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年級三個班都出現了帶傷的學生, 都是八班那位混混頭兒的兄弟們，這不稀奇, 以他們的作風，打架是正常活動。
稀奇的是, 校草那張把女生們迷得暈頭轉向的臉上也有傷。
高軍先找的梁正談話，完了就把陸續叫到辦公室。
“你臉上怎麼傷的？”
陸續不言語。
“你不說, 我也沒辦法, 總不能向古時候那樣大刑伺候，對你嚴刑逼供。”高軍前一刻還在幽默，下一刻就說, “學校登記了你父親的聯係方式。”
陸續的麵色一沉。
高軍慢悠悠的端起茶杯, “你不配合，我隻能找他了。”
陸續不出聲。
高軍就跟他耗著。
好一會兒，陸續開了口，沒有情緒波動的說，“他在國外。”
高軍把茶杯送到嘴邊, 又放了下來，“那你母親呢？”
陸續又不出聲了。
高軍問，“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陸續還是沒有開口。
高軍對這個學生是真的沒辦法。
孤僻內向到了極點，喜歡獨處, 跟同學極不合群，融不到一塊兒去。
他幾次溝通, 費半天功夫, 嘴皮子都磨破了, 也得不到多少回應，效果是一點都沒有。
從來沒帶過類似的學生，挺無力的。
高軍沉吟了會兒，“這次期中考試之後會重新排座位，我給你安排一個同桌。”
陸續麵無表的搖頭。
“小小年紀，彆這麼強的孤獨感跟防備心，我是為你好。”高軍語重心長，“有個輕鬆的學習氛圍，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思索著說，“李明那孩子是一班之長，性情溫順敦厚，有責任有擔當，學習態度也好，有他做你同桌，你們以後可以多交流交流。”
陸續排斥的皺眉。
接下來高軍又點出來幾個學生，都是男生，性格不錯，學習也很不錯，一律被陸續拒絕了，他古怪的想，難道是要女同桌？
女同桌的話……
曲向向？
不行，兩人前後座的風險就夠大了，要是安排成同桌，那風險會成倍增加。
因為曲向向那個長相，很討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喜歡。
而且又是個熱心腸，樂於助人的性子，像朵燦爛的小太陽花。
不行，絕對不行。
學生們的打賭，看好戲，其他班老師們的觀望，羨慕的調侃，導致高軍成天提心吊膽。
那兩個學生可千萬不能搞那什麼早戀。
錢夢倒是可以做陸續的同桌，她父親是副市長，這件事明明可以在同學麵前炫耀，但她一字不提，說明她有想法，不衝動，不浮躁，還很自信樂觀。
開學沒多久就跟同學打成了一片，人緣非常好。
關鍵是，錢夢那孩子不像是會早戀的屬性。
高軍左思右想，越發覺得可行，“錢夢呢？”
陸續一張臉冷若冰霜。
“那你想要誰做你同桌？”
高軍頭疼，他無奈的開口，“隻要你說，老師就會同意。”
陸續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瞬息之間就變得清晰起來，清晰的仿佛就站在他麵前，彎著一雙明亮的杏眼，對他笑。
笑的尤其溫暖，如冬日暖陽。
高軍長歎一聲，罷了，這件事回頭再說，他望著自己的學生，學習絕對優秀，就是性格問題可大可小。
“既然你怎麼都不肯說傷是哪兒來的，老師也不問了，你現在是學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這是第一要事，如果你實在是精力旺盛，沒地兒發泄，那就做做題，跑跑步。”
年少無知，血氣方剛不是衝動魯莽的借口。
青春雖然往往跟肆意輕狂掛鉤，可也不要隨便揮霍，一生隻有一次。
這些話高軍沒說全，他相信站在他眼前的學生能明白。
陸續出了辦公室，轉角時頓住。
靠著牆的曲向向直起身，“老班凶你了嗎？”
陸續搖頭。
曲向向放下心來，她看了眼他鼻梁上的創口貼，歪歪的，沒貼好，“梁正要寫檢討，你呢？”
陸續答道，“五百字。”
“這麼多？梁正隻要寫兩百字呢。”曲向向擰擰秀眉，“我常給他寫那東西，寫起來比較快，要不要我幫你？”
陸續垂眸，沉默的盯著她看，似乎有話要說。
曲向向沒得到回應，她也不尷尬，人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一個多月以來，儘管他們言語上的交流不多，接觸的卻不少，他們早就是朋友了。
“你也是上午放學前就要交嗎？我一會兒我給你寫啊……”
陸續跟她同一時間開口，問的是，“你跟梁正，你們是什麼關係？”
曲向向傻不愣登的啊了聲。
陸續重複一遍，語調緩慢而又低沉，“你們是什麼關係？”
曲向向還傻著。
陸續的眉間攏出一片陰影，“一起長大的……鄰居？”
“不是。”曲向向脫口說，“我跟他是繼兄妹。”
陸續愣住了，她也是。
天啊！
我竟然這麼想也不想的就把秘密告訴陸續了，曲向向恍恍惚惚的，聽見陸續小聲說了句，“回教室吧。”
曲向向下意識噢噢兩聲。
陸續看著她，“檢討，幫我寫。”
曲向向腦子裡冒出一個猜想，陸續的說話時的停頓點都有點怪，好像說一句話要在心裡確認好多遍似的，他小時候會不會結巴過一段時間？所以才不愛說話的？
她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想著，發覺他看著自己，連忙道，“幫，一定幫，我說了的，五百字是吧，行，沒問題！”
陸續的唇角上揚。
在女孩看過來的時候，他立刻不動聲色的收了唇邊的弧度。
曲向向欲言又止，“那個，我們家情況……”
陸續慢慢開口，“我不會說。”
這種善解人意讓曲向向感到高興，她語氣輕鬆的說，“你吃泡泡糖不？”
說著就從校服外套的口袋裡拿出兩個，一紅一橙，上麵圈著可愛的“大大”兩個字，“紅的是草莓味的，橙的是橘子味的。”
陸續拿走橙色的那個，邊往外麵走，邊剝外麵那層包裹包裝紙。
曲向向看他隻是嚼，一個泡泡都不吹，好奇的問道，“你是不是不會吹啊？這樣，你看我……”
她的嘴裡輕鬆吹起來一個大泡泡，正得意著，沒仔細看路，往牆上撞去。
一隻手把她拉了回來。
等女孩站好了，陸續就背過身大步前行，生澀的學著她那樣，吹起了一個小小的橙色泡泡。
印滿了秋日的晨光。
.
早自習下課，梁正在抽煙的老地方碰到了陸續。
以陸續為中心，往外散發著低氣壓，那一小片就他一人，其他男生都在一段距離外三兩紮堆的吞雲吐霧，說著黃段子，討論哪班的某個女生，笑的沒心沒肺，無憂無慮。
振明中學是一中，學霸的天下，學渣算是一道突兀的風景線，不寬，窄窄一條。
那條線上的人不多，沒有分成幾派，都給梁正麵子。
進一中的學渣們，多數家境都是非富即貴。
譬如徐良。
他家養螃蟹，賣到其他大城市去，近兩年還開起了飯店，搞什麼農家樂，他老子是有名的土豪。
梁正跟王成功是少數。
他們家境一般，純粹是父母掏出半輩子的積蓄把他們送進學霸聚集的學校，希望能在那樣的學習氛圍裡麵改造一番。
梁正一過去，就有人討好的遞給他一根煙，ZF特供的，煙蒂下麵有編號。
很牛逼，一般人抽不到。
抽煙跟泡妞對他來說，都能帶給他某些感官上的享受，卻不是一碼事。
前者是他青春歲月裡為數不多的堅持專一。
梁正抽慣了中南海彩八，彆的再好，他都不喜歡。
所以那根特供煙給了後麵跟進來的王成功。
王成功寶貝的拿到鼻子前麵聞聞，舍不得抽，“阿正，有人找我爸辦事兒，搞那個新房子的裝修，送了兩包黃鶴樓，鐵盒的，要不我偷偷在他那兒撈兩根出來？”
“鐵盒黃鶴樓啊，好東西。”梁正嘖了聲，“可惜我還是喜歡中南海，帶勁兒。”
王成功示意他往一處看，“我觀察過，陸續抽的不是什麼玉溪中華，隻是三五，還是普通盒。”
梁正嗤之以鼻，“家裡那麼有錢，抽的竟然是三五，瞧瞧，這才是有個性。”
王成功說，“阿正，昨兒個的事，他不是幫我們。”
想起陸續揍人那一幕，他心裡就發怵。
原先以為是學習的料子，昨晚才知道也是乾架的料子。
沒法比，氣死個人。
“老子又不是傻逼，能不知道？”梁正斂去痞笑，“向向跟他沒可能。”
王成功撓撓扒在左邊臉上的紗布，他小聲說，“萬一向向也喜歡上了呢？”
“那家夥長那麼好看，喜歡他的女生一抓一大把，簡直不要太多，他已經是全校爺們兒的公敵了，隻是他看起來很不好惹，所以才沒人叫囂而已。”
“咱家向向不是那種膚淺的人。”
梁正找一男生要了根中南海，就著對方的打火機把煙點燃，扯起淤青的嘴角笑笑，自戀的說，“有我這樣的帥小夥跟她一塊兒長大，她對帥哥早免疫了。”
王成功很是凝重，“我的兄弟啊，關鍵人不但長得帥，成績還牛逼，向向跟他可是學霸VS學霸，打賭他們在一起的人越來越多了，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著看八班的熱鬨。”
梁正踹他，“行了，媽的，沒完了還！”
王成功的胳膊肘拐拐他。
梁正順著王成功的視線望去，陸續掐了煙，正在低著頭剝泡泡糖紙。
看其他人見鬼似的反應，就知道這事有多新鮮。
梁正挑了挑眉毛，丫頭就喜歡吃那種小玩意兒。
王成功抹了把臉上的汗，喊梁正一聲，“良子來了。”
徐良拽了梁正到一邊，把滑下來的黑框眼鏡往上扶正，“阿正，劉瑩在操場等你。”
梁正罵道，“這破事兒你管乾嘛？”
“我不想管啊大哥。”
徐良叫苦連連，“媽的，我跟她一個班就算了，還是前後座，我煩死了都。”
王成功插話，“這個我可以作證，劉瑩連我都找了。”
徐良那張斯文的臉上寫滿無語，“阿正，你不見她，這破事兒完不了的，她不光煩我跟成功，煩其他兄弟，搞不好還會煩到向向麵前去。”
梁正的臉色一變，他把煙銜在嘴邊，冷著臉去了操場。
.
劉瑩一見到臉上掛彩的梁正，心裡就砰砰跳，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你為我跟黃宇打架的事，我都知道了，我……”
梁正嗤笑著打斷她，“為你？”
“梁正，你彆這樣，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劉瑩咬咬唇，“以前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以前，過去了，現在我隻想跟你在一塊兒。”
梁正挖挖耳朵，“是你聾了，還是我失憶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早上，西街，我們分了，想起來沒？”
劉瑩的情緒有些激動，“分什麼呀？我沒同意！”
“你是因為害怕黃宇找你麻煩？”她攥緊兩隻手，亂七八糟的說著，眼神鄙夷，“梁正，我以為你很有種，是個爺們，沒想到你這麼沒骨氣，隻是打了一架，你就不敢跟我好了。”
梁正破口大罵，“少他媽拿這話激老子！”
他狠狠嘬一口煙，“彆以為老子不知道昨晚的事兒就是你搞的鬼，怎麼著，你就那麼希望兩個男的為了你打架，好滿足你的虛榮心？”
劉瑩難堪的渾身發抖，“我隻是想看你有多喜歡我！”
“現在好了，”梁正似笑非笑的攤手，“我對你的那點兒喜歡全被你作沒了。”
劉瑩眼睛通紅的對他說，“我作是因為我喜歡你，我要是不喜歡你，根本不會對你作。”
梁正擺擺手，“行吧，你這種拿喜歡當借口的作我實在承受不來，你還是對彆人作去吧。”
劉瑩拽他的校服外套，嗚咽著說，“你不喜歡，以後我不作了就是，你是我第一個主動追求的人，我真的很想跟你好下去。”
梁正一手夾著煙，一手摸了摸她的烏黑短發，指尖劃過她貼著耳朵的細碎發絲，“你說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偏要耍心機，我破例讓你耍了一次，事兒翻篇了，你倒好，還敢給我來第二次，我倆好聚好散，嗯？”
“我願意耍嗎？就算我們在一起了，照樣有很多女生打你的主意，還有那個曲向向。”
劉瑩沒注意到梁正的麵部表情，繼續說，“黃宇說她是你爸收養的，跟你一起長大，你們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上學放學都在一起，我看她那麼依賴你，誰知道她對你有沒有……”
“我操！這他媽的乾她什麼事兒啊？你讓老子去你班上找你，跟你一起在學校裡到處轉悠，就差在胸前掛個‘我是劉瑩男朋友’的狗牌子了，老子對你夠縱容了，你就知道作！”
梁正怒吼出聲，他忍住動手的衝動，眼神嗜血，語氣平靜的讓人膽戰心驚，“劉瑩，老子談過的對象裡麵，就你最他媽找抽。”
劉瑩的嘴唇動了動，心裡羞辱交加，她閉了閉眼睛，眼淚滑了下來。
梁正把煙塞回嘴裡，抽了兩口，噴出去一團煙霧，臨走前丟下一句，“情場老手裝什麼純情小姑娘，第一次被人甩，難受是正常的，慢慢適應就好了，就你的作法，以後被甩的次數會慢慢多起來的。”
劉瑩站在原地喊，“梁正，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不是非你不可，你彆後悔！”
梁正頭也不回的揮了下手，拜拜了您。
.
曲向向說到做到，檢討給陸續寫了，五百字，一個字不少，也認認真真給他抄起了筆記。
梁正氣的牙癢癢，在班上發脾氣，椅子桌子各種不順眼，這踹一腳，那踢一下。
曲向向給他做思想工作，人陸續是為了幫他們才受傷的。
於情於理，都要幫他。
梁正天天聽她嘮叨，在學校裡聽，回家還得聽，被她洗腦洗的，差點真以為他們一夥人跟陸續是團結友愛的好朋友。
一天下課，抽煙的地兒，梁正把陸續堵住，叼著煙跟他說，“哥們，上次的事兒，多虧有你，這個情我也記住了，以後你有個困難什麼的，一句話就行。”
他的話鋒一轉，懶散不見，徒增鄙夷，“但是呢，你能彆趁機賴我妹嗎？”
陸續的手指漫不經心撚著煙。
“我是過來人，你騙不過我，先不說你是練家子，肌|肉鼓起來的時候他媽一塊塊的，身體好得很，就你那右胳膊，沒傷到骨頭，頂多也就疼個三五天，現在都一個禮拜了，寫幾個字，做兩套卷子，一點問題都沒有，你還想賴到什麼時候？”
梁正皮笑肉不笑，“一個大老爺們，能不能彆這麼無恥？”
陸續呼出一口煙，不答。
梁正輕嗤，“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她進來的時候是年級第一，多少人等著看她這次的成績呢，你看看她，這一天天的，光顧著給你寫筆記了，哪裡還有什麼時間看書？”
陸續聞言，夾著煙的手微動。
梁正還要噴唾沫星子，陸續已經一言不發的掐滅煙走了。
他那股子火沒地兒發，憋在胸腔裡，橫衝直撞，氣得他一腳踢在牆上，嘭地一下，牆灰混著細碎的水泥沫子，撲簌簌掉了一地。
姓陸的，你他媽可真行！
那天之後，陸續就沒再讓曲向向給他抄寫筆記。
曲向向看他能自己寫字，能轉筆，活動自如，期間沒有任何不適，這才放心了很多。