於情於理,他都得第一時間拜見。
但方柔說禹興此時並不在山上,大概要明天早上才能看到她。
雖是山洞裡,卻是溫暖乾燥,通風透氣都不受任何影響。床是就在山洞裡的一塊石頭上雕磨而成的,四四方方,足有七尺寬,平整得像鏡子似的床上鋪著厚厚的天鵝絨床墊,野鳧絨織成的被子,連枕頭都是散發著沁人馨香的七寶玉石製成的,簡直比皇宮還要奢華。
唐逍躺在床上,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他沒敢把神識釋放出去,卻也能感知到方柔並不在隔壁的臥房裡,她不知跑哪兒去了,直到子時將過才回來。
而第二天早上,唐逍卻是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她。
她著一個鑲了金邊的白玉盤子,裡麵盛著一碗軟香靈梗粥、一碟紅燦燦的香脆泡蘿卜,一碟用九階香獐肉製成的香腸,那香味勾得人直流口水。
唐逍連忙爬起來,滿臉憐惜:“你身體不好,怎麼能做這些事情?就算不想讓彆人進洞,也要把我叫起來啊!快快,放到這桌子上來,可不要累著了!”
方柔微笑著白了他一眼:“你這話說的,好像我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一般。唐逍哥,人家好歹也是嬰境高手,又不比你弱,做這點事,難道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唐逍笑笑:“是哈,你現在又比我強了!”
“其實我知道!”方柔放下白玉盤,溫柔地撫摸著唐逍的臉頰,“唐逍哥一直都比我強,以你的天賦,如果不是因為救我,肯定已經遠遠超過我了,說起來,真是我拖累了你!”
唐逍眉目間有些閃爍,端起那碗靈梗粥,兩眼放光:“柔兒,你吃過了沒有?要是吃過了,那我就不講客氣!這粥熬得真是到位,這香氣,我都忍不住了!”
方柔笑罵道:“唐逍哥,你這是瞬間變成乞丐了嗎?我吃過了,你吃吧!”
唐逍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隻是無聲地歎了口氣。
不知為何,看著唐逍吃飯,剛開始方柔還帶著笑容,過了一會兒,臉上卻多了幾分憂愁。
唐逍立即感知到了:“怎麼了,在這兒過得不愉快嗎?要不,我們還是回京城吧?”
方柔馬上笑道:“哪有?師尊說了,我的身體還不適合離開這裡。”
她看著唐逍,一下子醒悟過來:“唐逍哥,你是不是不想在這兒陪我了?”
眼看淚水已經盈滿她的眼眶,唐逍隻覺得心裡抽痛了一下,連忙笑道:“怎麼會呢?”
他伸出一隻手,想要為她抹去眼角的淚花,卻不知怎麼的,到最後也沒有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