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前,樓子民和沙管家在學校沒勸動祝白果跟他們回京市。隔天學校放假了,他們又趕來了麋尾溝這邊想要再勸。
三蹦子順著土路一路進村,開到村尾,他們才剛進白家院子,沒和祝白果說上幾句呢,外頭就出現了劈裡啪啦的奇怪聲音,咣咣作響中還夾雜了許多孩子的腳步和狗子的叫嚷聲。
那送他們來的三蹦子,在漫天飛舞的石子泥土和摔炮狗叫中狼狽逃走的樣子,縱是半個多月過去了,樓子民依然記憶猶新。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樓子民特地在鎮上找了熟悉麋尾村的司機,繞過了村子,偷偷從旁邊的小土路開過來。
結果!終究還是逃不過坐摩托吹冷風回去的命運麼!
“喝什麼水!讓你進來啊!”樓子民氣急攻心,向著不遠處的司機拔高了嗓子,又匆匆瞥了一眼村子方向,隻見那塵土滾滾中一狗當先。看著那快衝到眼前的黃色大狗,樓子民一時竟不知是冒險對衝出去把外頭的三蹦子司機抓進來塞床底下藏起來,還是該趕緊關了院門先保住自己。
眼見著又一場混亂近在眼前,樓子民心中大哀。就在此時,卻聽得身後一聲淺笑。
“彆怕,沒事的。已經都和他們說清楚了。”
溫和的女聲帶著些微微的笑意,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包容與沉穩。
一種,奇怪的,好像被保護了的感覺?焦躁拔頂的心,莫名降下些許。
跑得最快的三五隻狗已經衝到了腳邊,那些手裡不知道攥著石子還是甩炮的孩子也就差幾步就能衝過來,樓子民捏緊了手心,到底沒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而他擔心的事情,這次也的確沒有發生。
樓子民站在一邊,看著祝白果將孩子頭和狗頭挨個摸過,又把手裡提著的點心分給了他們,然後收下了孩子們送來的灰撲撲的烤紅薯烤土豆烤鳥蛋,用樹葉子包著的各種奇怪果子和幾包黑黑乾乾的菌菇,撕了半本的本子和幾根長短不一的鉛筆……
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祝白果捧了滿懷,連幾隻狗子不知道從哪兒叼來的骨頭碎石頭都好好地歸在了腳邊。
早就被孩子和狗子們擠到一邊的樓子民,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這場告彆。
那十來個孩子,高高矮矮的,有男有女,大的能有十來歲,小的蘿卜頭看著才四五歲的樣子。穿得土土的,給的東西也土土的,上回凶神惡煞要趕走他們阻止他們帶走祝白果的熊孩子,這回老實起來,倒是讓人怪感動的……
然而,感動不過三秒,一個熊孩子就倒退著偷偷踩了樓子民一腳。
捧著一堆東西的祝白果沒發現。
這會兒無手可用,她正衝站在孩子最外圍,比她還高一些的男孩子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好了,我要走了。上回說過的,現在開始,接單的事情就由杜懷生安排。”
穿著淺藍色襖子的男孩推了推酒瓶底眼鏡,沉默著擠過小孩和狗,站到了祝白果的身邊。
祝白果用胳膊肘頂了一下男孩,遞了個加油的眼色:“你說兩句。”
杜懷生的目光從祝白果的身上,挪回到前麵那圈小蘿卜頭身上,硬邦邦開口道:“正月初七開工,中午十二點這邊接活,單子是穿吊牌,還是三分錢一個。好了,散了吧。”
孩子和狗們黏黏糊糊地往祝白果身邊靠,不想走。
杜懷生冷著臉往前跨了一步,目光沉沉從崽子們身上掃過。
孩奔狗跑,院門口一下就隻剩了三個人。
哦,四個,還有一個遠遠蹲一邊的三蹦子司機。
沒了崽子們,承受杜懷生冰冷視線的隻剩下了……樓子民。
從祝家拿到的,祝白果的資料上,這個叫杜懷生的男孩亦有一行之地。
貧窮的同級生,在祝白果高一開啟業務後一年加入,兩人不住校,每日騎車上學,花三個多小時往返鎮上和麋尾溝,隻為將馱回的四麻袋半成品加工為成品,再運回鎮上。有時候是紮花,有時候是發圈,有時候是黏防走光扣,做的最多的,就是剛才杜懷生說的將幾張同一產品的零散硬紙片,穿成服裝或是包上掛著的一串吊牌。
他們算是中間商,下麵的零工,就是剛才那些小蘿卜頭。資料上接零工的小孩子,要比剛才來的那些還要多一些,不知是不是有些過年期間沒在家。
這是一份隻供給麋尾溝貧窮家庭小孩的零工,廉價繁瑣,按年紀分配,每日的量不大,算下來,每個小孩每天也就能掙個幾塊錢。年紀小些的,可能隻有一兩塊錢。
然而,天長日久地做下去的話,那就將是他們在九年製義務教育之後,能夠去上高中的錢。
這個叫杜懷生的孩子,是和白果小姐一樣,想要努力抓住人生,想讓那些孩子也有機會去抓住人生的人。
樓子民靜靜走開,走去了遠處三蹦子司機那邊,卻不是因為懼怕杜懷生冰冷的凝視。
無關緊要的人儘數離場,杜懷生的目光恢複了些許溫度,停駐於祝白果身後的舊書包上,輕輕歎了一口氣:“現在就要走了嗎?”
“嗯,都收拾好了。這是鑰匙,我不在的時候,就麻煩你有空的時候來掃掃灰了。”祝白果揚起笑,努力將懷裡的東西攏於一隻手,空出一隻手從兜裡掏出了一串鑰匙。
杜懷生接過鑰匙,反手把自己手裡一直提著的袋子掛在了祝白果的手上:“這是你上回給我的白果,我封在罐子裡,還好著。”
“還是你細心,我們家剩的那點兒實在是有些潮了,不好帶過去。要是沒你這罐,就要等明年這樹結果子,才能帶了。”祝白果麵上笑意更甚。
“……”杜懷生沉默了一下,似是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開口說了:“他們不來接你,你還要給他們帶這棵樹上的白果麼。”那樣的家人,值得你費儘心思的準備麼。
話一出,杜懷生又有些後悔,拳頭微攥,有些緊張地看向祝白果。
然而,麵前的女孩,卻沒有一點兒難過的樣子,反是笑了笑,輕聲回道:“總要有人先開始努力嘛。”
清澈的眼眸中,是希冀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